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火葬場追妻才剛剛開始呢
白河景以前只是知道陳銳優秀,從沒有和他同平臺競爭過。當他們在廠子里一同工作,白河景才真正感到小表哥的能力,光芒萬丈地照亮了整個公司。盡管陳銳在物控部,又不能說話,發揮的能力有限,但整個運行體系忽然靈便得像上了油的門軸。上次和陳銳匆匆一面,白三叔就帶著白河景出差了,等他們一個月后回來,聽到的就是各種稱贊。這讓白河景心里五味雜陳。不服氣?好像不是;嫉妒?好像不是。他不知道怎么描述這種感覺。是一種很酸很苦,又有點甜的心情。 單子接到了,工人開始上班,廠子進入忙碌狀態。白河景也終于有借口和時間走進陳銳的辦公室。他的工位在8個人的辦公室角落。這8個人就是公司全部的內勤核心。行政、財務、人事、出納、物控、產品、市場,客服。平時這個辦公室總是嘰嘰喳喳的,但是今天,不說鴉雀無聲,也差不多是悄聲細語,好像每個女人都在裝文雅。唯有陳銳不參與她們的談話,戴著黑框眼鏡,眼鏡后的眼睛一眨一眨,專注地看著屏幕。六年后再見到陳銳,已經是穿襯衫坐辦公室的樣子了。白河景忽然想起,一路上聽了不少“新來的小奶狗好帥啊”的議論。這只小奶狗毫無疑問是24歲的陳銳。白河景雖然21歲,比陳銳更奶,但公司里沒人敢管太子爺叫奶狗。他站在陳銳桌子前面,敲敲桌子,陳銳抬起頭。 “調一份員工信息記錄給我看?!卑缀泳罢f。 陳銳眼睛向左轉了轉,伸手去摸鼠標。白河景趁機轉到他桌子后面,只見他打開一份文檔,在空白的文檔里敲「找人事要」。 白河景鬧了個大紅臉,低聲威脅:“我就要你給我調。物控部怎么可能沒有員工信息?” 陳銳全選并刪除文檔內容,重新敲擊:「物控部是物料控制,怎么會有員工信息記錄?」 白河景回答不上來。他本就是沒話找話,一個話題不行就換一個話題:“你是計算機系畢業的,怎么不維護公司網站?維護一個給我看看?!?/br> 陳銳翻了個白眼,連字都懶得打,只是搖搖頭。白河景盯著陳銳完美的斜側臉,在腦海一角想,他鼻子以前這么挺拔嗎?好像沒有吧?!澳呛?,把你的信息調出來給我看?!?/br> 陳銳一怔,飛快地瞟了白河景一眼。白河景低聲說:“我要看你的簡歷。還是說,我得讓三叔陪我,才能看?” 這是用公司里面的身份壓他了。陳銳只好切出文檔,打開電子簡歷。白河景一眼看到簡歷右上方的照片,伸手在屏幕上一點:“這張也沒戴眼鏡啊,怎么現在戴上眼鏡了?” 陳銳一動不動,沒有表情,也不切出文檔回答。白河景從后面包覆他的手,去握鼠標,手指碰到陳銳手的一瞬間,陳銳果斷一抽手,身子前傾,幾乎壓在辦公桌上。白河景總不能當著全辦公室的面壓上去,只好空虛地轉動鼠標。 “你這么優秀,不該來我們這工作的?!卑缀泳半S口說,“如果你能說話,是不是就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我聽說上海不少公司都招計算機系畢業的。你要是去他們那,是不是就能掙更多?我爸當年叫我去上海,權英才也在上海,不過我覺得還是應該回來,正好啊,遇上你了——” 陳銳陡然站起,差點把白河景撞翻。他大踏步地走出辦公室。辦公室的人暫時閉上嘴,驚愕地著陳銳,等他消失在門口,又齊刷刷地轉頭,朝白河景看過來。