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蘇秘書眉毛又是一皺，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從副駕駛轉身對著后排方向說道：“鐘總，我看您這感冒不見好，要不還是再休息一天，我給您訂明天的飛機？”

    “……沒事，只是咳嗽，我去那邊再休息也是一樣的?！?/br>
    因為臉上口罩的原因，鐘慕光的聲音悶悶的聽不出病癥是否真如他所說的那么輕松，只是哪怕他再怎么精心地打理頭發和搭配衣服，那雙平常能隨時出鞘奪人心魄的桃花眼像卷了邊的花瓣一樣無精打采地垂在臉蛋上，連眼角都應景地泛著妖冶病態的紅，任誰看都是不太舒服的樣子。

    如果是去做任何其他的事，蘇秘書是一定會再勸一勸的，可一想到鐘慕光正趕著的是飛X市的飛機，便將所有擔心都壓了下去。

    是啊，有什么能比一個人孤零零地生病更難受的呢？見了鐘晴后說不定病立刻都能好了一半了。

    為鐘慕光工作了這么多年，蘇秘書最是知道鐘慕光不僅很少生病，也因著不想在寶貝兒子面前失去強大父親的威嚴而從不示弱。

    可鐘慕光不知道的是，沒有哪個男人能拒絕裝可憐這一套呀！尤其用這么漂亮的一張臉蛋裝可憐！

    要知道他是親眼目睹過撞到桌角的紀齡祉在鐘晴懷里打滾的樣子……（求一雙沒看過的眼睛），那親密值可比360°展現王霸之氣升得快多了！

    可鐘慕光被舔狗們舔慣了，除了胡攪蠻纏出賣色相也不知道什么勾引人的小花招。蘇秘書眼睛一轉，這次正好借此機會進言，幫他的老板爭爭寵，說不定一高興還能給他漲工資啥的～計劃通！

    想到這里，蘇秘書便放心地拱火：“也對，咱們鐘晴小朋友那么會照顧人，比醫生管用多了。哎呀您這事倒讓我想起我們家那個，好多人追的meimei說過，她之所以選了現在的這個男朋友，就是這個男生平常特別MAN，但是生病的時候窩著跟她撒嬌的樣子特——別招、人、心、疼，這招對那種心、軟的孩子真是不要太好用啊……哈哈抱歉啊，我也是不知道怎么就想起這事兒了。鐘晴那么惦記您，這次要是看到您不舒服肯定心疼壞了。您就安心養病，工作這邊您放心，我會確保沒人打擾您休息的?！?/br>
    鐘慕光眼睛亮了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雖然他神情、姿態依然淡定，可他的側影就是在隱隱地透露著興奮。

    眼看著機場越來越近了，通過后視鏡看著后排躁動得無心睡覺的鐘慕光，蘇秘書在心底感嘆，誰能想到自己浪了一輩子的老板真就被一個小孩吃得死死的了呢？

    幾聲快到混亂的電子鎖按鍵聲后，伴隨著響亮的一聲解鎖音，沉重的電子門緩緩打開了，而鐘慕光內心升起的最后一片粉色云朵也毫無懸念地墜落了。

    門后一片黑暗，儼然是沒有半個人的，心底里關于“鐘晴可能是沒聽到門鈴”的最后一點希望也被掐滅了。鐘慕光垂下了頭，孤零零地拖著拉桿箱邁進了這片因為巨大而更顯得冷清的房間里。

    連大衣也沒脫，鐘慕光像對待一袋垃圾一樣將自己狠狠摔進了客廳的沙發上，原本因為要見到鐘晴而支棱起來的精氣神，這下被打擊得整個人像彗星隕落了一樣熄了火。病中的心情本就低落，見小奶貓沒有早早地在家等自己，鐘慕光可委屈壞了，整個人像只被欺負的大布偶貓似地把自己蜷成一團。

    可那個小沒良心的也不在，他委屈給誰看呢？

    而且轉念一想，他的確是因為想給鐘晴一個驚喜所以沒有說他今天就回來，那也不能全怪小奶貓沒有早早回家，說不定是學校有什么事情要忙，他可不能耽誤孩子的正經事。

    他是個成熟體面的大人，是鐘晴最依賴敬仰的父親，已經不是因為別人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蟲而生悶氣的年紀，就算要發脾氣也是要等著去床上發才劃算～

