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鐘晴從未覺得這段回房間的樓梯是這么短，短到他還沒來得及想好應對鐘慕光的方法，就到了二樓了。

    是啊，這個房子太小了，遠沒有鐘慕光的房子那樣一開始都會迷路；可這個房子太溫暖了，讓鐘晴站在他的房間門口猶豫著，該不該打開門讓鐘慕光再次進入他的世界。

    可是現實沒有給他猶豫的機會，因為鐘慕光瞧出了這是鐘晴的房間，像是進自己房間一樣隨便地伸手打開了門，硬生生地把還在猶豫的鐘晴拽進了里面后將門死死地關上了。

    這個時候是黃昏時分，屋里的光線介乎于白天和黑夜之間，朦朦朧朧的，讓很多事情看不真切，就好像連情緒也都混亂了一樣。要不然為什么鐘晴會覺得，兩個人再次共處一室的感覺讓他這么想哭呢？

    鐘慕光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火急火燎地撲上來，這倒是讓他十分意外。他忍不住抬起了一直瑟縮著的頭，瞬間就迎接上了那個近在咫尺的注視。

    像是不想破壞這份美感一樣，鐘慕光沒有急著開燈，而是四處轉了一圈。說是轉了一圈，實際上幾步就可以走完的房間讓他皺了皺眉，然后就拉過了那把鐘晴坐在上面花了無數日夜試圖忘記他的椅子坐下了。

    接著，他就又擺出了那個，鐘晴無比熟悉的坐姿，讓夕陽透過拉開的窗簾，無比艷麗地灑落在他的身上，為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沐浴上一抹濃重的色彩，讓那雙與冷靜的表情截然不同的桃花眼成為整個世界最明亮，也是最灼熱的所在。

    兩個個子都不小的男人，站在一起就幾乎占了屋子的一大半，所以下一秒因為鐘慕光這一刻的美麗看呆了的鐘晴就忽然被一只手拉了過去，等他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他已經順勢地坐在了鐘慕光的懷里，就像他們曾經無數個親熱的時候一樣。

    他的肌rou對這個姿勢實在太過熟悉，以至于他發現自己已經習慣性地伸手摟住了鐘慕光的脖子。等猛然對上男人眼中猝然綻放的驚喜時，他才發現自己這個動作是多么曖昧，瞬間急紅了臉想要站起來。

    可是鐘慕光哪能允許入懷的小奶貓就這樣溜走，他長臂一攬就死死地將鐘晴按住了，少年反復掙扎了幾下都沒能脫身，只能氣鼓鼓地用手推著湊過來的胸膛，杏眼瞪向了鐘慕光：“你放開我！不是說要談談嗎？”邊說心里邊想：“他力氣好像變大了？而且近了一看肌rou好像更精壯了？媽耶這個胸怎么更大了？！”

    鐘慕光像是完全不在意鐘晴的抗拒一樣，笑得如同百花綻放般地說：“我們之前不都是這樣談的嘛?！?/br>
    “那是以前！以前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鐘晴知道這個姿勢繼續下去絕對大事不妙，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奮力掙扎，可沒想到鐘慕光居然順勢就松開了自己的手，倒是讓猛然發力的鐘晴一下子沒站住，差點就跪在了地上，好在他及時扶住了一旁的床鋪。等他站定了以后，才氣哼哼地看著一臉“如你所愿”的表情笑得人畜無害的鐘慕光，就好像剛剛在萃姐他們面前炸毛得像只兇狠的獵豹的是別人。

    鐘晴嘆了口氣，決定毀掉剛剛那旖旎的調情姿勢，看了看旁邊的床，回憶了一下鐘慕光的禽獸指數，最終還是決定站著叉腰比較有氣勢地對著鐘慕光一臉性冷淡地說：“好了鐘先生，我們回歸正題吧?！?/br>
    果然這個稱呼一出現，剛剛還笑靨如花的鐘慕光頓時垮起個批臉，那副讓鐘晴十分陌生的陰郁氣質又卷土重來，讓溫暖的小屋瞬間被這股低氣壓籠罩。

    很快，鐘慕光那如羽翼般的睫毛在薄如刀片的眼皮上微微打顫，聲音像是從寂寞的深谷里發出來：“所以，你想談什么？”