白河景訕笑兩聲,松開鼠標,直起腰,朝大家攤開手,聳聳肩,做個鬼臉。大家輕微地笑了,急忙轉向面前的電腦,假裝什么都沒看到,但是鍵盤敲擊之聲大作。白河景關掉陳銳的簡歷,追出去。 他不知道陳銳去了什么地方,找了男洗手間,沒在里面。而陳銳一氣之下沖進女洗手間的可能性也幾乎為零。白河景里外找了一圈,看到通往廠房的小樹林里有個人影。他走過去,果然是抱著雙手的陳銳??此麩o處可去地靠著小樹。白河景放慢腳步,咳了一聲。 陳銳轉身,看到是他,又要離開,白河景急忙追上去。這次不敢碰他,只能張開雙手攔在他面前。陳銳來回晃了兩下,都沒能沖破白河景的封鎖,便停在原地,臉色還是難看。白河景笑了一聲:“哥,你不用這么怕我吧。六年沒見,不能聊聊天嗎?” 陳銳猛然變了臉色,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樣子。白河景被他的表情驚得心頭一顫。急中生智,說:“加個微信吧。你有什么話就微信里跟我說?!?/br> 白河景掏出手機,亮出了自己的二維碼。陳銳始終雙手抱胸,不愿意配合。白河景回頭朝辦公小樓看了一眼,說:“哥,你同事可都在窗口看著呢。你想讓她們看我怎么和你撕撕扯扯,就為加個微信?” 陳銳也朝辦公樓看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機,掃了一下二維碼,便按滅屏幕。白河景十分懷疑陳銳壓根沒有點申請好友。他看著新的朋友一欄,說:“你加了嗎?” 陳銳不做聲。 白河景開始感覺很沒意思,總不能逼著陳銳發送申請。他也不知道怎么和表哥的關系冷淡到這個地步。他想問問他究竟在生什么氣都過去六年了,有什么想不開的。 廠房里還有事,白河景也沒時間在這蘑菇他,一伸手,想拍拍陳銳的肩膀,陳銳一側身。白河景的手懸在半空中, 沒了陳銳,他還不能活了? 白河景氣呼呼地轉身離開但他忙完后點開手機,仍然沒收到陳銳的微信申請。他暗搓搓把添加方式改成直接添加,免得陳銳一看到“驗證身份”就打退堂鼓。然而,三天過去了,始終沒收到陳銳的好友邀請。他硬著頭皮從公司群里添加陳銳的微信好友,得到“對方隱私設定”的拒絕。 白河景覺得自己有必要找陳銳談談了。陳銳是表哥,也是他的員工,員工不聽話,老板就必須出面教訓他。此刻正值中午,想必陳銳肯定得在食堂吃飯,正好考察一下員工的伙食。白河景大踏步走進食堂,一眼望去,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物控的英俊奶狗不能說話一事,在公司已經人盡皆知。偏偏有女員工迎難而上,吃飯時坐在陳銳對面,邊吃邊聊。此刻白河景看到的,就是出納小姑娘舉著筷子,笑得滿眼都是星星,兩人中間的不銹鋼餐盤仿佛擺設。而陳銳看著她,神態前所未有地溫柔。 這個出納今年才20歲,比白河景還小一歲,大專畢業,長相清甜,和陳銳坐在一起的樣子十分般配。白河景端著盤子走到他們身邊,軋軋地問:“吃完了嗎?” 小出納出其不意,驚訝地“啊”了一聲,看看陳銳,又看看白河景,一時慌了手腳。陳銳不悅地瞪著他。而白河景一無所覺般盯著小出納,說:“我問的是你。韻怡。吃完了你就給我走開!” 最后一句話兇狠無比。出納小姑娘從沒見過這么兇神惡煞的白河景,大驚失色,急忙起身,端起盤子,咔噠咔噠地走開了。