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妄回想，那輛車的車牌，確實是鐘晴家的車。而且他見過鐘晴的司機，并沒有那樣天仙般的長相。

    是鐘晴家的親戚？朋友？同事？那為什么會坐著他家的車呢？不太合理。

    排除一切后，剩下的這個答案，哪怕是最不可能的，那也是真相了。

    吳妄只覺得從頭到腳像是被澆了冷水一樣冰涼，心像被刀剜過一般的痛楚，胃部傳來隱隱上涌的惡心，和冒著火星一樣的思緒在身體里橫沖直撞。

    直到他猛喝了好幾杯水，死死地捂住嘴才勉強壓抑住自己干嘔的欲望。

    此刻他腦海里亂糟糟的，全是鐘晴。

    坐同桌的第一天面對他有點不好意思卻點頭示意的鐘晴，

    一起在籃球場上一天天長高長壯的鐘晴，

    陽光的笑容總是讓他移不開眼的鐘晴，

    讓人舍不得看到他因為做題而煩惱的鐘晴……

    鐘晴鐘晴鐘晴鐘晴鐘晴……

    這一切閃著粉紅光澤，充滿心跳和情愫的幻夢，最后全都定格在鐘晴因為別的男人的親吻而陶醉的表情上，接著炸個粉碎。

    吳妄的臉痛苦到甚至有些猙獰，像這樣渾身堵塞了無處宣泄的怒火，幾乎要把他灼燒殆盡的煎熬是他從未經歷過的。英俊筆挺的他從小到大都生活在和風煦日里，他也在父母的嚴格教導下始終端正優雅，連他帶給別人的溫度都是準確訓練過的。

    他也沒辜負父母的期望，從小就能讓身邊的每個人贊不絕口，沒有人會不喜歡他。

    為了這樣的“優秀”，他已經很努力了，上天為什么要讓他第一次的喜歡是這樣的結果？

    吳妄將自己的臉像是要撞碎一切一般埋進枕頭，瘋狂地大叫，即便是被枕頭隔去了大部分音量，但還是能感覺到那悶聲背后絕望的嗚咽。

    幸好他的父母這周末同樣因為工作原因不在家，他就將自己整個人陷入黑暗中。

    不吃不喝，就這樣癱在床上，從黃昏直到深夜。

    忽然，一道亮光猛然打破了這間漆黑的房間里的混亂，晃得吳妄一閉眼。

    他本來不想去理，可是沉默了一會兒后，手機又不停地亮起。

    吳妄抓起一看，果然是鐘晴發來的。

    他靜靜地看著鐘晴發過來的一個個精神十足的表情包和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活力的文字，心痛的感覺又一次蜂擁而至。

    大滴的眼淚掉落在屏幕上，染花了鐘晴用最喜歡的游戲角色做的頭像。

    吃飽喝足洗干凈的鐘晴，心滿意足地坐在了自己的作品面前，哼著小曲兒擰著還沒完成的小部件?？善匠Ｗ銎鹉Ｐ途彤惓ＵJ真的他，此刻卻忍不住頻頻走神。

    剛剛進行過一場那樣羞恥又刺激的性愛，鐘晴到現在還在回味。

    哪怕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了，卻好像還能想起那個陰暗車室內里混雜著的皮革味、冷氣味、jingye味和汗味。還有一如既往有使不完的勁兒的鐘慕光，雖然為著趕時間基本都是直奔敏感點死命地頂，但是那種最爽的部位被大力撞擊的快感，簡直就像是被大炮一發發地轟炸身體深處一般，腦海里的快感彈藥炸個不停，留下讓人眼冒金星的余輝。

    雖然鐘慕光只射了三次，但鐘晴已經被他干到下車的時候雙腿打顫。想到這兒，鐘晴更是捂住了紅彤彤的臉——這個男人是吃什么長大的??？為什么雞雞那么大那么硬，能做那么久？

    意yin了許久的小色貓等回過神來，發現居然已經快凌晨了。

    腦海中一道流星劃過，鐘晴猛地站起來，然后又“哎呦哎呦”地因為腿軟腰疼坐下了，他只能拖著殘軀撈過手機，發微信給吳妄：

    “老吳?。?！這周末能去你家玩嗎？?。。。?！”

    這么晚了，那老干部估計已經睡了吧……唉沒事，先問問看，實在不行就約下午或者周日。正懊惱著，忽然手機響了，鐘晴一看，立刻開心地舉臂高呼：“～?。èR▽≦）/～萬歲”

    那是因為微信上寫著：“可以，10點見?！?/br>
    吳妄的家充滿著古香古色的氛圍，一器一物皆是品味與格調的象征。

    而這樣的環境下，再加上那樣仙氣飄飄的家長，鐘晴反而束手束腳不敢放肆玩，所以只有在像今天這樣誰都不在家時，鐘晴才會抱著作業跑來吳妄家學習和打游戲。

    但是今天的吳妄很奇怪。

    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和貼心，但是吳妄的氣色看起來實在太差了，像是熬夜一整晚打游戲才會有的萎靡樣子，還帶著從未有過的煩躁感，吃飯的時候也幾乎沒動筷子，十分反常。

