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溫歡回到家里，已經是下午五點半，他先偷溜進自家花房里換了身衣服，才進屋里，他mama果然在客廳等他。

    見他回來，眼神如同刀子般刺過來，溫歡趕緊擺出笑臉道：“媽，我回來了?！?/br>
    “今天是答應你不用去補習班，但沒讓你這么晚回來?！?/br>
    這太陽還沒落山，說不上晚，但他母親就是這般，總會找理由訓他幾句。

    溫歡訓練有素，很快低頭說：“我知道錯了，下次會早點回來?！?/br>
    他母親許琬寧下頜微抬，嚴厲地道：“去把這周練的曲子彈五遍，彈錯一個音節，不許吃飯?！?/br>
    “是?！睖貧g趕緊走到客廳擺放的三角鋼琴那，剛回來都沒整頓下，就如同機械的人偶，完成他母親布置的任務。

    這周在練莫什科夫斯基的三首練習曲Op.24，從小就學鋼琴，對他而言難度不算高，他之前也有偷偷練習過，為得就是讓母親高興，但是他今天右手脫臼過，彈完一遍手就開始疼了……

    手指忍不住發顫，連連彈錯，他母親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他身邊，后背被戒尺狠抽一下，衣服下的肌膚印上了長條形的紅痕，溫歡吃痛悶哼一聲，停下彈奏的動作，他咬了咬牙，想起今天蘇延年的話，不愿意、不喜歡的事，要直說，沒有人能一直幫他。

    “媽……”溫歡哀求道：“我今天在同學那不小心傷到手，能不能先欠著，晚飯我可以不吃?！?/br>
    “傷到手？你不知道對你來說手是最重要的嗎？”他母親厲聲說話。

    溫歡更不敢抬頭，他揉了揉手腕，后背火辣辣地疼，他無暇顧及，心抽空一般，手是最重要的嗎？他覺得不是的，可他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呢？

    “媽……”溫歡語氣顫抖，他多少想改變現狀，鼓起勇氣道：“今天我差點給同學知道，我是男孩子，我也長大了，能不能不要扮成jiejie的樣子了？”

    是jiejie喜歡音樂想當音樂家，她喜歡彈鋼琴，她喜歡洋娃娃，她喜歡漂亮的裙子，他jiejie叫溫筱雅，而他叫溫歡啊。

    蘇延年說他沒有自我，他何嘗擁有過自我？從小按部就班地扮演另一個人，除了母親還有他，有誰知道他叫溫歡？或許母親也忘了，他叫溫歡。

    “你是在怪我嗎？”許琬寧臉色變黑，憤怒地道：“你jiejie是因為你才死的，你應該贖罪，你知道嗎？死的應該是你！而不是筱雅！”

    母親的猙獰怒吼，如同刀子攪拌他的心，他應該麻木的，卻還是覺得痛，心臟如同被人不停地劃、刮，掉出細碎的rou，千瘡百孔，破破爛爛，連喘氣都是多余的。

    他一直沉默著，不敢動，怕有什么東西直接碎掉了，視線卻變得模糊，人也看不清了，或許看不到更好。

    他又被人擁入懷，人的體溫是溫暖的，他母親的懷抱，為什么只能讓他感到寒意呢？

    “筱雅，對不起……媽不該吼你，你別擔心，別人不會知道你是男孩的，現在也沒人知道對不對？媽會安排好一切，讓你做你想做的?！?/br>
    溫歡閉上眼睛，他是多么的不倫不類。

    醫生說過，母親情緒不能受太大的刺激，聽到她的胡言亂語，溫歡抬手擦了擦眼淚，再次睜眼后他強迫自己彎起嘴角，笑著說：“嗯，謝謝mama?！?/br>
    等溫歡上了樓，管家走到許琬寧身邊，手里拿著藥跟水：“夫人，該吃藥了?！?/br>
    許琬寧吞下白色的藥丸，目光直勾勾地看向管家，略有幾分癲狂的意味：“筱雅看著像女孩子嗎？”

    管家道：“像的，夫人?！?/br>
    “為什么別人能知道？”許琬寧咬著手指頭：“手術什么時候能安排？”

    管家道：“為小姐的建康著想，最好再等一年?！?/br>
    “給他吃的藥沒問題吧？”

    “小姐的體檢報告都符合健康指標?！?/br>
    許琬寧命令道：“在不影響他健康的前提下，加大藥量，要盡快給他安排手術?！?/br>
    “好的，夫人?！?/br>
    ……

