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
等17號醒過來的時候,那個人果然已經不在了,連被面都沒有留下他的一絲余溫。若非肌膚各處顯眼的痕跡提醒,他幾乎要以為昨夜不過是一場光怪陸離的春夢。 床邊的籃子里放著每天通過投遞口自動扔進來的干凈衣物,他扯過來費勁地換上,疼得呲牙咧嘴。 某些難以啟齒的地方居然還有會酸痛的筋rou存在,真是......長見識了orz 寬大寡淡的白色罩衣垂到膝蓋上,遮住了大部分羞人的紅印。他剛覺得胃里空落落的,房門就自動打開了,他的保育員推著餐車走進來。 17號記得,自己初見易大夫的時候,覺得他跟所有實驗員都長一個樣兒:白大褂,黑框鏡,瘦瘦高高,少言寡語。 但相處得久了,17號開始堅定地相信,自家保育員就是比別人的要更溫柔更和善。 畢竟,當他產生嚴重的藥物排異反應而命懸一線,又或者因為過度思念母親而整夜整夜地失眠時,都是這個年輕的實驗員一直沒日沒夜地搶救他,盡心盡力地看護他,竭盡所能地陪伴他開導他。 朝小易醫生露出一個虛弱但明朗的笑容,17號大喇喇地攤了攤手,表示自己現在很好。 保育員無奈地搖頭。這個小鬼,都什么時候了還沒心沒肺的。但說實話,看到曉曉活蹦亂跳地坐在那里,他的確松了口氣。 昨晚是他職業生涯里第一次義無反顧地違紀。易大夫向來是個深思熟慮的人,他很清楚這樣做要承擔多大的風險。 萬一他過于輕信,萬一東窗事發,萬一......后果他想都不敢想。但他別無選擇,只有賭一把。 萬幸的是,他賭贏了。 像往常一樣熟門熟路地支起小桌板,將餐盤放在宋聞曉面前,上面除了定例的牛奶雞蛋花卷,還有一小碟白生生的豬仔形狀的奶黃包。 “喲,今兒咋這么豐盛~~”小吃貨果然笑瞇了眼睛,抓起一枚就往嘴里送,邊嚼邊狡黠地問,“是特意慰勞我的么??” 易大夫很敏銳地發現了他態度的轉變,不再像之前那樣,對繁育任務消極逃避閉口不談,反而有心情跟他開玩笑。 看來事情確實沒有想象中那么糟,不過......應該也被欺負得不輕...... 易mama的視線不動聲色地落在男孩領口露出的青紅交接的痕跡,不免有點心疼自家白白嫩嫩的小豬仔。 趁宋聞曉還在歡樂地狼吞虎咽,易大夫用指紋解鎖了嵌在墻壁里的各種醫療設備。宋聞曉早就習以為常,一邊吸著飲料一邊配合地伸過頭戴上監測儀,讓他把感應端貼在自己四肢各處。等飯吃的差不多,又躺下做了一些常規檢查,從易大夫的表情宋聞曉就能猜出問題不大。 只是掀開衣服露出肚皮的時候,難免讓人家看到那些深深淺淺的印記......小家伙努力把自己當做一個沒有名字的實驗體,想要緩解些許尷尬的情緒。 “今天就好好臥床休息吧,不用去上課了?!币状蠓蚣毿慕o小O蓋好被子,哪知那小子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急急地說: “不行!今兒還有圍棋特訓呢??!” ......這孩子,就知道下棋下棋下棋...... 易大夫又把他按回去:“慌什么,我替你跟‘白澤’請個假好了?!?/br> “這哪兒成???!”宋聞曉一聽更不干了,掙扎著就要起身,卻被易大夫按住,可憐巴巴地拖長了聲音央求道,“哪次不去這次都不能不去,今天‘他’要來陪練呢......” 易大夫當然知道‘他’是誰: 出身棋壇世家,年紀輕輕就榮升四段的明日之星,也是邏輯學教官‘白澤’特意請來的助教,每次光臨都能引發春心蕩漾的大型圍觀現場。 他記得這個清俊少年的名字——景旭。 只是易大夫沒想到,小景公子的魅力居然男女通殺老少咸宜。 連自己看著長大的鋼鐵直男聞曉,也在跟對弈幾局后對他念念不忘起來,整天掛在嘴邊的都是景旭下棋怎么厲害作風怎么臭屁自己下次一定把他殺得片甲不留什么的...... 不過宋聞曉作為A組專項邏輯學訓練營的“編外人員”,跟他下棋的機會相對來說非常有限,因此也就格外珍惜。 作為朝夕相處的保育員,易大夫非常清楚圍棋對于這個小少年的意義。因此盡管有種種顧慮,也都強忍著沒說,只從推車里拿出一個藥瓶放在床頭柜上,鄭重叮囑: “那你趕緊把藥酒擦了,這是特效藥,估計最遲六七個小時后就能消下去不少?!