    翻來覆去左思右想，鐘慕光還是決定發揮大人的包容，掏出手機給鐘晴撥去了電話，此刻哪怕不能立刻把小奶貓摟在懷里，聽聽聲音也能緩解一下翻騰的情緒。

    微信彩鈴響了一會兒，是熟悉的，那是他的小朋友曾經在所有人面前為他唱過的、只有他們懂的小情歌，每當那段旋律響起，再多的煩惱都會鐘慕光被拋到腦后。

    隨著音符的流動，鐘慕光的心跳也跟著撞擊在旋律上，直到歌聲因為接通而乍然停止，鐘慕光呼吸一直揪到鼻腔，而當對面傳來了他朝思暮想的一聲：“爸爸？！”，他的心閥徹底決堤，guntang的情緒宛如巖漿般溢出，徹底融化了他一整顆習慣性地冷硬著的心。

    鐘慕光幾乎是在一瞬間笑得無比燦爛，激蕩的心讓他本來就低沉的嗓音有些變調：“小晴～～～～～”

    “有什么事兒嗎？平常不是這個時間打給我呀？”像是察覺到了鐘慕光聲音里隱隱的興奮，敏銳的鐘晴像是猜到了什么，也立刻拔高了一個音調：“難道你?。?！”接著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了，能明顯聽到對面傳來細碎的跑步聲，背景音也明顯安靜了不少。很快，對面傳來像是捂著話筒發出的低語：“爸爸，你不會今天就要來X市了吧？”

    這樣刻意壓低的悄聲細語，在鐘慕光聽來就像只害羞怯懦的小貓般可愛得不行，也得意于自己和鐘晴這樣心有靈犀，鐘慕光忙不迭地說道：“我的寶貝兒真聰明，但是你只答對了一半，我現在已經在X市了，人都到家了?！?/br>
    “??？？？……”

    與期待中驚喜的情緒不同，鐘晴明顯是驚嚇更多一些，甚至還帶了一些不易察覺的慌張。

    可鐘慕光太熟悉鐘晴的語氣了，眉頭瞬間挑了起來：“嗯？聽到爸爸來找你了，不高興嗎？”

    “啊——沒有沒有沒有！”鐘慕光一這樣說，對面的小奶貓果然就徹底慌了，忙不迭地在對面解釋：“我只是，沒想到你今天就來。其……實，我，我今天有點事，要晚點才能回家耶?！?/br>
    聽到鐘晴這樣說，鐘慕光那不存在的耳朵一開始是猛地怒立的，可很快就耷拉下來，從獵豹變成了大貓。他怕自己又習慣性地像以前那樣兇鐘晴，可潛意識里實在拉不下臉來用自己生病了來道德綁架鐘晴，這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想起了蘇秘書之前在車上說過的話……

    要示弱……

    鐘慕光左思右想組織了半天語言才別別扭扭地說：“就不能……現在就回來嗎？我……想你了?！?/br>
    這樣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就像一支利箭一樣順著電話線咻地一下將鐘晴的心穿透了！

    啊，鐘慕光怎么這么可愛啊——！

    哪有什么比平時指揮千軍萬馬的心上人用這樣撒嬌的聲音說想他更讓人面紅耳赤的？

    蘇秘書猜測得對，鐘晴就是賊吃反差萌?。?！

    這會兒心臟騰騰騰跳得跟剎不住閘一樣，那股荷爾蒙“嗡——”的一聲直沖腦門的感覺讓鐘晴差一點沖口而出：“好的我現在就回！”

    可撲面而來的冷風讓他硬生生地把到了嘴邊的話收了回來，他裹了裹棉服，看著前面走在不遠處正興奮地聊天的幾個室友，他上一刻還冒著蜜糖的心就從嘴巴外面收了回來，心想，做人不能出爾反爾啊。

    不是說誰比誰重要，說到做到是他交朋友的原則。如果理想的話，他和鐘慕光還有一輩子要糾纏在一起，留給朋友們的就這幾年，該珍惜這段時間才是；況且那刻在他腦海里的異地戀小花招正閃著光提醒他：要釣著才行～～～

    想到這里，鐘晴咽了咽口水，夾著尾巴輕聲細語地對著電話說道：“爸爸，現在不行呢，我這邊的事情走不開……”