白河景在她剛剛坐著的位置放下餐盤。陳銳一看他要坐在對面,立刻端起盤子。白河景按住陳銳的手,說:“坐下。我有話要跟你說?!?/br> 這么一鬧,兩人再次成了目光的焦點。白河景已經習慣了被人注視,權當他們的目光是空氣。而陳銳有些招架不住,乖乖地重新坐回原位。白河景拿起筷子,說:“吃啊?!?/br> 陳銳不動,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面前的食物幾乎沒有動過。白河景夾了一筷子豆粉,說:“你和韻怡關系不錯,是你在追韻怡,還是韻怡在追你?算了,不用告訴我。你之前不是有對象嗎?有沒有告訴韻怡?” 陳銳面冷如冰。白河景悠閑地吃掉豆粉,說:“沒說嗎?也對,要是告訴韻怡,你還怎么和她吃飯,別看韻怡沒有你學歷高。她的三觀可沒問題。吃啊。我家的飯不好吃嗎?你以前可沒說過我家的飯難吃啊?!?/br> 陳銳的臉色更難看了。白河景百忙中舉起一根筷子,指著他?!澳氵€沒加我微信。你怕我看見你給韻怡點贊評論?放心,我不會拆穿你的。但是你應該把你那個對象找來讓我看看。我和權英才在一起,就領給我爸他們看了。噢,你對象難道是張曉萌?她和你終成眷屬了?我就知道你們假正經?,F在,你能給她想要的未來了?” 陳銳突然一抬手,配餐湯迎面飛來。白河景措手不及,一偏頭,大部分湯熱辣辣地擊中了他的臉和胸口,小部分湯越過他的臉飛到后面。周圍的同事齊聲驚呼,紛紛站起,找紙巾擦衣服擦包,又想給白河景擦臉,在他們周圍成了一個疏散的包圍圈。白河景低頭看著身上的油漬,緩緩抬起頭。陳銳赴死般坐在他的對面,眼神堅定,慢慢將湯碗放回桌上。原本半滿的湯碗空空如也。白河景又看了一眼狼藉一片的衣服,湯甚至灑到了他的褲子上。他抹了一把臉,滿手油乎乎的。他家食堂做飯還真是舍得放油。 在壓抑的寂靜里,白河景猛然一摔筷子??曜釉以诓讳P鋼餐盤上發出一聲巨響。他扎煞著手,像千與千尋里的河神一樣渾身滴著油,離開了食堂,一路上遇到的每個人都驚恐地看著他。目光讓他渾身發燙。騎摩托車徒然給省城的人展覽。他鉆進車里,發動車子,一騎絕塵,離開了公司。 回家第一件事是洗澡。白河景里外洗了幾次,才覺得自己有點洗干凈了。他擦著頭發離開浴室,聽到手機在響,走過去一看,是白三叔。而且已經給他打了三個未接。白河景接起來,喂了一聲,白三叔的聲音略急躁地傳出:“怎么才接電話?” “洗澡了?!卑缀泳罢f。 白三叔煩躁地嘆了口氣,問:“你和陳銳怎么了?” “……” 這么快就傳到白三叔耳朵里去了?白河景不出聲。白三叔厲聲說:“他一個啞巴,我問他,他不說話;你難道也是啞巴?你倆怎么了?” “沒怎么?!卑缀泳皭瀽灥卣f。 白三叔強壓火氣,問:“沒什么?那他為什么潑你湯?” 白河景悶悶地說:“……湯太燙了。他沒拿穩。不是故意的?!?/br> 白三叔的聲音瞬間提高了:“白河景!你跟誰扯淡呢?沒拿穩怎么能拿到你臉上去?有多少人跟我說這件事。你和陳銳吵架了,你們兩個剛見面就吵架?這是公司,你們在公司演電視劇呢?” “他就是沒拿穩!”白河景也提高了聲音,“你不信我說的話,還跟我要什么解釋?” 白三叔氣得直喘粗氣,平靜了一會兒,才問:“你這什么意思。不追究陳銳?” “嗯?!卑缀泳皵D出一聲。 “陳銳還追究你呢?!卑兹宀恍嫉卣f,“剛才他找我了,跟我說,從他入職開始,你就糾纏他。