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里斯塔愿意相信艾迪萊斯的說辭，也相信艾迪萊斯不會傷害自己。相信的背后并沒有理智的推斷，只是依靠直覺。人對人的真實態度是難以偽裝的，說話的語氣、肢體動作、眼神不可能面面俱到。

    奧里斯塔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向伍德請了假，又問艾迪萊斯吃飯沒。艾迪萊斯搖了搖頭，他就擼起袖子準備秀一手了。

    “冰箱在哪？”

    艾迪萊斯把冰箱打開，奧里斯塔看到了半個冰箱里都是魚片。

    奧里斯塔眼角抽了抽：“刀工不錯?！庇盅a充道：“你還挺節約?！笨磥戆先R斯在殺魚時真是相當冷靜，不只是單純的情緒發泄，每一片魚都切地整整齊齊，還記得把切好的魚rou凍冰箱。

    考慮到艾迪萊斯這幾天可能都在吃魚片，奧里斯塔從冰箱角落里摳出一塊牛rou，準備用黃油煎一煎。

    奧里斯塔走到哪，艾迪萊斯就跟著到哪。他看著奧里斯塔把黃油扔進鍋里，發出滋滋的聲響，牛rou下鍋，煎出焦化層，翻面。奶香味和牛rou味驅散了房中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空空蕩蕩的房間也在這味道里充實了。

    奧里斯塔本來打算吃完了飯就走，艾迪萊斯卻說：“今晚就住這吧。明天一大早還要去醫院?！眾W里斯塔想了想，住下了。

    當晚，三輪滿月從地平線上升起，月光如水，透過窗戶鋪陳在地面上。奧里斯塔躺在艾迪萊斯身側，睡著了。艾迪萊斯卻醒著。

    他睜開眼睛，看到月光照在奧里斯塔的身上，像一層銀色的綢緞。艾迪萊斯靜靜地看著，聽著奧里斯塔熟睡時發出的呼吸聲。他忽然笑了，笑意從眼底開始，然后彎起眼尾，帶著唇角往上翹。

    艾迪萊斯往奧里斯塔的方向蹭了蹭，頭輕輕靠在奧里斯塔的胸口上，小心拉過奧里斯塔的手，放在自己的腰側。

    第二天早晨，兩人早早去了醫院。醫生是一位干練的三十來歲的女人。她先是單獨和艾迪萊斯談了談，大約談了一刻鐘，然后又讓艾迪萊斯出門，換奧里斯塔進來。

    奧里斯塔坐立不安。

    醫生問：“你是他的監護人吧？”

    奧里斯塔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好在醫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這位病人有些與眾不同，心理防線高，警惕性強。絕大部分病人的邏輯都很混亂，甚至不能正常交流。但是他的邏輯相當縝密。他避開了我的所有問題。我現在還不好做判斷，你們先去測驗?！贬t生開了一打化驗單。

    奧里斯塔陪著艾迪萊斯繳費，做測驗。在艾迪萊斯抽血的時候，奧里斯塔緊張地站在旁邊，生怕艾迪萊斯忽然發病。艾迪萊斯殺人的場景至今還是他心里難以抹去的記憶。

    光是檢查就花了半天。

    此時是戰爭時期，醫院里的人相當多，隨處可見斷手斷腳的人。這家醫院主要是針對精神疾病，有更多精神失常的人被家屬牽著來檢查，有的對著墻壁自言自語，眼光呆滯一動不動，或者大聲哭叫。

    家屬們祈禱著。但是精神上的疾病比生理上的疾病更頑固。它們悄無聲息，一點一點蠶食人的精神。當受苦的人痛不欲生時，在其他人看來和正常狀態并沒有多大差別，無非是瘦了些，憔悴了些。直到疾病發展到了無可挽回的程度，他們才意識到：已經太晚了。

    奧里斯塔無意識地拉住艾迪萊斯的手腕。他的手里拿著一疊檢查的報告書。

    醫生接過奧里斯塔遞來的報告單，她的眼生黏在了報告單上，表情嚴肅。她往后翻了幾頁，又翻了回來，反復對照，嘴里還念著：“激素水平...嗯，腦電波的對比——”奧里斯塔看著醫生，手心發汗，等著最后的審判。艾迪萊斯倒是以放松的姿勢站在一旁，好像報告單上的結果與自己無關。