    鐘晴知道鐘慕光在裝傻，于是也決定開門見山了：“鐘先生，我想說，謝謝你的垂愛，也謝謝你這么多年對我的照顧。我們在一起8年了，我捫心自問沒有對你真的是一心一意，但是最終答案就是，我們真的不合適。所以就像我說的，以后各自安好，各自開始新的生活吧?！?/br>
    鐘慕光沒有如同鐘晴想象中的那樣暴跳如雷，他只是像公園中睡著了的詩人一樣漸漸垂下了頭，剛才盛氣凌人的樣子也隨著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聲低沉得仿佛大提琴走了音的聲音緩緩傳到鐘晴的耳朵中：“小晴，其實今天我來，就是想跟你說，對不起……”

    鐘慕光出乎意料地示弱讓鐘晴有些不可置信，他像是懷疑鐘慕光吃錯藥了一樣看過去，然后就發現鐘慕光抬起了頭看著他。曾經那雙讓鐘晴著迷的永遠驕傲，永遠意氣風發的眼睛，此刻卻承載了滿滿的哀婉和悲傷，那樣的目光刺得鐘晴心里一痛。

    “看過你留下的視頻后，我想了很多很多。從我們第一次相遇，到我們一起度過的每一段美好的時光，我都在認真地想，問題是出在哪里了？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才把你一點點地推離我身邊的……”

    “想完這些其實不需要多大的功夫，其實我一直都很清楚答案，只是我不愿意去想，尤其是你的那些，藏在只言片語背后的真心，其實我都懂。是我太狂妄了，仗著有你的愛就那樣對待你，真的，太不知好歹了……”

    “雖然我一開始就想把你當做性伴，可是看著你從那么小的孩子一點點地跟在我后面長大，然后變得越來越讓人著迷，我就發現，你對于我，早就不是玩物了?！?/br>
    “在我看來，你是我的兒子，是我唯一的家人，也是，我唯一的愛人……”

    “哦？我還以為你那個叫李唯純還是曹瑛的什么才是你的愛人呢，畢竟他們是你鐘先生唯二頒發過真愛證書的人?！辩娗缋溆驳卮驍嗔绥娔焦馍钋榭羁畹淖园?，一想起影響了鐘慕光幾乎半生理想型標準的李唯純，鐘晴就酸得恨不得掐死鐘慕光。

    果然，鐘慕光眼里的悔意加深，他慌張地解釋道：“小晴，我知道是我那個愚蠢的執念傷了你。是你對我太好了，好到我以為自己再怎么胡搞，一轉身你還是會在我身后……”

    “其實不怕告訴你，你走的這段時間，我什么都想過了。我細數著自己給你的傷害，一件一件，一件一件，最后我覺得我配不上得到你的愛，所有我真的想過，要不干脆就放手吧?！?/br>
    “于是我強逼著自己，回到平常的生活軌跡，試著看能不能忘掉你……然后我一打開咱們的家門，我就發現我能看見的，全都是你的身影，我就知道，我完了，我已經徹底地愛上了你，我沒法過沒有你的生活了……”

    “我早就跟曹瑛分手了，以后我不會再追逐什么李唯純，我的心里和身邊只會有你鐘晴一個人，我的理想型是你，我愛的只會是你?！?/br>
    “愛”這個字眼，鐘晴和鐘慕光一向默契地避而不談，因為很少有兩個人的關系能像他們這樣復雜，他們一個怕失望，一個怕失控，全都不愿意去深究。所以哪怕是最濃情蜜意的時期，鐘慕光也不曾對鐘晴說過“愛”字。