币娝温剷砸呀浢Σ坏卮蜷_瓶蓋準備往手上倒,他無語地遞上酒精棉球,想了想又補充道,“別亂跑,待會兒有醫療機器人來替你檢查......” 考慮到這個小家伙一貫純情(?)的內心,易大夫猶豫著要不要說出那個詞,哪知宋聞曉輕快地揮了揮手,笑呵呵地說:“知道啦知道啦,流程我都清楚,你都叨叨多少遍了......” 易大夫從三年前宋聞曉剛來基地的時候就開始擔任他的保育員,非常清楚小家伙什么時候是真沒事,什么時候是強顏歡笑。 默默嘆了口氣,他輕撫了撫小O亂翹的呆毛,柔聲道:“聞曉,我給你申請了隱私保護,所以不用緊張?!?/br> 所謂隱私保護,就是實驗體的某項特定檢查記錄會被加密,連后臺負責診斷的醫生都不知道這份資料到底屬于誰。 “哦......”圓溜溜的大眼睛轉了轉,忽然拽住他的袖子,急切地問,“對了,你知不知道......” 話說到一半,卻突兀地戛然而止。小男生不知想起了什么,白皙的蘋果臉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泛紅。 易大夫不明所以:“知道什么?” “沒...沒什么...... ” 宋聞曉在自家保育員探究的目光里心虛地低下頭,最后干脆丟開藥瓶翻身躲進被子里,被悶住的小奶音愈發顯得欲蓋彌彰: “什、什么也沒有啦?。。?!我才沒......總之還是謝謝你,易mama~~” 調皮鬼又開始沒正形地亂叫,易大夫隔著被子敲了敲他的頭:“乖乖躺著,哪里都別去,午飯我叫人給你送過來?!?/br> 又不放心地叮囑了幾句,易大夫才在小朋友忍無可忍地抗議聲中被請出了房間。 %%%%%%%%%% 醫療機器人十分盡職盡責,做完檢查后還順便幫他換了床單。 宋聞曉困勁兒又上來了,貓進被子里美美睡了個回籠覺。等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正對上好兄弟李恒毅那張笑得分外猥瑣的大臉盤子。 “喲!醒啦,睡美人兒~~~” “胡說什么呢?!”宋聞曉嫌棄地把他推開,李恒毅順勢一屁股坐在他床邊,露出身后椅子上安靜坐著的另一個人。 清秀纖細的少年——喬玉——朝他笑了笑,點了個頭算是打招呼。 其實同為O組,喬玉和宋聞曉的接觸還多一些,但他卻遠沒有李恒毅那么自來熟,總是很內向靦腆的樣子。 “你們倆大清早巴巴地跑我這兒來干嘛?”宋聞曉明知故問。 “廢話!還能干嘛?!”李恒毅嘴都要咧到耳后根,眼睛瞇成一條縫,“當然是來聽八卦的啦!” 那邊喬玉可不樂意跟他“同流合污”,連忙搖搖頭解釋道:“我們就是來看看你。怎么樣......還好嗎?” 最后幾個字說得聲如蚊蠅,宋聞曉本人還沒覺得怎么著,他自己倒是先害臊地垂下眼簾。 ......面皮這么薄,怎么看都不像一年前就圓滿完成任務,并且已經有了固定搭檔的O組“模范生”。 結果宋聞曉還沒來得及開口,李恒毅就興沖沖地替他回答:“嗨,能怎么樣,那必須爽到飛起?。。?!是不是,曉曉~~~” 邊說還一邊欠嗖嗖地用胳膊肘杵了杵他,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道: “哎我可聽說了,公司給你分配了個極品。A組甲等哎……好像還是他們科室‘嬤嬤(實驗員)’們最寶貝的心頭rou,小傻子你這回賺大發了?。?!” 明明“賺到”的是宋聞曉,李恒毅卻比他還眉飛色舞。他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幾聲,擺出實驗員故作嚴肅的正經臉: “所以,我有必要替小秦大夫和李老師(估計就是從他們那里偷聽到的消息)來進行及時的‘售后回訪’——” 話音未落又瞬間變回欠揍的嘴臉,湊過來滿眼放光一疊聲地問: “怎么樣,是不是帥得人神共憤??......技術也很好吧?一晚上幾回????每次多久???......” 宋聞曉:(=皿=)......老子的搭檔好不好,跟你一個來湊數的B組有什么關系??。?! 面對這位口無遮攔葷素不忌的好友,宋聞曉第無數次感嘆自己遇人不淑,擺擺手敷衍地說: “還...