如果你繼續糾纏下去,他就辭職?!?/br> 腳下的地面化作一個黑色的深淵。白河景空洞地問:“辭職?” 白三叔不耐煩地說:“對。陳銳要辭職。他來的時候,二哥就跟你說了。陳銳是無論如何不能開除的。他從小吃了太多的苦。好不容易畢業了,我們根本不想讓他去外面打工。要是你繼續糾纏他,不如你跟二哥去上海。你那個權英才,不也在上海嗎?你提前去上海,和他匯合。不比你現在和陳銳窩里斗強?” 一瞬間白河景也有一些恍惚。家里對他和陳銳的安排總是明明白白??伤m纏陳銳了嗎?就是說幾句話,加個微信,怎么就把陳銳煩成這樣。難道陳銳生的是他趕走出納小姑娘的氣? “我跟他賠禮道歉?!卑缀泳肮麛嗟卣f,“陳銳入職這么大事,咱們都沒有一起吃飯。本身就不對吧。叔,你幫我約他出來吃飯。我想當面和他說?!?/br> 白三叔早就張羅要吃飯,無奈家里人總是不湊巧。要是能這次一起吃,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白河景經過這么多年的歷練,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小孩。一聽出白三叔口氣松動,立刻抓住時機,侃侃而談,大講親戚之間的相處理念。白三叔不好意思提六年前,他先開了口。六年前他才15歲,陳銳也不過18歲,都是腦子沒發育好的年齡。難免做出一些傻事?,F在他已經大了,六年里也有了三個男朋友,早就不再是當年的他?,F在他想和陳銳重修舊好,至少說清楚。但是陳銳總躲著他,誤解他,把他當成一個變態來防備。有這個必要嗎? 白三叔被他說得頭暈腦脹,覺得這個侄子的口才真是大飛躍,竟然把這件事說得好像宇宙真理。不過他同意白河景的看法。權英才是個正派的小伙子。唯一不大對頭的是搞同性戀。然而現在社會包容開放,如果兩個男孩都是認真談戀愛,那么性向不應當成為阻礙真愛的枷鎖。而且,據他觀察,白河景對感情也一直認真,戀愛有始有終,分手傷心難過。比他閨女那個到處撩sao吃軟飯的男朋友還像個正常男人。 “行?!卑兹遄詈鬀Q定,“周五咱們大家聚餐,吃個飯。你和陳銳好好談談。我可警告你,不許再吵架,不許再在公司玩這一套。有什么事,你們私下解決?!?/br> 白河景放下手機,深深呼出一口氣,仿佛還能聞到身上菜湯的味道。他再次打開微信,“新的朋友”一欄仍舊空空如也。這么鬧了一場,陳銳仍然沒有加他的微信。他退出通訊錄界面,看到聊天界面的置頂,一瞬有些恍惚。九創英才,那是誰? 他點進去。原來是權英才在自己名字前加了公司名字,又換了頭像,是一張非常專業的工作照。那張照片的權英才意氣風發,很有精英做派。白河景點開聊天窗口,想和他說幾句話,又關閉。上次和權英才聊天,已經是四天之前的事情了。況且他沒有什么好聊。難道告訴他,現在他遇見了六年前的情人? 他靈光一閃,私聊出納,讓出納把陳銳的微信名片發過來。果然,不出半秒鐘,陳銳的微信名片就出現在對話框里。他果然和出納韻怡加了好友。白河景惡狠狠地點進名片,發送申請,在內心怨念“快點通過”,仿佛死盯著聊天界面,就能盯出一些改變。陳銳的反應也快得驚人,好像和他一樣盯著手機。 “對方已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