    可是在這個鐘晴已經下定決心的時刻再次聽到這個字眼，他除了內心波濤洶涌的情緒，更多的是浪花退潮后擱淺在沙灘上的滿地悲涼。

    饒是鐘慕光說的十分動聽，好像沒有什么拒絕的理由?？墒菫槭裁?？他們明明有那樣長的時間說愛，卻只能在這樣遍體鱗傷過后才得到這樣一點回應？這不是很可笑嗎？

    “呵……”鐘晴的冷笑，像是夏天最后的一場雨打在鐵風鈴上的聲音。

    鐘慕光原本凄婉的眼神頓時緊張了起來，他想象過鐘晴聽到這番話后的各種反應，卻沒想到真地看到他心愛的小奶貓對他露出這樣嘲弄的表情時，他的心會這樣痛。

    越是心痛，他就越慌張。

    反倒是鐘晴心里復蘇的那股暖流，已經變化成了無盡的遺憾：

    “鐘先生，如果是在一年前聽到你這么說，我肯定會感激涕零地恨不得一輩子給你作牛作馬?？墒乾F在……”鐘晴搖了搖頭，平淡地看著鐘慕光焦灼的神情說道：“你肯定是對我有感情，畢竟養只貓都會有情分，但我覺得，你對我，不是愛。你只是習慣了有我對你百依百順的生活，或者是不甘心我比你先離開，所以一定要等到你徹底膩味了我煩了我，我才有資格離開是嗎？”

    “不是的?。?！”這一次鐘慕光慌張地打斷了鐘晴，甚至“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幾步走到了鐘晴面前。鐘晴嚇得冷不丁往后退了幾步，而鐘慕光就這樣不依不饒地大步上前。幾乎是下一秒鐘晴的背就撞上了墻，而鐘慕光也順勢將鐘晴困在自己的臂彎中，一臉痛苦地望著鐘晴，拼命地大聲表白，像是恨不得把心掏出來一樣喊道：“我不是習慣了你，我是真的不能沒有你！我已經33了，我分得清“愛”和“依賴”，以前我不戀愛是因為有你在，我誰都看不上；對曹瑛我也只是，一時被執念干擾了，從我真地開始包他我就不喜歡他了。小晴，雖然我和你之間不算正經談戀愛，但是在我心里，我們之間的每一分每一秒，其實就是在戀愛了。你愛了我8年，我何嘗不是也愛了你8年?！?/br>
    被心底深愛的對象用這樣讓人心神蕩漾的嗓音和表情說出這樣一番鐘晴曾經期待了數年的話，心底那種激蕩的愛意和痛楚像是亂撞一般讓鐘晴幾乎沒有辦法站住，只能勉強地靠在墻上；而鐘慕光也同樣激動得眼睛都泛起了淚光，就那樣死死盯著鐘晴，試圖從他的表情中找到一絲破綻。

    一波波的眷戀和不舍都幾乎淹沒了鐘晴，他的眼底滿滿的都是混亂和迷茫，往事不停地出現在眼前，他望著這個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男人，愛意好重，像是要把他的心墜出個洞。

    兩個情緒激動的人就這樣久久地沉默著，沉默到鐘慕光心底的黑夜都要要迎來一點點曙光，他甚至有些激動地幻想著，是不是鐘晴被他說動了？

    可是很快，鐘晴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了下來后，重新抬起頭，像是說著一件很嚴肅卻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鐘先生，我們的問題，其實不是愛或者不愛。從一開始，我們的身份就是不對等的。你是我的飼主，這輩子你也只會把我當做你的所有物，哪怕這是一種愛，對我來說也像是一道枷鎖，我始終得那樣仰望你，擔心你不知道哪天就會離我而去，我自己也會變成一個只知道沉溺情感的糊涂人?！?/br>
    “我曾經以為愛可以解決一切問題，但是我用了8年去嘗試接受這樣的關系，到最后反倒是迎來了這樣的結果?！?/br>
    “你和曹瑛的事情，的確是惡心到我了，不過也算是好事，讓我徹底想明白了。就像我在視頻里說的，我想要一段我們能彼此平視彼此尊重，將彼此作為唯一的感情，如果辦不到，我寧愿一個人?！?/br>
    “你這么一個人中龍鳳，你想要什么樣的人都有，你也可以想留就留，想走就走，想愛了就會有人為了你撕心裂肺。真的沒必要為了我放棄你的生活方式?！?/br>
    “你現在是被一股腦的熱血沖昏了頭，你是被自己感動了，覺得你可以為了所謂的‘愛’忍耐?？晌迥旰?，十年后，你終究會厭倦，會懷念曾經不被感情束縛的日子，會抱怨我讓你失去了隨便玩的快樂，到那時候，我們之間的一切都會變成笑話?！?/br>
    “我不想我們之間漸漸走向一地雞毛，我很感激你曾經帶給我的所有快樂，就讓一切就這樣停留在對彼此最美好的記憶中吧……”

