十二月剛剛開始，楚明慧就到太學院讀書了，據說近月來后宮前朝怪事連連，欽天監的尹監正夜觀天象，天罡動北斗偏乃是帝星邪氣入侵之象，后宮中定有皇室血脈岌岌可危，故而影響了大盛的國運——這下明帝就想起那個被自己冷落多時的兒子了，連忙責罰了瀚海軒欺負主子的奴才。

    自打賜死了蝶妃，明帝再沒去過瀚海軒，現在去了一趟差點得了重感冒，瞧楚明慧瘦弱纖細，也是命大才沒在這冷宮中磋磨掉，心里難得生出些憐憫與愧疚來，便把楚明慧打發到玉妃的名下，那玉妃也是潛邸里跟來的老人，膝下無子正好寂寞，送個孩子給她，也算一舉兩得。

    “瞧，那家伙來了，嘖嘖，這下我總不是咱們太學院的倒數第一了吧？”三皇子楚景曜倚在窗子邊，竟是最惦念七皇子的人，透過茫茫大雪看到楚明慧撐著傘踏雪走來，他生得纖細秀麗，一張臉雌雄莫辨，披著件深藍色的披風，眉眼里含著期待。

    楚景曜切了一聲，也不知他有什么好期待的？

    頭一天來太學，玉妃也沒來送送，看來是對這個兒子不上心，太學院里拉幫結派早就成了定局，他一個外人中途加進來，功課跟不上，人脈也沒有，不欺負他便是他們心慈手軟了。

    “你說是吧，小熙？”他向楚承熙尋求認同。

    大皇子二皇子和他不是一個境界的人，四皇子五皇子雙胞胎他插不進話，幾個兄弟之中，還是楚承熙合他的脾性。

    可這次楚承熙卻沒搭理他，他坐在位置上托著腮滿臉不解地望著五皇子楚永焱，聽過神醫方景一番話后，他現在對這個雙胞胎是充滿了好奇，到底是什么特殊？

    呃，總不可能他們也不是皇帝親生的崽吧？

    他觀察了半天，還真觀察出了一點東西。

    他發現楚永焱的身體的確遠超常人不僅如書中所寫的天生神力，而是所有的身體素質都相當優秀。

    不過也并非全是優點。

    楚永焱好喜歡睡覺。

    好像永遠都睡不夠，總是眼皮低松，睡眼惺忪的模樣，除非有什么他特別在意的事情發生，譬如皇帝忽視冷淡淑妃和他的哥哥，譬如……聞到楚承熙身上奇怪的香味，楚永焱又會變得格外敏銳，仿佛被激活了一般，沖動暴躁，一頭狂犬。

    還有就是……

    楚永焱的功課實在太差了，字比剛剛穿越過來的楚承熙還丑，給人的感覺就是腦子不太好，能武不能文吧。

    其實原文里也說過楚天祿可為一軍之統帥，他卻只是驍勇善戰的猛將，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結合楚永焱平時的表現，楚承熙有理由懷疑上次小考的倒數第一還真不是三皇子，而是五皇子楚永真。至于為什么他最終取得了倒數第三的好成績，可能……因為有人在背后幫了他？

    草啊，楚承熙竟然發現，他要做廢物還真不容易，現在太學里竟有兩位臥龍鳳雛和他爭倒一的寶座。

    摸魚老三，嗜睡老五，擺爛老六，到底誰能取得年末大考倒一的殊榮呢？

    楚承熙：“……”

    不愿再想。

    “七皇子殿下，那是你的位置?！?/br>
    指引的學士淡淡地說，手指指向一個靠窗的座位，開了窗吹進來風雪，有幾分冷。

    楚承熙尋著聲音望去，只見楚明慧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

    他緩緩解開披風細帶，露出一件白色的夾襖，很是清俊，帶著淡淡的書生氣，他生得好，眼中沒有平日面對楚承熙那般的笑意，穿起來竟有種孤高清冷之感，恍如凜冽的冰雪，清絕昳麗，就是不好接近，讓楚承熙覺著有點陌生，畢竟與他相處的楚明慧乖乖巧巧，粘人得要命，從沒有這般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覺。