    “情況不太樂觀，但是沒關系，還是可以控制?！贬t生說出安慰的話：“電擊治療是必須的，一周三次，治療三周之后看情況，藥物也要跟上。雖然說你已經達到了住院標準，但是醫院的床位緊張，已經預約到兩個月后了。戰后創傷的患者很多?！?/br>
    “今天下午就開始電擊治療，過程很快。治療會有一定后遺癥，暫時的失憶這些都很正常，會有半天到一天的頭昏的感覺。也不要太擔心?！?/br>
    奧里斯塔又帶著艾迪萊斯去電擊治療的地方。沒有想到電擊治療也需要排隊。病人都被發了一張號碼排，他們一排排坐著，等著叫到自己的號碼，然后走進治療室的入口。從治療室的出口出來時，他們全部昏睡著，躺在一張平車上，也就是窄小的裝上輪子的床，一刻鐘之內醒來，然后被家屬帶走。

    在進治療室之前，病人的臉上都帶著精神病特有的神情。從治療室出來之后，只剩下一個表情，就是麻木。

    奧里斯塔看艾迪萊斯去排隊。其他精神病人看起來就應該來這治療，而艾迪萊斯像是來視察的，他還對護士小姐笑了笑，惹得對方紅了臉。

    艾迪萊斯進入治療室了，奧里斯塔還在原地發呆。

    “先生？”

    他被這聲音嚇了一跳，轉頭一看是醫生。

    “噢，你好?！?/br>
    “我想來問問你，你和這位病人相處的時候，覺得和他溝通順利嗎？交流的時候有沒有異于常人的地方？”

    奧里斯塔仔細想了想，如果只談交流溝通，那艾迪萊斯還是很正常的。

    “和普通人沒有什么差別?！?/br>
    “這就太奇怪了。從生理值標來看，他應該會時常情緒崩潰，歇斯底里。問題就出在這。他時刻處于壓抑的狀態?！贬t生頓了頓：“而且，和他談話時，我一直被他牽著鼻子走，這件事很難啟齒。他一直在向我灌輸他的想法，他太聰明了。我覺得他很危險?！?/br>
    “我明白?！?/br>
    “還有一點，他對你很依賴。正面的情感在治療中也有重要的作用，甚至比一切藥片或者電擊療法都更有用，但是你需要有很多耐心，而且，不知道具體哪一天才會真正發揮作用。病人的內心都有一個巨大的情感空洞，必須要用其他情感填補上，精神的疾病才會真的被治好。而你對他的治療來說至關重要。雖然說情況不樂觀，但是積極治療總會有希望的?！?/br>
    奧里斯塔感激地說：“謝謝你，醫生?！?/br>
    醫生用探究的眼神看著奧里斯塔：“對于這類病人來說，世界上有值得留戀的人是一件好事，否則他們很容易走入極端。這位病人沒有做出一些極端舉動吧？比如自殘，或者傷害他人的傾向？”

    “有一點?！眾W里斯塔隱去了細節，“不過都是可控的?！?/br>
    醫生點點頭：“那就好。瞧，他出來了?！?/br>
    艾迪萊斯躺在平車上。做電擊治療前要先全身麻醉，艾迪萊斯現在還處于昏睡的狀態，要隔一會才會醒來。

    奧里斯塔在旁邊等著。忽然，艾迪萊斯叫了一聲：“奧里斯塔?！彼s緊湊了過去，看到艾迪萊斯睜著眼睛，眼神失焦。奧里斯塔的手在艾迪萊斯面前晃了晃，艾迪萊斯卻沒有看著他。

    “喂！艾迪萊斯？你怎么了？”奧里斯塔慌了，壞了，不會人傻了吧？

    護士走過來，看了兩眼，說：“沒事，他在說夢話呢?！比缓笈牧伺拇玻骸靶研?，別睡了，躺太久了，我要收床了?！?/br>
    艾迪萊斯的眼神這才聚焦了，迷茫地望著奧里斯塔。

    “該走了?！?/br>
    艾迪萊斯扶著額頭下了床，奧里斯塔把艾迪萊斯架起來，生怕他站不穩?！拔覜]事?！卑先R斯擺手拒絕了奧里斯塔的幫助，下一秒就被自己的腳絆住，險些摔倒。奧里斯塔趕緊拉住他：“你逞什么能啊?！?/br>
    “謝謝?！卑先R斯把半邊身子掛在奧里斯塔身上，轉頭看了看他，又笑著說了一聲：“謝謝?！?/br>
    “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