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諱莫如深的情感被壓抑在海妖兄弟的心底曠日持久，經過了幾十年的歲月，一朝被剖白到陽光下，讓他們無處遁形。

    ——

    正如人類歷史上經歷了朝代的變遷，人魚也是一樣。

    低等人魚的遷徙是因為生存技能低下，和對高等人魚，也就是海妖的恐懼，陸續爬上陸地生活，盡管上岸之后也有可能被人類發現抓去吃掉“求長生”，但在被人類抓走吃掉和被海妖抓走生小魚之間，他們還是選擇了前者，畢竟在人類面前能夠隱藏，在海妖面前隱藏不了——海妖聞著味兒就來了。

    而海妖，作為海洋中的霸主，他們就能很隨意了嗎？也不是。

    海洋中的危險不比陸地上的少，海底火山，地震，海嘯，氣候變暖導致的海水溫度變化等等，都影響著海妖的生存。

    海妖也經歷過幾次族群的遷徙。

    最近的一次是在五十多年前，原本海妖瑞拉帶領著族群在太平洋以東靠近美洲大陸的海域生存，但在經歷了一次巨大的海底地震后，那片海域的生物變得異常，海水溫度升高，導致生存環境變得極為惡劣，瑞拉不得不帶著族群遷徙到更適合生存的海域。

    于是整個族群浩浩蕩蕩地往北走。

    這次遷徙總體來說還是很順利的，最后瑞拉把族群安置在了北太平洋和北冰洋的交界的海峽附近。

    期間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插曲，那就是她最小的一對雙生子走丟了，艾澤爾和溫格當時尚未成年，并沒有獨立出去，雖然海妖一直非常注重鍛煉頂級海妖的生存能力，一般會將血脈鑒定為頂級海妖的幼崽交給其他頂級海妖教導，但瑞拉自己就是頂級海妖，也不太想讓孩子們離開身邊太遠，所以當時她的這對被鑒定為頂級海妖的雙生子是帶在身邊的。

    因為剛剛經歷過一場海底地震，瑞拉對于這兩只小崽子的安危很是擔憂，直到十多天后他們自己找到族群回來了，她才松了口氣。

    艾澤爾和溫格回到族群后變得蔫蔫的，不再像以前那樣嬉皮笑臉，轉而很認真地鍛煉幾年后獨立出去的能力，對此，瑞拉很是寬慰。

    但這位族群的領導者并不知道，她的孩子們內心愛情的種子剛剛萌芽就被他們自己生生掐斷了。

    艾澤爾和溫格從還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就待在一塊兒了，做什么事情他們必定一起，就連看個翻車魚看得遠離了族群也不知道。

    等到溫格回神，發現他和艾澤爾盯著這只明明在海里懶得動彈的翻車魚已經隨著洋流飄出去老遠的距離，回頭一看，族群的影子都沒了。

    看著溫格一臉呆滯的樣子，艾澤爾也學著他的樣子回頭，空無一魚的身后，只有一只海龜擺動著爪子游過。

    艾澤爾：“我去……”

    溫格：……

    兩只未成年的小海妖紅色的長發凌亂地飄蕩在海水中。

    翻車魚隨著海浪蕩啊蕩，逐漸遠離被海妖死盯著的驚悚感，隨波逐流漂向遠方。

    小孩子被大人“弄丟”后總是有著一種被世界拋棄的孤獨感，艾澤爾垮著個臉和溫格往來處游，可他們看翻車魚的時候并沒有“游”啊，誰能想得到洋流這么吊呢！好氣哦！

    將來處找了個遍也沒有找到半個海妖尾巴，兄弟倆一齊垮著臉，耷拉著肩膀漫無目的地開始游蕩。

    “吶，溫格，你知道他們往哪個方向走的嗎？我聽到是北邊。但會不會中途拐彎??？”艾澤爾有氣無力地問著溫格。

    溫格抬起眼睛瞥了瞥自己的雙生兄弟，“你覺得我知道？”

    “……也是?！?/br>
    溫格臉色很不好看，他和艾澤爾雖然是頂級海妖，但一直生活在族群里，又還沒有成年，從來沒有寫想過會這么早經歷“獨立”這個階段，啊啊啊好氣！