還行吧?!边@仨字顯然糊弄不了火眼金睛的李某人,宋聞曉只得紅著臉又努力回憶了一下,“體力很恐怖,至于長相么......” 腦海中自動浮現出黑暗里觸覺留下的印象: 寬肩細腰長腿,高挺的鼻梁,濃密的眼睫,以及輪廓分明的臉龐和利落的下顎線,還有那似乎總是自帶弧度的豐潤雙唇...... ......總覺得,應該是很好看的。 但說出口的評價卻別扭又含糊—— “沒、沒看清?!彼温剷匝凵穸汩W地低頭玩起被角,旁邊喬玉仔細端詳他的表情,似乎明白了點什么,而李恒毅則恨鐵不成鋼地捂著胸口痛心疾首: “你說說你,咋就這么......是不是沒開燈???!唉,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技術不夠,顏值來湊!摟著大帥比哪怕蓋棉被純聊天兒也是一種享受啊懂不懂?!可惜了人家A組精心培育的一顆翡翠天菜,就這樣白瞎在你手里......” 宋聞曉聽不下去了,伸手在他肩上錘了一拳: “有你這么說自己兄弟的嗎?!頂A又怎樣?小爺我也是O組難得的特長生好不好???!別的不說,就下棋那幫A有幾個是我的對手???。?!” 說到這里他就底氣十足。雖然因為O性插班生的特殊身份,上課的時候必須與其他的A隔離開,只能坐在單面鏡后面旁聽。但在電腦上實戰對局的時候,全班基本都是他的手下敗將。 不過當然,跟景旭相比他還是略遜一籌,但對方并非實驗體,又是助教,因此宋聞曉沒有把他算進去。 一邊喬玉也幫腔道:“就是,連‘白澤’都說宋聞曉是百年難遇的天才,我覺得比A甲還稀罕呢......” 他性子很溫柔,說話前總習慣先微笑。 宋聞曉有人撐腰,更洋洋得意起來,推了李恒毅一把,揚起小腦袋挑釁道: “有種咱倆現在就來一盤兒。要是你能贏我,隨便你怎么審問,小爺我都從實招來?。?!” 李恒毅一聽來興趣了,登時拍案而起: “這可是你說的啊,不許反悔!”當下就熟門熟路地從宋聞曉書桌抽屜里拿出平板,仍到床上,“你可真撞槍口上了我跟你說,你哥我剛得高人指點,宋聞曉你完了嘿嘿嘿......” 喬玉也湊過來,三個男孩圍在床邊打開了模擬棋盤程序,熱火朝天地玩起來。 方圓縱橫,黑白組合,本是普通人看來枯燥晦澀的頭腦游戲。 但在這個與世隔絕的獨立天地里,卻成了少年們為數不多的消遣娛樂,也是他們周而復始的單調生活中,那道不一樣的亮色。 %%%%%%%%%% 其實宋聞曉和景旭的初次見面,絕對算不上愉快。 當時小O才初露鋒芒,竟破天荒地被‘白澤’大神收為關門弟子。依據那位神棍的說法—— “這個孩子雖現在水平有限,但進步速度令人刮目相看,潛力不可小視?!?/br> 話雖如此,十六歲初來乍到的宋聞曉棋力也就是個很有靈氣的菜鳥的級別,因此景旭一開始也沒有太把他放在眼里,他當天甚至還沒來得及換下高中校服。 少年開始抽條的身形如小樹苗一般挺拔,穿著(不知哪所sao包學校的)藍白鑲邊制服和條紋領帶,如同韓劇里走出來的富家小公子。 他端坐在宋聞曉對面,隔著厚厚的鋼化玻璃,不知是高冷還是認生,都不大正視他的眼睛。 ......看起來很弱的樣子...... 然而等對局開始,宋聞曉就傻眼了。 沒想到這個眉清目秀溫文爾雅的小男生,水平竟然遠在自己之上。耳麥里傳來‘白澤’指導自己落子的聲音,有那么一瞬間,原本答應乖乖聽話的宋聞曉卻開始有點不甘心起來。 ......好希望,那雙清雋透亮的眼睛里真正看著的人...... ......是自己...... 但他到底還是怕輸的,又有約定在先,最后自然是贏了。但他知道戰勝對方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導師‘白澤’。 很少有人知道,智商超群聲名遠播的‘白澤’老師,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完成度極高的人工智能罷了,但在某些領域,電腦或許真的比人腦更靈敏。 水平早已超越同齡人接近職業棋手的景旭同學,還是第一次輸的這么慘,看起來肯定是深受打擊了,哭喪著一張好看的小臉兒,但到底沒有掉眼淚,只抬起濕漉漉的眼睛瞪了宋聞曉一眼。 