    明天吃完晚飯，溫歡早早就收拾好，到了約定地點等待，待看到那倆姐弟，溫歡陰郁的心情，稍微釋懷了些，露出微笑沖他們招手。

    蘇楠玉打扮得很漂亮，穿著黑色長裙，夜幕下更襯出她的美艷。蘇延年就是普通的休閑裝，但他身長玉立，穿什么都好看，三人結伴走著，俊男靚女，回頭率還挺高。

    溫歡坐在中間專心聽著別人的演奏，偶爾跟蘇楠玉小聲交流講解下，蘇延年倒是從頭到尾不吭聲。

    音樂會時間過了一半，有個演奏家彈奏明快的曲子，為烘托氣氛，會場稍微亮了一點，溫歡好奇地側頭看蘇延年，竟看到這人已經閉眼睡著了，溫歡嘴角彎起來，蘇延年一定覺得很無聊。

    其實，他也覺得無聊，但他得做好，母親對他的要求。

    兩個小時的音樂會，看完出來蘇楠玉就嚷嚷著肚子餓了，問他要不要去吃夜宵？

    溫歡想起家里的母親，搖搖頭：“下次吧，得早點回家了，明天還要上學呢?！?/br>
    “好吧?！?/br>
    一旁的蘇延年面無表情，在反思自己為什么浪費時間過來。

    蘇楠玉眼尖，發現不遠處有個甜品店，扯住溫歡道：“筱雅等下，我們去買些點心你路上吃吧，還是得吃點的?！?/br>
    溫歡聞言就陪她過去，買了份章魚小丸子和蟹黃燒賣，蘇楠玉沒那么多講究，在路邊就戳了一個丸子吃，塞進嘴里，被燙得邊叫邊笑。

    溫歡見狀把裝著章魚小丸子的紙盒子放到蘇延年手里，又跑去買了三杯飲料。

    蘇楠玉看著遞到手里奶茶，問他：“心情好點沒？”

    溫歡才意識到嘴角掛著笑，他愣了下，說：“也沒有不開心啊?！?/br>
    蘇楠玉哼道：“得了吧，騙不了我?！?/br>
    “也沒有啦，我惹我媽不開心了，有點內疚?！?/br>
    蘇楠玉：“惹家長不開心那不是常有的事嗎？不用放心上，今晚回家好好睡一覺?！?/br>
    蘇延年聞言神色微動，蘇楠玉不知道溫筱雅mama是什么樣的，他卻知道，他看著眼前這人臉上掛著的笑容，品出了幾分倔犟。

    溫歡見司機來了，從蘇延年手里拿過小丸子，裝進塑料袋里，拎著塑料袋跟他們揮手：“那么再見啦，晚安?！?/br>
    街邊昏黃的燈光拉得人影很長，溫歡人很瘦，頭發被晚風吹動，身型更顯纖細弱小，蘇延年想起那天他媽一巴掌就將他扇得搖搖晃晃，在溫歡上車前，蘇延年叫住他：“溫筱雅，你媽她……算了，有事記得聯系我?！?/br>
    蘇楠玉疑惑，有事？出什么事了？

    她沒反應過來，見溫歡上車的姿勢一頓，然后她就見溫歡忽然跑回來，一把抱住蘇延年！

    看著這兩人忽然抱在一起，蘇楠玉驚訝地張了張嘴，什么情況？！她心里酸酸的，沒能吱聲呢，就聽到——“拜托你，別推開我，我就抱一下?！?/br>
    溫歡聲音啞啞的，夾雜著哭腔，他勒著蘇延年的手很用力，用力得像在抓救命稻草，他想從這具身體里汲取力量，作為他堅持走下去的動力。

    晚風輕輕地吹，蘇延年的手，抬手又放下，最終還是抬起來，在溫歡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大概有一分鐘那么久，誰也沒說話，好像有誰抑制不住，泄出一聲哭鳴，聲音很小，細弱的仿佛動物的嗚咽，又很快沒聲了。

    那緊抱著蘇延年腰的手終于松開，也不等別人說話，低下頭轉身就跑了，徒留懵逼的蘇楠玉和不動聲色的蘇延年，這兩人待站一會，還是蘇楠玉先開口：“你倆什么情況？！”

    她咬牙切齒地說，她這才剛春情萌動呢，就感覺心碎成了渣！溫筱雅還真的喜歡她弟弟嗎？！先不管發生了什么事，受委屈了寧愿抱她弟也不抱她！

    蘇延年也不知道怎么解釋，他也搞不清狀況，他摸摸鼻子看蘇楠玉氣得面色陰沉，嘴角勾了勾，蠻惡劣地道：“就是你看到的情況?！?/br>
    “媽的，你倆真有情況！”

    “有沒有關你什么事？”

    “我喜歡她！”

    “哦?！?/br>
    蘇楠玉怒罵：“橫刀奪愛，恬不知恥！”

    蘇延年任她罵，見車來了，打開車門進去，蘇楠玉氣呼呼地跑前座去，他若無其事地說了句：“做人，還是要正常點?！?/br>
    “行！就你們正常！”蘇楠玉火冒三丈，想著剛才那一幕，心在滴血，什么愛情不愛情的，老娘不要了還不行嗎？！灣仔碼頭誰想待！

    很久以后，蘇楠玉回想起她夭折的初戀，笑話蘇延年這是把她送走了，把自己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