    “什么事情那么重要？連爸爸回來都不行嗎？”一時間還是沒忍住公主脾氣，鐘慕光的埋怨沖口而出，可說完他就后悔了，都怪這破感冒，讓他一面對鐘晴就忍不住作天作地。

    “……對不起……其實是答應了幫宿舍的朋友們去一個聚會，他們……很缺人，我得去湊個人頭，所以爸爸求求你了，我保證我結束了立刻回來～～～～求求你了～～～”

    雖然鐘晴已經是成年的大學生了，可面對從小嚴格管束自己出行的養父還是不自覺地像小時候那樣怯生生的。每每被鐘晴軟著嗓子用這樣的口吻懇求，鐘慕光就感覺自己褲腿上抱上了一只毛絨絨的小貓，那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邊蹭邊歪頭。

    啊，身上更熱了。

    面對這樣不聽話的孩子能怎么辦？慣著唄！

    鐘慕光揉了揉發痛的太陽xue，整個眉頭都擠到一塊去了，但他欲言又止了幾次后，還是抿一抿嘴，裝作大度地說：“好吧，那你去吧，快結束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這邊離家很近，坐幾站地鐵就行了，今天下雪爸爸你就別來回跑了……”

    電話里傳來小奶貓慌張的聲音，鐘慕光眉毛一挑，不對勁……

    不是鐘晴的說辭有問題，而是鐘慕光太熟悉鐘晴在心虛時的語氣，哪怕理由再充分，他也能聽出那其中閃爍的味道。

    聚會？陪舍友？不讓我接？

    太可疑了……

    種種的表現讓鐘慕光疑心大起，可他知道僵持在電話里什么也解決不了，于是在心里暗自有了應對辦法：“那起碼告訴我你們是在哪里聚吧？”

    果然小奶貓一聽他放軟了態度，便立刻響應道：“就是萬樹街那家很火的餐廳，之前咱們聊的……”

    “那家西餐？”

    “對！就在那兒～”

    “……好，你早些回來，如果需要我去接隨時告訴我，路上注意安全……”

    掛了電話以后，鐘慕光靜坐在沙發上沉思了許久許久，終于，在腦海里的小伎倆確定無傷大雅后，便起身去為自己準備好“戰斗”前必備的晚餐和感冒藥，他今晚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呢。

    唉，有點飄飄然，有點不安，有點負罪感，可時不時地淹沒在快活的情緒中。

    這就是鐘晴此刻的心情。

    畢竟是”聯誼“為目的的聚會，作為“有家室”的鐘晴已經做好了打起十二分精神去笑著閃避示好，但就算自己是來湊人頭的也該好好跟大家聊天以示尊重，況且人家小jiejie們也不一定看得上自己，交個朋友也挺好的。

    沒想到，大家跟他之前在網上看到的那種養魚大戶傳言完全不一樣。

    論撩漢，鐘晴早就見識了鐘慕光和紀齡祉這種滿級王者了，幾個女大學生一言一行十分生澀純真，就算是有個對他挺有意思的女生也只是在格外開心地聊天之余帶著羞澀地看看他，跟兩個男人那種成熟、露骨、強勢駕馭他的感覺不同。

    鐘慕光一直都不知道的是，鐘晴那么向往大學，主要也是想在校園里，跟一群同樣簡單的學生，沒心沒肺地度過這段簡單的時光。

    因為養父曾對自己懷揣著豢養的心思，鐘晴上大學以前的生活基本都被鐘慕光禁錮在了自己身邊，哪怕鐘慕光三心二意地不回家，鐘晴也都是定時定點被司機接回家好讓鐘晴覺得除了那棟豪宅，沒有任何地方是他的歸宿。

    被嚴格限制跟朋友相處，加上鐘慕光為了鐘晴成為更“配得上他”的玩物而處心積慮地培訓和教導，這就讓鐘晴在10－18歲這段青蔥歲月里，被迫地圍繞著鐘慕光一個人的心意在轉。

    別的少年在想著下次能不能提高分數，周末跟朋友去游樂場，在父母懷里任性；

    而他卻只能想著在分數上也好，在床上也好，怎么能讓養父更好高興一點……

    他屬于正常少年的這段缺失讓他更加渴望去跟同齡人相處，去成為千千萬萬普通人中的一粒塵埃也好，起碼那是出自他的個人意志，是他的自由。

    跟這些少男少女在一起，大家會聊自己家的貓貓狗狗，會聊刷到的搞笑短視頻，會聊前段時間去的音樂節，還有特別好看的，那些所有，單純、輕盈、純靠生理自然分泌的簡單快樂，居然是這么輕易地就能獲得。