但景旭家已經是國內頂尖棋手的爸爸從小就教育他,下棋最忌諱輸不起。 于是小少年狠狠抹了把臉,轉回身朝他深深鞠躬—— “......承讓了?!?/br> 宋聞曉聽不到他的聲音。玻璃幕墻不僅隔斷了觸碰的可能,更連對方的每一絲嗓音和氣味都盡數擋在外面。 未經標記的O組成員必須被全方位保護起來,最大限度地杜絕所有可能會受到刺激而影響后續實驗的情況。 他看了一眼經音軟件識別后投在幕墻上的三個字,竟莫名其妙也跟著難受起來,似乎自己真做過什么很對不起人家的事情一樣。 其實整件事不過是景爸爸為了挫挫自家兒子銳氣,避免景旭因為“天才少年”的光環而過分自負,停滯不前。 景旭自然不知道和自己對弈的是大神“白澤”,只以為輸給了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名不見經傳的實驗體小男孩,頓時仿佛整個世界都要塌了,又急又惱又屈辱,不爭氣的眼淚打著轉就要往下掉。 宋聞曉見他眼圈通紅仿佛馬上就要哭,也開始慌張起來,急急推開椅子跑到隔斷前,拍著冰冷的玻璃想詢問想解釋。然而對方已經拎起書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都哭得跟受氣小媳婦似的了,居然還不忘維持禮貌......這特么讓人更內疚了好不好???。。?! ......早知道就不幫‘白澤’干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了....... 后來李恒毅聽了宋聞曉喋喋不休大呼冤枉的抱怨,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胡說八道: “哎喲別是從此看上你了吧?相愛相殺的狗血劇情最帶感了......” 最佳損友湊過去無比羨慕(幸災樂禍)地繼續添油加醋: “哎你不知道嗎,那景旭可是多少姑娘小伙的夢中情人耶......你是不知道,自從他來當助教,A組那邊都擠破了頭,男的女的為爭那幾個圍棋班名額恨不得打起來......場面可真是...相當壯觀?。?!” 作為相對來說可有可無的B組,李恒毅比小O更看不慣那些A們整日耀武揚威的嘴臉,因而此刻很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結果沒成想啊,人景旭居然被你這個O組小透明吃得死死地。你這是哪來的狗屎運?。?!” 李恒毅洋洋灑灑一大通,我們粗神經的崽崽卻只聽進去了前半句,當下皺著小鼻子反駁:“什么狗屎運,叫也該叫桃花運好不好???!” “好好好,桃花兒運桃花兒運......” 后來,頻頻被閃瞎狗眼的受害人李某義憤填膺地表示,什么桃花運啥的都太謙虛太客氣了。 這倆人之間的紅線,絕對不輸宋聞曉本人的腦回路——那簡直是比鋼筋還粗比混凝土還硬,坦克都軋不斷的那種。 而對于李恒毅口中景旭有多受歡迎之類的吹捧,宋聞曉一個字也不信。反正這家伙慣會嘩眾取寵聳人聽聞,說出的話傻子才當真。 事實證明,對于景旭這種把圍棋當做畢生事業的棋癡來說,一盤棋的傷害可能是巨大的。更糟糕的是宋聞曉出于愧疚,在第二次對弈的時候怎么也不肯聽“白澤”的話,完全暴露了自己真實的初學者水平。 結果就是對這位風度翩翩的A組男神,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二次精神傷害。 用李恒毅的話來說,二十一世紀的狗血瑪麗蘇劇都不敢這么演...... 此后,小景同學神隱了好幾個月,連“白澤”叫他來教棋也是找各種理由推脫。 此人也是腰桿挺硬,畢竟“白澤”不但是實驗室的核心智腦,在外面的世界也是很有地位的,畢竟現代社會,智慧超群的人(或者AI)總是貢獻卓著受人尊敬的。 而對于宋聞曉這樣的實驗體來說,“白澤”更像是他們的朋友,他們的老師。 聞曉是“對照組”,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他從小就被研究員們秘密送到早已簽訂協議的志愿者家庭,像尋常人一樣被撫養長大。 