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鐘晴回過神來以后，滴滴司機已經親切地喊了他好幾次：“小同學？保安在問我們去哪家?！彼虐l現往日最熟悉的小區大門，赫然地佇立在眼前。

    鐘晴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給門衛出示了電子證件后才順利通行。

    汽車還要在小區里行駛一會兒，即便一路上看鐘晴的臉色沒敢張嘴聊天，可司機怕是憋壞了，還是忍不住用中鏡試圖跟鐘晴對上視線，感慨地說道：“小同學，你們這兒可真漂亮啊，我以前只聽說過，還是第一次來，嘖嘖嘖，真不愧是富人區，一套房子得不少錢吧？”

    已經被從繁雜的思緒中喚回了現實世界的鐘晴十分無奈于這樣的詢問，他的個性向來是不想讓別人難堪，好在他早就對于回答類似的問題有相當多的經驗了，于是他漫不經心地隨便扯出幾個應付的字眼跟對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最終他還是得救了，因為他到家了。

    等車都開走了，鐘晴還在舉頭看著這個他住了8年的房子發呆。

    金無悔的那番話，在他一刻都沒有停止的連綿的痛苦中，好像在他摸黑行走的時候，悄悄亮起的一盞燈。

    “小晴，你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很多事情你早就明白，多余的話我也不想說了。我就隨便聊聊，你愛聽就聽，不愛聽就當我沒說過?！?/br>
    “我啊，從小就閑不住，那些讓我停下來一動不動只轉腦子的事兒我是一分鐘都不想做，所以幾乎是到處野慣了，雖然不能算多有見識，但也的確是跟不少人打過交道。所以，我才敢就這事兒跟你掰扯兩句，沒有別的意思，也沒收誰的好處哈哈?！?/br>
    “就他們對你做的這些事兒，的確做得太惡心了，尤其是鐘慕光那孫子，真當他自己有點姿色有點錢就能把別人的感情當兒戲了？那個姓紀的也不是好東西，就算是想讓你恨上鐘慕光，這招兒也真他媽的不是人?！?/br>
    “不過人這東西，最有意思的就是復雜。我一開始的確是抱著敵意去查他們，可根據我查到的所有事情來看，遇到你之后，他們就跟變了個人似得，這一度讓我非常困惑，他們到底‘值不值得’你這么付出?！?/br>
    “不過后來我自己想明白了，沒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你自己愿不愿意。一個人的一生很像一場賭局，變好變壞都有可能，就你不去看，永遠不知道之后會發生什么，這也是我喜歡跟人打交道的原因?！?/br>
    “所以我不是來勸你分手或是不分手，這是你的人生，留下還是離開，什么時候留下，什么時候離開，這都會帶來各種各樣的可能。我們不能便宜了那些混蛋，但多去聽聽看看也沒什么壞處不是嘛～”

    “當然，很多事情不是當局者是不會清楚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活得輕松點，像你這種重情重義的孩子，總是優先去考慮別人怎么想，太傻了，看得我都替你累。這次的事情就是在告訴你，誰都沒有你自己的想法重要，你得多為自己考慮！”

    “我在家里是最小的，所以一直都想有個弟弟，雖然咱倆歲數差距挺大的，但我是真心認你這個弟弟的。為了圓我這個夢，任何事情需要幫忙，千萬不要客氣。我知道你這小子要強，這次要不是被那兩個狗東西逼急了也不會來找我，既然你下定了決心，以后的路可能會不太好走，但是你放心，只要有你金哥我在，任何事情需要我的，我能幫的就幫，不能幫的想辦法也會幫。我只是想告訴你，你身后永遠有我這個大哥，你就放心地去過你想要的生活吧?！?/br>
    是金無悔的話，讓他已經疼到麻木的心里從火苗開始燃起了一絲勇氣，讓他即使面對宛如巨獸般隨時可能將他吞噬的未知的未來，也不那么膽怯了。

    當這團火苗隨著他邁進熟悉的家門，熟悉的客廳，熟悉的樓梯，熟悉的書房，已經愈燃愈旺，將那顆冰冷的心緩緩溫暖，剛剛還在動搖的那個決定，此刻已經深深地扎根在了他的心里。

    他鐘晴，再也不要當別人的玩物了。

    等紀齡祉拿著一捧精心包裝過的向日葵匆匆忙忙地打開房門的時候，迎來的卻是滿屋的沉寂。燈是關著的，房間門都是開著的，也沒有傳出任何響聲，一看就知道是沒人在家的。

    可即便如此，紀齡祉還是不死心，他幾步就跨進了家門，剛要隨手放下手里的花，想了想還是抱在了手里，帶著滿心的期待挨個屋子去看，還輕聲呼喚道：“小晴？小晴？你在嗎？”