    被迫“提前獨立”的海妖兄弟好歹還是有常識的，朝著北面一直游到了天擦黑，找了片他們覺得比較安全的珊瑚礁石落腳，哦不，落尾巴休息，等待第二天一早光線好了再出發。

    正當他們蜷在海底的礁石洞中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一群低等人魚出現在了這片海。

    海水中人魚的味道很雜，應該有數量不少，艾澤爾和溫格從洞里探出頭，便和兩只漂亮的人魚對上了視線——

    漂亮的紅色尾巴和藍色尾巴在光線逐漸變暗的海水中依然十分耀眼，對方的頭發不像是海妖那樣留長，而是剪成了利落的短發，隨著海水晃動，看起來十分柔軟。甜美的味道不斷從他們身上順著海水傳來，艾澤爾和溫格交握在一起的手指不自覺地蜷了蜷，摳在了對方手心。

    紅尾人魚驚訝地睜大了黑曜石般的眼睛，好半晌眼皮眨了眨，對著旁邊的藍尾人魚悄聲道：“兩個紅頭發的小朋友?！?/br>
    “噓……”藍尾人魚牽著紅尾人魚的手，假裝無事地開始采摘珊瑚旁邊的海藻。

    那時候剛剛成年不久的人魚還沒有特別深刻的對于海妖的恐懼，甚至發現了兩只海妖小朋友也十分友好地“父愛泛濫”了起來。

    等族群都往前走了一截后，兩只海妖再次湊到了洞口，“阿祁，這是兩只小海妖誒?！?/br>
    紅發的海妖小朋友下意識地靠在了洞xue的里側，即使他們的能力足以把這一片的海域掀個底掉，但沒有長大的他們選擇了隱藏實力，靜觀其變。

    看著海妖被他們嚇到，伊澤笑了笑，歪著頭問道：“怎么躲在這兒？這一片周圍都沒有什么大型的遮擋物，不安全的?！?/br>
    說著，好看的眼睛眨了眨，“哦……我知道了，你們是不是跟族群走丟了？”他也不顧海妖會不會回答，自顧自地點頭，“之前的地震波及范圍很廣，周圍好些族群都在遷徙，所以你們也是跟著族群走，結果倒霉地被丟在了半路。我猜對了嗎？”

    人魚的族群也在遷徙，想到這個也不奇怪。

    洛淮祁有些好笑地拉了拉自己魚來瘋的愛人，“好啦阿澤?！彼麑χ鴥芍或樵诙磧鹊男『Ｑ溃骸耙灰覀冏?？哦，我們的族群是往北方去，順路的話你們可以跟在我們后面，這樣單獨在外面很危險的?！?/br>
    按照人魚的常識，如果單獨在外逗留，很容易被危險的海洋生物襲擊，因為人魚漂亮的尾巴就像是活靶子，對著敵人就好像在說“來呀來呀抓我呀”，所以他們是不可能單獨在外游走的。

    于是也就自然而然地對兩個小朋友提出了這個建議。

    低等人魚不會對海妖造成危險，這是艾澤爾和溫格自小就知道的，更何況，這兩只人魚好好看吶——！兄弟倆對視一眼就知道對方一定和自己一樣在心里尖叫。

    他們沖著對方點點頭，艾澤爾開口道：“我們也是往北走，但跟族群走散了?！彼闶腔卮鹆巳唆~剛剛的提問。

    溫格拉了拉艾澤爾的手，在對方有些詫異的目光中，軟著聲音沖著兩只人魚道：“哥哥，你們能帶我們走嗎？”

    允許小海妖跟在后面和帶著海妖一起走是兩回事，但藍尾人魚思考了一下，還是點頭同意了，他望了望游在前方的族群，默默計算了一下距離，覺得自己和愛人如果遇到了危險應該能帶著小朋友快速躲回族群里，于是點了點頭，向兩個小朋友伸出了手。

    “來，快出來，我和阿澤的族群游出很遠了?！?/br>
    ……艾澤爾和溫格跟著伊澤和洛淮祁共同度過了近半個月，漂亮的人魚帶著他們游在遷徙隊伍的最后，還用海草裹在他們醒目的紅色長發上，這樣就算族群的成員朝他們打招呼讓他們跟上時也不至于會發現有其他魚的存在。

    小海妖們在這段時間里知道了這是兩只剛剛結為伴侶的人魚，竹馬竹馬地長大，感情很好，順其自然地在一起，將來還計劃要生兩只可愛的小魚。

    美滿又幸福，可小海妖們的心里卻有些不是滋味，看著對方幸福的笑容，總覺得心里空蕩蕩的。

    路過北太平洋和北冰洋交界的海峽時，海妖們的族群找到了，洛淮祁和伊澤送他們到了族群的附近，“好啦，你們到家了，快回去吧，我們也得繼續走了?！?/br>
    因為這里已經被海妖的族群占領，人魚們不得不繼續朝前走，另尋一片宜居的海域。

