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層密集而厚實，遮住了月光。

    我的腳被寒冷和潮濕弄得麻木了。我聽到附近某處有狗叫聲。覆蓋了兩人的談話。

    風呼嘯著吹過我的身體。我幾乎無法再理清任何事情。

    我想，我爸是對的。

    去垂憐一個悲慘的人，他并不會感激你，并不會愛上你，只會開開心心地把你拖進地獄，感受他感受過的苦痛。

    我太年輕了。又太愚蠢了。

    我難以理解，那慈祥的老人會這樣的惡毒。我更加更加不懂，那天真的傻子，也會有這樣的心機。

    我沖進了院子里。

    天空是黑色的，黑暗讓人害怕。雨越下越大，浸濕了一切，聲音也越來越大。

    雨滴打在我的耳朵上，我的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雨滴落在我的嘴唇和牙齒上，然后順著我的脖子和胸部淌下來。

    鴛鴛的外婆看到我，她小而垂的眼睛猛地睜大了。

    她還是很和藹地說，冬陽，你怎么不打傘啊。要淋濕了怎么辦，我去幫你拿毛巾來擦擦。

    媽的，現在還在裝好人！

    我甚至不想看這個老巫婆，她那張皺巴巴的年邁的臉，讓我一陣一陣的犯惡心。

    我當著她的面，上前兩步，抓住鴛鴛的手。他甚至沒有吃完碗里的面。嘴邊還有這污漬。在平時，我一定會覺得這是很可愛的。

    但此刻卻讓我感到惡心。

    鴛鴛看著我，癡癡地問，冬陽，你怎么了。

    他的眼睛很漂亮，單純，透亮。他真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騙子。

    我笑了。

    他看到我的笑，便也笑了起來，甚至要過來擁抱我，要把頭埋在我的胸前。

    我卻用力地推開他，毫不留情的。

    鴛鴛有些困惑，但只是一秒鐘，之后他的眼睛就亮了起來，好像風吹動了他的思緒，他大聲道，冬陽害羞啦，不讓鴛鴛抱了。

    我的心又跳動了起來，我的太陽xue砰砰直跳。

    但我最后還是冷冷揚起下顎，我說：別裝了。

    你要找冤大頭去找別人吧。我不是你的冤大頭。

    我從來都沒打算帶你去大城市，你開玩笑吧？像你這種傻子，還是同性戀，惡心誰呢？

    我和你走在街上被人看到我都覺得丟臉。我只是和你玩玩而已，現在我要回歸學習了。

    再見。

    我這樣說完，在原地哈哈笑了起來。

    然后拿了本來就準備好的行李，就要離開。

    我沒有看鴛鴛的表情，也不打算看，我只知道我的內心有一團怒火，急需發泄。

    鴛鴛的外婆端著碗跑了上來。她的聲音又尖銳又沙啞，冬陽！

    我一句話都不想聽。騙子。惡心。

    我終于回到了家。

    家里只有我爸一個人坐著，我爸在抽煙。

    我爸看到我，眼里閃過一絲欣喜。

    原來的我，是看不到這種隱晦的情緒的，但此刻，我卻敏銳地抓住了，并且心開始抽痛起來了。

    我爸問我，你回來了？

    我嗯了一下。

    我爸怔了一下，說：你明天要去學校？

    我看著我爸，我說，爸，給我一支煙吧。

    我爸真的將香煙遞給我了。

    我點燃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咳嗽起來。

    我爸笑著說：沒那么糟吧？

    我說：沒那么糟，但也不怎么樣。

    我爸說，回來就好?；貋砹?，就好好待著，爸給你做面吃。

    面，又是面。

    煙霧慢慢散開，也覆蓋了我的臉頰。

    我嗆得很厲害，幾乎把肺都嗆出來了。但我覺得很痛快。這是我第一次吸煙。

    我不得不迅速坐下來，因為我在發抖。煙頭掉到了地上。我無法控制地咳嗽了一陣子。

    我爸什么都沒有問，我也什么都沒有說。

    我們只是靜靜地待在客廳里，帶在黑暗中，而老式電視機散發著淡淡的熒光。

    最后的最后，我輕聲說，爸，對不起。

    馬上就要開學了。

    －－－－－－－

    開學了。

    我坐在座位上怔怔地看著前方。

    我右邊的位置是空的，我猜鴛鴛不會來了。我不想再見到他，不想聽到他的聲音。

    反正這種傻子，來了學校也不過是趴在桌上睡覺，浪費社會資源不是嗎？

    大部分人，也只會覺得他礙眼罷了。

    我這樣想，就在心里冷冷地笑了起來。

    老師在講課，粉筆劃過黑板，我看著那黑色的木板上密密麻麻的白色字跡，卻什么都看不進去。

    最后一年了。大家都很緊繃。十五中的初中部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人能上高中。

    其他大部分人，都被分流去職校了。

    甚至有很多人直接去打工了。

    班上很多人已經消失不見，而也許我在未來幾年都不會見到他們了。

    剩下的人變得很努力，下課時連曾經的混子都湊上來，拿著試卷問我數學題怎么解。

    看，混子都會上進，變好，傻子卻永遠只能像個吸血鬼一樣，吸別人的血。

    我以為鴛鴛也不會再來了。

    但在午休，人人昏昏欲睡時，他走進了教室。

    鴛鴛穿著夏季校服。他的皮膚還是那樣的白。雪白雪白，但此時卻顯得有些慘淡。

    他穿著很短很短的校褲，我注意到，他的腿非常瘦長，它們幾乎是透明的。皮膚光滑柔軟，像孩子的皮膚。

    而這雙腿曾經和我緊緊纏繞在一起。

    ……我憤怒地皺起眉頭來。

    媽的。還在勾引人！

    他向我走來，我以為他要說什么。道歉？糾纏？我冷冷看著他，已經做好了羞辱他的準備。

    但鴛鴛只是坐了下來，他低垂著頭，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打算和我搭話。

    我嫌惡地躲得遠遠的，雖然我們坐在同一張課桌前，但我盡量和他保持著距離。

    整個午休，他的腳幾乎碰到了我的腳，我便猛地往后移，黑著臉站起來。

    你心情不好??？學霸。同學笑嘻嘻地過來勾肩搭背，你打算去什么學校??？

    我故意很大聲地說，我打算去真海了。

    真海？什么高中？沒聽過。

    你們不知道真海嗎？超級中學，一年出八十幾個清北呢。我小姨的朋友說的。

    在x城嗎？

    不，在隔壁城市，封閉式管理，去了就出不來了。整整三年都要待在里面。

    我看到鴛鴛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我。他似乎想要說什么，但又縮了回去。

    我卻覺得極度暢快，差點扭曲地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