    看到好友第一次這副樣子，鐘晴實在看不下去了，放下筷子關切地問道：“老吳，你今天怎么了？是有什么煩惱嗎？有的話不妨跟我講講，很多事情說出來會比較舒服的，你這樣我很擔心你?！?/br>
    看鐘晴帶著一臉不自知的笑容看著自己，那笑容還是那么耀眼，可他越是這樣迷人，就越讓吳妄頭腦一陣發昏，只恨不得撲過去撕開這個人的心看看里面到底有沒有自己的位置。

    但是他不能，他得弄明白，那個老變態到底對鐘晴做了什么。如果鐘晴是被強迫的，他一定傾盡所能幫助鐘晴擺脫那個家；但如果鐘晴是喜歡……不，鐘晴一定是被強迫了，他必須問個清楚。

    吳妄放下了筷子，嘆了口氣，這才放任心口里叫囂的激動發泄出來，他沉聲說道：“鐘晴，我那天……”

    “嗯？那天？”

    吳妄又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臟平穩下來，聲音滿是不可察覺的顫抖：

    “呼——那天，在停車場，我看見，你在和一個男人……他是誰？”

    “………………”

    “是你男朋友嗎？”

    “………………”

    “你別擔心，我對同性戀沒有偏見……總之，告訴我吧鐘晴?！?/br>
    “……是，是我男朋友?！?/br>
    “真的么？那你男朋友為什么開著你家里的車？那輛車不是只有你們家司機和你養父兩個人開嗎？”

    “………………額，那天……嗯，他忽然臨時借來開一下……”

    “鐘晴！”

    吳妄突然悲痛地拔高了聲調，驚得本就慌得不行不敢直視吳妄的鐘晴渾身一抖，等他忍不住看向吳妄，卻見吳妄居然紅了眼圈，正死死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鐘晴雖然心里非常疑惑，但是他不忍心看到吳妄露出這樣悲傷的表情，只得低著頭，結結巴巴地說：

    “好，我說就是了，你別哭啊…………”

    良久，鐘晴才鼓足了勇氣，面對自己最好的朋友說出了實情：

    “我男朋友，就是我爸爸?！?/br>
    只聽見“嘭”的一聲，吳妄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把他坐著的椅子都撞飛了。鐘晴也是嚇了一跳，倒不是因為這聲巨響，而是吳妄。

    只見他清俊的面容再不見平日的淡定溫和，漲紅的面頰和死死攥住的雙拳像是在克制什么，而那雙永遠像山泉一般清澈的雙眼，此刻卻迸發著難以言喻的悲傷。

    這樣的吳妄真的驚到鐘晴了，他好半天都沒敢說話，但是他知道以吳妄的家庭背景是絕對不恥這樣的關系的，但是他必須解釋清楚，絕對不可以讓別人誤會自己的養父，哪怕是自己的好朋友也可不以。

    看著吳妄顫抖的下唇許久，鐘晴才閉著眼睛索性破罐子破摔地一口氣說道：

    “老吳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雖然我們名義上是父子，但是我們沒有血緣關系。我從小就沒了父母，是他悉心教導我，養大我。他給我的關愛，還有那種家的歸屬感，是任何人都沒法給我的。而且……你也看到他了，他好看得跟神仙似的，我真的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跟丟了魂兒一樣。我也知道很多人接受不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喜歡上自己的養父，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現在他居然也說喜歡我，這，你懂嗎？那種你喜歡的人恰好也喜歡你的感覺，整個人甜得頭暈腦脹，這種時候我真的什么倫理道德這些虛名都不想在乎了，只要他喜歡我，我就滿足了?！?/br>
    “我不懂……”

    我不懂啊，因為我喜歡的人，喜歡別人了啊。

    “撲通“一聲，吳妄本來還抱著一絲幻想的心，徹底沉入了失望的冰湖。

    他雖然不明白鐘慕光到底有多迷人，但是他很清楚鐘晴是真的對養父動了情。這情是親情也好，是愛情也好，都是無比純真燦爛的一顆真心。

    這位養父有多緊張他的養子，作為鐘晴的朋友他是非常了解的，還曾經很羨慕這樣親密的父子關系。吳妄一直很寵鐘晴的原因，也是知道了他是被收養的孤兒，養父還是那樣一個讓人無法安心的年輕精英。在那樣的家庭里，鐘晴永遠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撒嬌不敢任性，心里都是一定要少給養父添麻煩。

    如今鐘晴噼里啪啦地一通自白后，吳妄忽然覺得非常難過。

    他難受不是因為鐘晴不喜歡自己，而是這個少年，為了留在那個“家”，做了那么多努力，如今甚至連珍貴的情感都交托了出去，卻自己都分不清養父給他的“喜歡”有多少可信度。

    不是他有偏見，只是一個25歲的多金公子，收養一個可愛男孩，在他風華正茂又懵懂純真的年紀跟他談起了戀愛，甚至還有了rou體關系，哪怕是在他這樣的高中生眼里，怎么都是動機不純的。