    艾澤爾拉著伊澤的手有些不舍，“小澤哥，你們計劃去哪兒？”

    “哪兒？”伊澤也不確定，他轉頭看著洛淮祁，“阿祁，你說他們會在北冰洋定居還是穿過北冰洋去大西洋??？”

    洛淮祁抿著唇想了想，“北冰洋溫度有些低，估計會到大西洋看看吧，說不定?！?/br>
    “也是?！?/br>
    伊澤轉回頭看著兩個小朋友，“聽說海妖成年后會獨立，那等你們長大了，就能去各個海域里看看，喜歡哪片海就在那片海定居，說不定我們可以做鄰居?！?/br>
    人魚的眼睛很亮，笑容也很甜，深深印在了小海妖們的心里，他們最后分別摸了摸兩個弟弟的腦袋。

    “那么，再見啦～”

    分別來得太快，艾澤爾和溫格還沒有咂麼出為什么會心里低落便和人魚們分開了。

    甜蜜的味道一點一點變淡再到消失不見……后來海妖們才反應過來，那是基因匹配的命中注定。

    可是，海妖不可以破壞人魚的家庭，伊澤和洛淮祁已經是伴侶了，他們不能將對方拆散。

    這種隱秘的情感只能暗暗放在心底壓得密密實實，他們的母親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兩個孩子獨立出去那么久依然沒有找到自己的人魚。

    成年獨立出去后，艾澤爾和溫格順著北冰洋尋過去，去到了大西洋，在一片物產十分豐富的靠近大陸的海域里找到了那兩只人魚，彼時他們已經有了可愛的孩子，會經常帶著孩子去不遠處的水母田看水母。

    得知了人魚的所在地后，便沒有打擾，兩只海妖按照當初伊澤的提議，在幾個大洋里游走旅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定下自己想要生活的海域，直到回到了伊澤和洛淮祁生活的那片海，可是，他們卻不在那兒了……

    找不到人魚的海妖一時間慌亂無比，四處打聽人魚族群的下落，剛好在丹麥海峽附近有一個海妖的族群，于是就去詢問了他們知不知道那片海域的人魚去向。

    最后他們知道住在那里的人魚們上岸了，去到了陸地生活，陸地，意味著人類眾多，會掩蓋掉人魚的味道，找起來就會十分困難。

    但艾澤爾和溫格卻當即就做出了決定，他們要到陸地上找那兩只人魚，哪怕再困難，他們也要找到他們。

    雙生海妖將人魚生活過的那片海域作為了自己的海域，長發也剪短了，上岸融入了人類的生活，可能因為他們算是運氣好吧，很快居然找到了“在陸人魚組織”，組織以為他們也是受過海妖的苦上岸來尋求庇護的低等人魚，十分熱情地接納了他們。

    命運這種東西真的很玄妙，隱藏身份混跡在組織里，他們居然很快就找到了伊澤和洛淮祁，組織經營的網站里，人魚們有時候會分享日常，雖然大多是關于孩子洛伊的碎片，但那些照片的角落里一只白凈的手，一個模糊的側臉，都會讓兩只海妖思之如狂，但理智終究戰勝了欲望，他們選擇不去打擾。

    就這樣過了許久，又或許并沒有許久，艾澤爾和溫格居然看著洛伊長大了……

    ……直到兩只人魚向組織求助，他們的孩子被海妖抓走了，希望組織能幫忙聯系親友尋找洛伊。

    這個時候艾澤爾和溫格看著手機里的求助信息，抬頭對視了起來，一模一樣的淺棕色眼睛里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溫格，我們的機會來了?！?/br>
    “嗯?！?/br>
    他們以墨拉米爾叔叔的身份重新來到了人魚的面前。

    蓄意接近，不動聲色的體貼，狀似無意實則勾引，一點一點博取兩只人魚的信任，到最后，被刻意壓制的渴求頃刻間席卷而來，潮水般將他們淹沒。

    與繁衍無關，他們只是想要這兩只人魚，縱使隔著刻意不去接近的時光，縱使他們的孩子也已經長大成人，縱使他們已經“忘記”了曾經一段漫長歲月中微不足道的半個月相處里，兩只走失了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