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一件前所未有的重要的事情。
小混混說，然后…… 然后什么？ 火車烏壓壓地經過了鐵軌，我看見他的嘴一張一合。 我努力地把他說的所有信息都收進腦海里，但我知道，實際上，我的大腦已經一片空白，只剩下機械性的運轉了。 －－－－－ 天快黑了。 天空已經變成了深藍色，星星也開始一顆一顆地出來了，我的雞皮疙瘩也隨著冷風的吹過浮現在了手臂上。 我還是盯著空氣，一動不動。 我不知道在這里坐了多久，久到我看到吃席的家庭嬉鬧著散去。久到我看到鳥兒結束了一天，成雙成對地朝鳥巢飛去。 久到我爸醉醺醺地來找我。 我爸走了過來。一邊泛著酒氣，一邊春風滿面地笑著：冬陽，你溜哪去了，今天這么重要的日子你個主角居然給我消失了十幾個小時！ 十幾個小時？我竟是在這里坐了十幾個小時。 我努力擠出個無所謂的笑容來，想要站起來伸展肢體。 但我剛想起來，就全身麻痹地跌坐了下來。 怎么了？你溜走時，你叔還念叨著你年紀輕輕怎么手抖得這么厲害，別是什么病啊。我爸上前就要拍我的肩。 我就愣愣地看著我爸。 然后一滴眼淚從眼眶里掉了出來。 其實我根本沒有想要流淚的。我根本沒有這個計劃。 我現在，是要高興地和我爸回家，和我爸再喝上一碗，慶祝我甩掉了一個拖累的。 冬陽！你怎么哭成這樣！我爸忽然大喊道。 我疑惑地看向我爸，直到他離我越來越近，將手伸到我的臉上。 他粗糙的大手抹過我的臉頰，卻越擦越多，他的手心也沾上了無數水。 我才發現原來我已經滿臉淚了。 我說：爸，鴛鴛這傻子。 嗯？我爸應答。 我說：鴛鴛這傻子真的是傻子。他居然去鐵軌上等我。 我爸說：嗯？ 我說：說他是不是傻子。他居然去鐵軌上等我！ 我爸說：嗯。 我說：他說，長長的鐵軌通往著大城市，他要在鐵軌上等我。他個大傻子！連個火車都不懂的弱智。 我爸說：…… 我說：他說要在鐵軌上等我，就站在那里等我。他連飯都不知道吃，他都快餓成骷髏了。 我爸說：嗯。 我說：你說他是不是傻子！ …… 我爸看著我，沒有說話。而我不知道我重復了多少遍同樣的話。 說得越多，我的淚水就更加不受控制。 天空越來越黑了，黑得像墨水一樣。而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我總算冷靜下來，問，爸，我是不是沒有什么邏輯。 我爸說，嗯。 我笑了起來，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滑了下來。 我知道，又哭又笑的我的五官變得很扭曲：爸！鴛鴛是傻子。我也是傻子。 我就被摟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我爸的酒氣環繞在我的鼻腔里。 而我在這樣的懷抱里，上氣不接下氣地顫抖。 我爸就像我小時候那樣，在我媽去后，不知所措地拍著我的背，不知所措地哄我安靜。 而我卻不能像小時候那樣不懂事，哭著哭著哭累了，就睡死在那懷里，到第二天，就什么都忘了，開心地和朋友去玩泥土了。 一句話在我耳邊如驚雷般炸開來－－－我爸問，鴛鴛…死了嗎？ 我猛地跳出了那個懷抱，然后我聽到自己用又冷又啞的聲音吼道：你放屁！ 我，滄桑的臉上，兩顆眼睛又深又暗，他好像欲言又止。 我又說了一遍：鴛鴛沒死！他還活著！他只是在等我而已。他只是在等我而已。 －－－ 兩年前，小鎮終于引來了鐵軌。 黑乎乎的鐵軌，通往的不僅是大都市，也是我光明的未來。 而在這天，我的未來不見了。 我總算冷靜了下來，我變得很耐心，前所未有地耐心，我耐心地等待，耐心地尋找。 我每天都會去鐵軌好幾次，把每一個過山橋洞，每一塊鐵軌都摸索清楚。 我從早上找到中午，從中午找到晚上。 我穿破了好幾雙帆布鞋，甚至好幾次差點被卷入火車里。 但我爸卻變得很怪異。不讓我在半夜出去。甚至攔住我，把大門給反鎖了。 我只是想要去找鴛鴛而已！我解釋道。 我爸白著臉，說，已經凌晨三點了，你找什么找。 我就知道你嫌棄他！嫌棄他是個傻子！我冷笑道。所以你不讓我去找他。 每次我說這句話，我爸就會露出頹唐的臉，放棄阻攔。 然后，我就向鐵軌飛奔而去。 我還是沒有找到鴛鴛。 我爸變得更加怪異，他變得更加暴躁，總算，他將我堵在門前說，冬陽！已經開學三天了，你再不走，我綁也要綁著你走了。 我不去。我冷聲道。 我爸說，難道鴛鴛不想你去……大城市嗎？ 我便垂下頭來。 我總算還是去了高中。 我坐在一中里，卻總是坐立不安，但好歹高中枯燥而充實，我很快就沉了心下來，像往常那樣投入到題目中。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我偶爾也會和我爸打電話。 我爸在電話里好像不再那么古怪，聽到我分享學習生活，我甚至在電話這端聽出一種如釋重負來。 離家千里，我便越來越想念家鄉。漸漸的，我與我爸稍微親近了一些。 這天，我高高興興地和我爸說，我見到鴛鴛了。 我在電話里形容，鴛鴛穿著紅色的毛衣，可愛極了，還說要做我老婆?？伤芸炀筒灰娏?，他說要在鐵軌上等我去找他。 我以為我爸會為我鴛鴛是同性戀而光火，又或是為我找到鴛鴛而欣慰。 但他只是急匆匆掛了電話－－－他竟然直接到學校來我，滿頭大汗地和我說，要帶我去看醫生！ 我爸越來越怪了。 我的成績是全校第一，我也是班主任寵兒。 班主任笑著對我爸說：家長你想多了吧！冬陽怎么可能會遺傳精神病呢。他邏輯清晰，行為正常，有許多朋友，甚至還加入了學生會呢。 沒錯，我怎么可能有病呢？ 我的成績一直很好，我考進了985，留在了大城市，找到了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工作。 鴛鴛時不時會來找我。他變得脾氣很好。 鴛鴛的頭發是濕的，粘在他的額頭上，他的眼睛帶著霧氣。 他坐在我的腿上，顯得非常渺小和無助。我撫摸著他的頭，輕聲說：＂你再等等我。＂ 鴛鴛沒有說什么，但他確實對我笑了。 我感到非常高興，我又想哭了。 我俯身向前，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后他緊緊地擁抱了我。 我感到他溫暖的身體緊貼著我，我閉上了眼睛。 但每次我睜開眼睛時，他卻又悄悄溜走了。 我知道，我要去找他，他一直在等我。 可是我太忙了，一直都太忙了。 －－－－ 十年后。 清晨，霧氣很濃，太陽從黑乎乎的地平線上升起來了。 火車站沒有什么人煙。 我坐在等候的椅子上，看著金黃色的太陽，還有遠處空蕩蕩的鐵軌，內心也空蕩蕩的。 我終于把過去幾年工作的收入都轉給了我爸。我爸也老了！太老太老了，希望這些錢能讓他過上好的退休生活。 今天，我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一件前所未有的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