    鐘晴太快樂了。

    這一快樂，基本什么“男德”都忘了，一晃神之間，聯系人里就多了幾個小jiejie，還答應了下周整個宿舍一起去看她們的話劇演出……

    聊到上頭，鐘晴有點飄飄然，但是下腹傳來提示，他只能戀戀不舍地去繞開哥們兒們往廁所走去。

    等他洗完手拉門從廁所出來，恰好撞到對面女廁的門也開了，而對面出現的恰好就是剛剛坐在他斜對面那個，明顯是對他有好感但又很害羞的可愛女孩。

    果然，一看眼前出現的是鐘晴，女孩白皙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下意識地別開了視線，但估計是想到要打招呼，便支支吾吾起來。

    鐘晴倒是沒有不自在，笑了笑先張了口：“好巧啊?！?/br>
    比鐘晴矮了將近一頭的女孩雖然害羞，但也很快就落落大方地抬起頭回應：“是啊，剛剛還好奇你去哪兒了……”

    同路的兩個人，就這么自然而然地聊了起來。

    這家西餐廳是那種美式青年派對氛圍，到處都三三兩兩站著拿著飲料交談的年輕人。沒走幾步，就發現兩個人恰好都是同一本懸疑的愛好者，兩個人便也駐足在一個沒人的墻邊開始了熱聊。

    “我剛開始看的時候還在想這里為什么要出場這樣一個女人，還有那個顏色也一直出現，我以為只是……”

    “對啊對啊，我都是到最后給出解釋了才發現前面每一條線索都早早埋下了……”

    這本很神作，但是因為作者是新出道的作家，所以盡管這本書是許多書籍榜單上的?？?，還是相對冷門。身邊的好朋友都沒有這方面的興趣，鐘晴沒想到能遇到一個同樣喜歡這本書的人，這一聊就完全忘了周圍的環境。

    聊到后面，鐘晴只覺得遇到了同好所以格外心潮澎湃，可當他再去看女生的樣貌的時候，就看到那團嬌羞的粉因為激動更加嬌艷了，女孩明亮的眼睛里寫滿了欣賞、贊許和渴望，卻不是那種赤裸的情欲味兒。

    鐘晴一時間陷入了沉思，這是他第一次被一個對他有好感的人這樣單純干凈地注視，心里頓生一種異樣的慰藉感。

    她好像真的挺喜歡我的，雖然我不喜歡她，但能收到這樣一種感情也是我的榮幸啊。

    大概是被鐘晴由內而外綻放的笑容鼓舞了，女孩睜大了眼睛大著膽子說道：“明，明天市中心美術館有個懸疑愛好者的活動，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

    無關風月，鐘晴那一瞬間對這個提議真的有些動心了。

    一想到可能會認識很多像這個女孩一樣跟他如此投緣的朋友，鐘晴的心蠢蠢欲動了?？墒?，鐘慕光已經到X市了，他也很想念鐘慕光，那該用什么借口謝絕這個女生的邀請呢……

    就在他猶豫的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身后有個人在靠近自己。

    兒時的黑道經歷讓他對異于周圍氣氛的情緒非常敏感，這么多年雖然也遲鈍了許多，但此時他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有種莫名的壓迫感襲來。

    還沒給他反應的空間，那人就快速地經過了他身邊。

    雖然快速，但那人貼得十分近，幾乎是與他的肩膀相靠了。而因著步子走得急，那人還沒靠得太近鐘晴就被一股熟悉的香氣激得打了個冷戰。

    那股木香太冰冷，哪怕在這樣一個各種味道混雜的熱情環境里，也精準地包裹住了鐘晴的全部意識。

    冷戰先于視野，等他在心里一個激靈后，映入眼簾的身軀高大得幾乎將他整個覆蓋在燈影底下，而下一秒對上的那雙微瞇著的眼睛，徹底讓他在原地動彈不得，從尾巴根麻到頭發絲。

    怎么會這樣？

    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心里再多的疑問，在這一刻都被那冷若冰霜卻又席卷著火焰的眼神凍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