這一點,就和自小被圈養在基地、始終非常清楚自己“實驗體”身份的喬玉(O性“實驗組”成員)形成了鮮明對比。 直到十六歲生日那天,養母含淚說出了他的身世,宋聞曉的命運,也從此徹底偏離了本以為的軌道。 原來,他并不是普通的孩子,而十六年后的今天,就是他回歸牢籠,正式開始履行自己使命的時候了。 其實,基地最初設定的劇本并非如此。宋聞曉應該是在某次檢查身體的時候發現“莫須有”的絕癥,然后合情合理地被送到基地這個“療養中心”治病才對。 但科學算不出人心。在十六年的相處中,養母早已對可愛的小男孩動了真感情,以至于到最后關頭再也無法演下去。 宋聞曉被強制從母親身邊帶走了。然而他萬萬沒想到,會在冰冷的實驗室里再次遇到自己童年最親密的朋友,最敬重的老師。 “白澤”是實驗體邏輯學培養模塊的顧問和教官,本體棲身在基地一臺被重重保護的特殊機器里,卻也可以通過網絡和其他終端,與被送養的對照組實驗體幼崽們聯系,比如通過實驗室要求志愿家庭統一配備的“學習機”。 宋聞曉小時候貪玩,那時“白澤”雖然有意引導他對圍棋等邏輯游戲的興趣,卻總是收效甚微。反倒是回到基地以后,小家伙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少,雖然還是沒心沒肺的性子,卻也愿意克服懶惰專心下棋了。 然而“白澤”雖然能教他棋藝,在人際關系方面實在是不太靈光,畢竟他的實體依舊是一組看不見摸不著的電腦數據,因此對于“如何追回賭氣的【劃掉】男朋友【劃掉】命定對手”這件事,他也是有心無力,愛莫能助。 好在后來,宋聞曉棋藝突飛猛進,不僅被破格錄取為A組專設圍棋訓練營的旁聽生,而且只用了短短一年就從預備役升到了九品,在外頭相當于初段的水準了。所以“白澤”在參加各種線上交流切磋研討的時候,總是難免有意無意地提到自己這位“愛徒”。 圍棋圈子就這么大,所以“‘白澤’大神有一位實力超群身份神秘的關門弟子”的消息,也就順理成章地傳到了景旭耳朵里。 當小景公子西裝革履的身影時隔半年再次出現在基地,不僅那群情竇初開的小實驗員們欣喜若狂,連向來謙和清高的“白澤”都顯得格外熱情。 宋聞曉如愿以償,再次跟景旭坐到了同一張桌前。 盡管仍舊隔著整片的玻璃墻,那小傲嬌也依然板著個臉,但終于用實力迫使對方再度面對自己的曉崽崽還是難掩內心的激動,甚至差點手滑弄掉了平板電腦。 不小的動靜總算引得景旭抬眼瞅了瞅他。 宋聞曉抓住機會,猛地探身湊到玻璃前,小圓手囂張萬分地點著對方,笑容比盛夏最耀眼的陽光還燦爛。 他說:“記住了,我叫宋聞曉,總有一天會打敗你的人?!?/br> ...... 自那天算起,他們比過不少于一百場,宋聞曉勝率為——0蛋。就連難得的平手,還大多是靠他撒潑耍賴換來的。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為了一時口嗨吹那么大牛B...... 宋聞曉不甘心地撇撇嘴,指尖點上平板電腦的觸屏。兩人中間的玻璃墻上投放著全息影像,此刻也隨著他的動作“?!钡芈湎乱蛔?,恰到好處地截斷了景旭向外擴大的勢頭。 屏障那邊的美少年略意外地瞟了他一眼,然后低頭開始認真思考起來。眉目清朗,烏發紅唇,好看得像一幅畫。 ......以前怎么沒發現他長得這么妖孽...... 最近剛被捅開了竅小O仿佛發現新大陸一般,好整以暇地托著腮欣賞起來。 ......嗯...如果單從外表上看,這家伙也可以稱得上是“極品”了...... 回想起李恒毅那不正經的LSP對自己搭檔的形容,宋聞曉心里不禁冒出了如上想法,接著忽然反應過來,頓時漲紅了耳根。 ......天了?!。?д?)b??!我怎么可以把一直看他不爽的競爭對手和專門做“羞羞事”的繁育搭檔放在一起比較?!太不像話了?。?!無論對哪一方都是侮辱?。。?! 宋聞曉不禁伸手扯了把額前的頭發,企圖讓自己清醒一點,結果就看到對面的景旭正滿臉擔心地看過來,隨著他嘴唇的開合,全息熒幕上緩緩打出幾個字: “手腕怎么了?” 