    楚明慧穿著的是太學專門發的學服，只是矜貴講究的皇子們不愿與普通伴讀穿得一樣罷了，就像楚天祿，他素來穿蘇杭進貢的云錦，寸金難買，講究得很，再比如宮中最受嬌寵的六皇子楚承熙，身上穿的是雪狐襖子川蜀錦繡，都是玫妃精心挑選的，一看就是宮中從來沒受過委屈的孩子，就連低調內斂的大皇子也只衣著如雪，顏色與學堂大部分人保持統一，料子和款式都是銀線暗紋，隱隱流淌著尊貴。

    楚明慧沒有管那冷冰冰的座位，只是一味用眼睛找人，終于與楚承熙的目光對上了，一瞧見自己的承熙哥哥，他清冷的眉眼舒展開來，笑得露出一對可愛的虎牙，那種琉璃般絢爛的美貌頗有沖擊力，楚承熙習慣了還好說，倒是他旁邊幾位看熱鬧的伴讀被驚艷到原地不動。

    “我要承熙哥哥旁邊的位置?！背骰壅f。

    他這話一出，周圍的人都不說話了，徹底安靜了。

    仿佛他說了什么不得了的要求。

    在太學院的學生眼中，那的確是不得了的要求。

    因為早讀的課都是大家一起上的，楚承熙旁邊的位置一直屬于二皇子楚天祿。

    沒人……敢搶的吧。

    那可是楚天祿的位置。

    楚明慧從眾人的沉默中隱隱感受到了什么。

    仿佛他是不知深淺的小狼，一開口便向狼群首領的伴侶示愛。

    楚天祿坐在書桌前，仍在寫著什么，手指纖長有力，他握筆如刀，也不知是那玉色的筆管為他的手增添一分高雅，還是他的手為玉筆添加一絲矜貴，冬日燦爛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他半邊側臉，冷峻的眉眼不怒自威，兄長的威壓撲面而來，他什么都沒做，甚至沒正眼瞧他，楚明慧遠遠入不了他的眼，宮中諸位皇子，能與他一爭的，只有嫡長子楚承贏。

    相信這一點，楚承熙也應該知道的很清楚。

    楚承熙應該果斷地拒絕他。

    然而楚承熙沒有。

    楚承熙微微蹙著眉頭，兩個都是他的大腿，一個是現在的腿，一個是未來的腿，如非必要，他不想看到他們兩個起沖突，這會讓他很難抉擇。

    再者說，楚明慧只是想要和他一起坐，這么小的事，楚天祿的性格應該不會在乎。

    “那就……”楚承熙緩緩開口。

    楚天祿撂下手中的毛筆，倏忽抬頭，陰鷙的眼瞳冷冷地瞥他：“那就什么？”

    楚承熙：“……”

    還真是霸道得不像話。

    楚承熙硬著頭皮拒絕了楚明慧：“我還是和二哥坐吧，習慣了?！?/br>
    楚明慧隱在袖子里的手握緊。

    他知道自己太弱小了，不足以留住承熙哥哥，不足以讓承熙哥哥長久地留在自己身邊，他太弱了，竟連他身邊的一個位置都搶不到。

    若是能再強一點就好了。

    他亦不喜歡自己身上這身衣裝，寡淡無味的白色，顯不出他半分貌美，承熙哥哥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不喜歡他了吧？

    權勢、地位……這些他都想要，可此時他最想要的是一件讓承熙哥哥驚艷的花衣裳，最想要的是一個坐在他身邊的位置。

    楚明慧眼神里的光慢慢黯淡下來。

    忽然，有些過意不去的楚承熙走近他的身邊，笑了笑：“那個靠窗的位置終究太冷了?！?/br>
    “是啊，太冷了?！背骰刍瓴皇厣岬卮鸬?。

    “要不還是坐到三哥的后面吧？”這樣折中的方法也不錯。

    或者說，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的方法更容易刷好感度。一味地對人好也不行。

    正在吃瓜的楚景曜：“??？”

    楚承熙見楚明慧呆呆的不動，拉住他的手，直接把人安排到座位上。

    “現在不冷了吧？”

    他低下頭湊到他跟前問他，溫軟的熏香很是好聞，在冬日里能勾人的魂。

    楚明慧回了神，看哥哥那張言笑晏晏的臉。

    他的臉驀地紅了，支支吾吾道：“嗯……不冷了?！?/br>
    楚明慧悄悄把他的手握得緊了些。

    如果這份溫暖稍縱即逝，他便不計一切讓他在自己身邊呆得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