    隨著一間一間漆黑的房間回蕩著聲音，失望的情緒也一點點籠罩上紀齡祉的心頭，雖然早有感覺鐘晴已經走了，可他就是抱著一絲希望，想著鐘晴是不是藏起來跟他玩呢。

    他看到鐘晴穿來的衣服都不見了，他買給鐘晴的那幾件好好地扔在了洗衣筐里，便知道鐘晴肯定是沒抱著今晚回來的打算。

    可那孩子這樣的狀態，能去哪里呢？

    總不能是回家了吧？可他家里又沒什么人。

    難道是去朋友家了？不，按照鐘晴的性格，他是不會在這種時候去打擾自己的朋友。

    難道……不會是？！

    紀齡祉越想越玄乎，越想越不吉利，只恨自己沒像鐘慕光那樣在鐘晴的手機裝一個定位軟件，搞得自己連鐘晴去哪里都不知道。

    他只能用最簡單的方式——打電話。

    電話接通前的忙音就像連上了紀齡祉的心跳一樣，他只能感覺到那一下下的重拍隨著電話有節奏的頻率一起砸下，就好像呼吸都有些凝滯了——因為鐘晴一直沒有接。不好的預感開始萌生，紀齡祉的額頭居然都有些微微出汗，雖然他知道鐘晴不會做輕生這樣的傻事，可這個時間一個剛失戀的孩子自己跑在外面還是不安全??！

    就在他盤算著一百種找人的方法時，電話猝不及防地接通了。

    紀齡祉頓時激動得差點沒握住手機，忙急吼吼地問道：“喂？喂？是小晴嗎？”

    對面卻沒有立刻應聲，而是傳來了讓人窒息的沉默。

    紀齡祉能聽出對方是在一個安靜的環境里，而且他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能聽出傳來的呼吸聲是小晴發出的?？蓪γ孢@樣詭異的氛圍讓他心里的不安感更加泛濫，他生怕鐘晴是遇到了什么危險，忙追問：“小晴？是小晴吧！你去哪里了？你還好嗎？你怎么不說話？”

    而這一次，對面終于發出了紀齡祉熟悉的聲音：“紀叔叔，我沒事，我很安全?！彪m然的確是鐘晴的聲音，可這是紀齡祉放在心里的那團小太陽第一次用這么冰冷的方式對他講話，如果說心虛就像是不穩定的炸藥，那么對方輕易地就可以用幾句話點燃犯人心中的慌張。

    即便鐘晴還沒說什么，紀齡祉就已經開始緊張了，可他總不能不打自招，便強裝著不知情地軟著口吻詢問道：“安全就好，你一聲不吭就走了，我真的很擔心你。你現在在哪里？用不用我去接你??？”

    “呵……”電話另一頭傳來的，不是紀齡祉期盼的充滿著感動和依賴的話語，而是一聲，像是掉落在空蕩房間中的硬幣，清脆的金屬聲，傳來的是刺耳的威懾感和突兀的撞擊。

    紀齡祉的心像是忽然松開了保護繩，陡然向下飛速墜落，因為鐘晴的聲音淡淡的從話筒中傳出，就好像講述一件尋常的事情一樣帶著電波的沙啞，可內容卻是讓紀齡祉冷汗順著額頭流下。

    “紀叔叔，　你討厭我嗎？”

    聽到鐘晴這樣說，紀齡祉不可置信地沖口而出：“小晴，你怎么會這樣想？我喜歡你還來不及，怎么會討厭你？”

    “是嗎？”往常面對這樣直球的告白，鐘晴都會輕易地羞得只敢露出紅透了的耳朵，可這次，對方卻完全不為所動，并冷冰冰地說出了讓紀齡祉自己的心電圖都要變成一根直線的話：

    “那你為什么，要毀了我的考試？”

    紀齡祉的心頭警鈴大作，整個腦袋像是炸開了一樣，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慌張得幾乎舌頭都控制不住了——鐘晴怎么會發現他的計劃？！

    可是他僅存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能承認！萬一鐘晴是在詐他呢？于是他強撐著搖搖欲墜的理性，拼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心虛：

    “小晴，你怎么會這樣想？你知道的，你不管做什么事情，我一向是最支持你的人，怎么會毀了你的考試呢？”

    鐘晴輕聲一笑，那笑聲，讓紀齡祉覺得自己的辯解就像一個笑話：“紀叔叔，事到如今，你覺得我是那種沒有證據就隨便冤枉別人的人嗎？你還不承認嗎？”

    紀齡祉原本就發白的大腦，此刻更像是被雷擊了一樣，幾乎要握不住電話，他大口且無聲地深呼吸著，靠在了墻壁上撐住自己的身體，只為了讓自己不要方寸大亂，什么樣的談判場合他都見過，哪怕是面對鐘晴也不可以慫。

    “你……是不是聽了誰說了什么？小晴，我知道很多人對我都是抱著偏見的，所以可能不知道哪里聽說了什么就到你這里編排我，你不要信他們。是，我從前是愛玩了，可我對你，一直都是認真的，我想對你好，想照顧你，這些都是真的?！?/br>
    話筒對面，一聲嘆息像是一片羽毛一樣緩緩地落在了紀齡祉的心尖上，哪怕是這樣輕柔的力道，都足以讓紀齡祉冷汗直流。