小O低頭一看,原來罩衣的長袖子竟不知不覺落到了手肘處,露出皓腕上淺淺的青印。那是昨晚跟搭檔...的時候留下的痕跡,他本以為基本都消了沒人會注意,怎料景旭眼睛那么尖,竟然隔著大老遠都能發現。 宋聞曉下意識地就想掩飾,扯下袖子遮住手臂,擠出一個故作輕松的尷尬笑容: “沒、沒啥,真的,就體能課上不小心受傷了......” ——滿口胡言。 宋聞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對景旭撒謊。 說真的,能進基地的臨時工作人員,怎么可能完全不清楚他們這些實驗體都是用來干什么的。 基地里所有人,無論研究員還是研究對象,甚至連負責打掃的清潔工都把實驗體之間的繁育任務當作常規流程,并沒有什么好大驚小怪遮遮掩掩的。 但宋聞曉沒來由地就是不愿意讓他往這方面想。 或許,正是因為從小被當作普通孩子養大,他即使在基地生活了三年,也還是沒能完全把自己看成是一個任人宰割的小白鼠。 自從平安度過剛來時的“逆反期”以后,他就一直無意識地、謹小慎微地隱藏著自己的不能認同的抵觸與不被理解的難過。 唯有景旭,唯有在他面前,宋聞曉才能只當一個對手,一個在除了棋力超群其他都不重要的十八歲少年,而非生來就注定成為生育工具的O組實驗體。 所以宋聞曉喜歡跟他下棋,并不僅僅因為他是一個很好的對手,也為著能暫時地擺脫心上沉重的包袱,只需要專心致志地享受和對方思維碰撞的那種美妙的過程。 大概正因為如此,他才不想讓景旭接觸到那些心目中過于陰暗和壓抑的東西吧。 宋聞曉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卻不知他的表情有多慌張多擔驚受怕。對面的景旭緊緊盯著他腕部那一小片淤青,向來清明的眼睛迅速地暗沉下去。 宋聞曉心中一跳,本能地就把手藏在了桌子底下。 ......他終究...還是猜到了嗎...... 心虛的小少年大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對方陰沉的表情背后壓抑著怎樣的自責與心疼。他忐忑地觀察景旭的臉色,小心翼翼揮了揮衣袖,繼續沒心沒肺地笑道: “哎呀多大點事兒......也就看著唬人,其實不疼的......” 景旭的目光從宋聞曉努力維系的笑臉挪到屏幕上的對話框,半晌又挪回來,面無表情,可黑沉沉的剪水雙瞳卻宛如千里冰湖,凝結的表面下暗流翻涌。 宋聞曉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有點不知所措,剛想再解釋幾句,卻見對方閉上眼睛沉默了幾秒,再度睜開的時候,已經恢復了風平浪靜。 他甚至朝他露出一個溫和動人的微笑,若無其事地說:“那好,我們繼續吧?!?/br> ......呼......好險...... 宋聞曉大大松了口氣,仿佛等待宣判的死囚忽然得到特赦,頗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感。 后面的棋局下得很順利,或許是景旭發揚紳士風度故意讓著他吧。最后數子的結果,宋聞曉竟然贏了四分之一目,取得了和小景老師對局三年來的首次勝利。 小家伙樂得合不攏嘴,草草說了句“多謝指教”就轉身歡天喜地跑走了,估計是急著和朋友們分享這個重磅好消息。 被獨自留在棋室里的景旭卻一直坐著沒有動,神色復雜地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才輕輕地,呼出一直憋在胸中的那口氣。 緩緩起身,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隔壁休息室。他反鎖上門,開始一件一件,有條不紊地脫去溫暖的針織衫和純棉內襯。末了拿起旁邊冰涼光滑的藍白條罩衣,機械地套在身上。 寬大的實驗服一直遮到膝蓋,胸口照例別著一塊長方形號碼牌,上面赫然寫著: 【A-DZ2908749-0 實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