    可吳妄本就不善言辭，說不出那許多大道理，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服鐘晴。他只能努力地將心底里叫囂的情感深壓下去，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鐘晴，我現在知道你很喜歡他了，我也明白感情是沒法控制的，只是，你有想過……你爸爸對你，是真的喜歡嗎？我這樣說可能有點奇怪，只是你知道的，成年人的感情，比我們想象的要復雜多了，你對他的喜歡是你的全部，那是因為你現在這個年紀也沒什么別的會左右你。他跟你可不一樣，大人的世界那么豐富……作為哥們，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雖然吳妄說的很委婉，但是鐘晴還是聽明白了。

    他的心猛地一顫，腦海里閃過無數記憶碎片。他們在一起生活6年，他從來沒見過養父有固定的男友，他以為是養父沒有遇到合適的對象，可后來被他直接或間接撞見的無數次，鐘慕光跟男人zuoai的場景……鐘慕光不是沒有，他是不想被一段關系約束……

    那他真的會因為自己這樣一個普通人而改變那樣的生活嗎？

    從前他不去細想是被熱戀沖昏了頭，如今這期間的種種，都讓他整顆心都揪在一起?，F在他們交往快1年了，生活中的蛛絲馬跡，總是會讓他懷疑鐘慕光現在也會跟別的男人上床?？删褪且驗樗麄冞@樣的不清不楚的關系，他不知道該以什么身份去質問和警告鐘慕光，因為男人從來沒有說過，他們在談戀愛。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也不能確定?？晌乙膊桓覇?，他不喜歡別人管他。吳妄，像我這樣的人，從來沒敢奢望有一天能跟那樣的人在一起。如今他居然愿意給我這份喜歡，我開心得要瘋了，其他的事情雖然讓我很痛苦，但是我更害怕知道真相，也害怕那個真相會讓他開始討厭我，我真的不敢想象他不再需要我的樣子……”

    看著鐘晴也變紅的眼圈，吳妄第一次在那雙讓人心動的杏眼里看到這樣迷茫和糾結。吳妄感覺像是觸及到了這段禁忌戀情背后不為人知的骯臟，看著這樣卑微的好友，吳妄瞬間悲憤了起來：“鐘晴！愛情是要建立在平等的基礎上的，你不能這樣輕看自己去討好別人，你這樣子，根本就是一個……”

    玩物，或者性奴?？蛇@樣的字眼吳妄說不出口，掙扎了半天，他只能艱難地轉變角度：

    “你覺得這樣真的開心嗎？每天要去猜去等去盼著，可對方根本不在乎你的感受。只有跟一個真的愛你、尊重你的人在一起才是真的幸福，你很好，你是可以遇到這樣一個珍惜你的人的，像我……”

    鐘晴瞪大了眼睛，吳妄也及時止住了沖動的唇舌。

    空氣陷入了沉默，流動在其中的曖昧忽然浮出水面。

    看著吳妄忽然緋紅的臉龐，被兩個成年人帶領著體驗過情欲的鐘晴瞬間明白了什么。只是兩個人沉默了許久許久，吳妄也沒能說出后半句話。

    看著吳妄顫抖的雙手，鐘晴快速跳動起的心，漸漸平緩。他理解吳妄的猶豫，吳妄那樣的家庭，視道德和名聲為標桿，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兒子跟男人在一起的，所以他從來沒有把吳妄跟同性戀聯系在一起。他只知道吳妄非常照顧自己，可他也沒把這些往那方面想過。

    他明白吳妄好像是喜歡他的，他也知道吳妄會對他好，會非常珍惜他。

    可惜，他喜歡的是鐘慕光。

    “哎呀，老吳，你就是太愛cao心了。你放心吧，爸爸對我很好，我真的很滿足了。兩個人相處是需要慢慢調節的，爸爸需要時間，我有信心能讓他只喜歡我一個，哎呀為此我也得好好努力才行，學習上的事兒還得麻煩你啦～～～”

    鐘晴打著哈哈就把這件事情帶過去了，之后還順勢掏出了作業，開始問東問西。

    沒能說出口的吳妄，糾結地看著鐘晴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眼神黯淡了下來。

    兩個人漸漸開始聊起了別的事情，剛才劍拔弩張的對話好像不曾發生過一樣。只有鐘晴知道，他的心因為驚懼而跳得多快。

    好在吳妄沒有說出來，如果真的捅破那層紙，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跟吳妄相處下去了。他不想失去這段友誼，也不想讓吳妄因為一時沖動惹得家里人傷心。吳妄自己也清楚，所以他沒有告白。沒有告白，他們就還是最好的朋友，甚至以后還可以跟他發發養父的牢sao。

    現在這樣最好。

    時隔多年后，吳妄經常想，如果當時自己告白并用盡全力地追求鐘晴，他們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