    “更何況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的愛，我一點都不需要?！?/br>
    這一番話，像是刀片，將鐘晴心頭的血rou一片片地割下。每一下都對準了他內心的不舍，讓他痛得幾乎要大口喘氣才能完整地說完這些話。等一股腦說完了，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全是汗，身體也在發抖，他甚至沒有勇氣抬頭去看一看沉浸在背光的黑暗里的鐘慕光是什么反應。

    他們就保持著這個近在咫尺的姿勢很久很久，他們彼此的呼吸清晰地撲在對方的面孔上，卻每一下都充滿著絕望。

    屋內的光線越來越暗了，鐘晴覺得都要看不清鐘慕光的表情時，鐘慕光忽然說話了，那聲音，充滿了悔意和悲愴，甚至還帶著一絲委屈：

    “鐘晴，你根本就不懂………………”

    “你不懂你對于我的重要性，不管我說什么，你都會認定我是你心里的那個我，；可是我想讓你知道的是，不管是五年也好，十年也好，我都只想跟你一起度過，哪怕我們會爭吵會失去耐心，曾經的熱情恢復平靜，我對你的愛，都永遠不會變?！?/br>
    “就像你說的，如果我不愛你，我真的沒必要再來求你，我也不是沒遇過拒絕我的人，可我想留住的從來都只有你一個人?！?/br>
    說到這里，鐘慕光激動地握住鐘晴的雙臂，卻又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要把鐘晴弄疼，滿眼都是真誠地說道：

    “所以，小晴，求求你，給我一次機會吧？哪怕，哪怕我沒有名分我也愿意，只要你肯回來我身邊，讓我照顧你愛護你，求求你了……”

    鐘慕光飽含著淚水的桃花眼比夜空中的水晶還要晶瑩，那樣哀求的表情在這樣一張美麗奪目的臉上宛如帶著露珠的嬌花，不管是誰看了都會心生惻隱。

    鐘晴這樣的顏狗，從見到鐘慕光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扛不住鐘慕光的任何要求，更何況這是鐘慕光第一次這樣低聲下去、楚楚可人地對他示弱，他心底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對心愛之人的憐惜瘋狂地驅動著他作出決定，可心底里理性的那一面卻堅定不移地敲打著他：“別信他！”

    最終，鐘晴閉上了眼睛，把那張蠱惑人生的面孔隔絕在視線之外，然后斬釘截鐵地說：“抱歉……”

    良久，鐘晴忽然覺得禁錮著他雙臂的那股力量消失了，他的心也是“咕咚”一聲隨著那雙手的消失一起沉入了無盡的黑暗。

    他和鐘慕光，終于要徹底結束了啊……

    差一點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是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奮力忍住，是啊，他對自己說過，不可以再為鐘慕光哭了，所以今天他要笑著跟他的養父說再見。

    然而，收回了手的鐘慕光并沒有立刻離開這個屋子。相反，他回到了剛剛他的座位上，又用那個熟悉的姿勢坐下了。

    此時，天已經黑了下來，濃如墨色的夜色浸染到他的身影中。不知道為什么，哪怕是看不清鐘慕光的神情，鐘晴也莫名地感覺到了不寒而栗。

    剛剛嬌弱如花的鐘慕光消失無蹤，就好像那只是鐘晴幻想出來的影像。

    坐在眼前的鐘慕光，一身冷硬的西裝緊緊武裝著他的身軀，有力的四肢擺出的姿勢明明沒有任何進攻的意味，卻被讓人窒息的氛圍包裹著。

    明明對方一動都沒有動，鐘晴卻覺得自己被扼住了喉嚨，沒法說話，也沒法逃跑。

    鐘晴內心的雷達又響了起來，這副咄咄逼人的樣子，才是鐘慕光的真面目。

    再怎么裝綿羊，也遮不住羊皮下的魔王。

    果然，鐘慕光已經不再是泫然欲泣的樣子，他像是談一樁十拿九穩的生意那樣從容不迫地說：

    “那好吧，既然你這么絕情，那么我也只會用我的方式來讓你答應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