    他明白自己并沒有成功說服鐘晴相信自己，難道……鐘晴是真的拿到了什么證據？可他一個孩子，這么短短一兩天，上哪里去找什么當證據??？

    會不會是譚助理？譚助理說漏嘴了？可是譚助理跟了他這么久了，向來都是靠譜的，不然他也不會把這么重要的事情交給他；也不會是譚助理想搞他，這么多年他們一直沒有什么私怨，就算是對家也不會花錢在這種私密的事情上搞他；會不會是譚助理正義感爆棚？可譚助理一直都是得過且過，事不關己的樣子，肯定不會去告訴鐘晴……

    在這種猜不透對方掌握了什么的情況下，紀齡祉慌張極了，　他甚至組織不好語言，生怕隨便說出口的就是什么把柄。

    果然，鐘晴像是料到紀齡祉的反應一樣，帶著寒意，輕輕宣讀了自己的證詞：“于甜喜找上我，是你安排了人支開了她的人好確保我會來參加；譚助理告訴我你在那間休息室，還讓我藏在密室里看到全部，就是為了讓我考試發揮失常。這些都是你安排的吧？真是難為你了，要幫著鐘慕光搞定他的男朋友的同時還要想著怎么毀了我是嗎？你是跟曹瑛站在一邊了嗎？還是鐘慕光讓你這樣做的？畢竟你并不承認自己討厭我呢?！?/br>
    “不是的！小晴，不是的！我怎么會想毀了你呢？你是我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我永遠站在你這邊的！”

    “別再狡辯了！”這是這次通話中，鐘晴第一次情緒激動，他甚至吼了出來：“我在監控里都看見了！還要于甜喜那邊也查到了，都是你干的！你現在居然還在騙我，虧我還那么信任你和喜歡你，你卻站在他們那邊，紀叔叔，你太讓我失望了！”

    那團雷終于在紀齡祉腦海中炸開了，所有組織好的語言和狡辯統統消失，心里的念頭只剩下無助的慌張：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這樣的失神只在電話中持續了三秒，紀齡祉好歹也是個成功的成年人，他知道裝傻這套行不通，當即迅速調整了策略，換上一副可憐兮兮的口吻說道：

    “小晴……你別生氣，我，我承認，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是，的確是我安排的這些，我只是看他們濃情蜜意的，著急想讓你看清鐘慕光的真面目，我真的是忘記你馬上要高考的事兒了，我對你的感情絕對不是謊言！我只想讓你看到真相！鐘慕光，他不值得你這樣對他?！?/br>
    “呵……這樣啊，偏偏他們就在上個月發歌，偏偏就在今天發布會，偏偏就在考試前讓我知道這一切，你們明明有那么多時間可以做這些事，你不覺得太巧了嗎？我承認，我的事情，你可能比鐘慕光都要上心，既然都這么上心了，你會忘記我過兩天要高考了嗎？算了吧紀叔叔，別嘴硬了，沒意思……”

    “…………………………”

    讓人絕望的死寂幾乎要勒斷鐘晴的脖子，他是強忍著巨大的悲傷在保持冷靜地跟紀齡祉說這段話，如果他少吸一口氣，他都會忍不住哭出來。

    實際上，他手里的證據，也不過是金無悔查到的那些監控視頻，時間緊迫，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查其他的事情，可是根據種種事實結合在一起進行推測，基本能還原個八九不離十，他再故意說紀齡祉是討厭他來刺激紀齡祉辯解，通過對方的態度他最終判斷出，事實就是他想的那樣，這一切就是紀齡祉布下的天羅地網，等著他這個沒腦子的獵物一頭撞上去。

    原本通過推測，他就已經能分辨出了事情的輪廓，可他還是抱有了僅存的一絲幻想，希望這其中有誤會?？涩F實總是與幻想背道而馳，紀齡祉的一切表現，都在告訴鐘晴，他信錯了人。

    鐘晴以為，自己的心碎成兩半，已經是最大的極限了，不想生活還有更大的狗血在等著他。他甚至覺得，經歷了這么多悲傷，疼著疼著就麻木了，哪怕是有更多的惡心事出現，他也不會覺得意外了。

    為了給紀齡祉最后一擊，鐘晴深吸了幾口氣后，強撐著淡定，緩緩張開嘴：“既然你死都不承認，那我們就沒什么好談的了，我掛了……”

    “等等?。。。。?！”

    紀齡祉果然上鉤了，鐘晴看著依舊接通的手機屏幕，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紀齡祉像是又猶豫了很久后，那原本美妙如優雅的樂曲般的聲音，像是飽含著歉意和急迫地從話筒中傳來：

    “小晴，對不起，我剛剛，的確騙了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