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重振夫父綱
摘星樓之所以能成為京城最大的地下情報交易點,不光是因為后臺強大,而且對客人隱私性保護得極好,交易的時候客人可以不報姓名身份,甚至不以真面目示人。 想在摘星樓獲取情報的方式只有兩種。 摘星樓每月中旬會召開一次拍賣會,每次只有十件拍品,凡是拍下有摘星樓專屬標志物件的人,拍賣會后都有資格與樓主一見,可當場提出一個問題,只要在摘星樓能力范圍之內,有問必答,絕無虛言。 再就是,你若有價值等同的情報交換,也可以。至于這價值的衡量,自是由摘星樓樓主決定的,說不說在你,換不換就不是你說得算了,反正最終解釋權都在摘星樓這邊。 摘星樓其實早在一個月前就由凌影司全盤接收打理了,只是明面上一切還是跟往常的規矩一樣。尋常時候,摘星樓還是正常營業,其實就是一座普通的高級客棧而已,當然……其收費也是不菲的,畢竟能在這兒開房的人還在乎那點碎銀子嗎? 拍賣會前三天,摘星樓會閉門謝客,所以早在半月前,本來就為數不多的客房便會被人預訂光。 洛懷霖此時湊近看了看緊閉的褐色古雕漆木門上的紅牌,“父皇,咱們今兒來得真是不巧,摘星樓這今日好像不接客??!” “父皇?”洛懷霖見無人搭理,回頭望去。 只見洛昊天正在馬車邊與清風說些什么,清風面帶難色,隨即微微頷首,一揚馬鞭,將馬車調轉方向,向城門方向駛去。 洛懷霖臉色微變,他只要一離開洛昊天身邊,甚至只有幾步之遙,他都會產生一種難以壓制的心慌感,這是……怎么回事?! “父皇,清風他這是要去………” 洛昊天緩步走近,將手中折扇啪得一聲展開,“出門前跟你說了,在外頭的時候要叫我什么?” 洛懷霖頓時腦門一緊,無奈得撇了撇嘴角,沖著洛昊天一個拱手長揖,道:“先生?!?/br> 洛昊天輕搖折扇,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嗯,教了數天,總算是有些樣子?!?/br> “噗——!” 洛懷霖一下子沒繃住,笑彎了腰,“不行,父皇我現在看你特別像西………” 驚覺即將禍從口出的洛懷霖頓時啞言,但顯然已經晚了。 “像什么?”洛昊天挑眉逼問道。 “像……里那……才華出眾風流瀟灑的張生!”洛懷霖想了半天形容詞,才壯著膽子說出了口。 洛昊天見他把自己比作那不酸不醋的風魔漢,為了個女人就能將前程拋之腦后的無用書生,頓時氣得七竅生煙。 “混賬!你何時看得這等滿是yin詞艷曲的雜書,是府里哪個狗奴才偷偷拿給你看的?朕扒了他的皮!” 洛懷霖這幾日被壓抑得久了,心里也憋著氣,忍不住反駁道:“哪里有什么yin詞艷曲了?!不過是個崇尚自由的愛情故事而已。在你眼里,是不是除了明經諸科之外,其他的書都是雜書,都是所謂yin詞艷曲?” 洛昊天心里一時有些接受不了,明明前幾日還軟糯乖巧的小崽子現在居然敢如此頂撞他?! 但此刻顯然不是與他計較的時候,于是耐著性子道:“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反正現下時辰尚早,你不是正缺條合你心意的腰帶嗎?朕…我陪你在附近逛逛,看能不能挑到條合適的?!?/br> “沒心情,不去了!要去你自己逛去吧!”洛懷霖仗著剛剛漲上來的氣勢,說完轉身便向摘星樓旁邊的巷子口走去。 洛昊天被噎得愣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來。他還沒說什么,這小混蛋居然發起脾氣來了,還敢給他臉色看………他突然覺得很有必要重新樹立一下自己在某人心里的威信了,重振夫……父綱,如此下去,還得了……… 洛懷霖兀自悶頭快走了幾步,情不自禁地回頭望了兩眼,父皇他居然真的任自己獨自離開他,也不追上來哄哄。再說兩句好話我不就能借坡下驢了嗎?哎,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還鬧成這個樣子,真是失策啊……… 巷口有一處攤子,一塊青白布條圍在竹竿上,插在一旁的竹籬笆中,兩木桶白花花的豆腐腦,一旁的小木柜上還擺有蔥花醬油蒜末等五花八門的佐料,白瓷小碟疊成一摞碼在旁邊。漆黑發亮的小灶臺上正炸著油餅,兩張簡陋小桌子,三四條長條板凳。 其實洛懷霖在馬車上的時候就瞄到這邊有個路邊攤子,牌子上寫著甜水豆腐腦,他的最愛之一,當時就嘴饞心動到不行……… “老板,來碗豆腐腦,要甜口的?!甭鍛蚜仉S口說道。 洛懷霖此時正一言不發地坐在板凳上,想著再生氣也不能委屈自己的胃啊~但眼角余光還是時不時瞟向轉角處,面上依舊賭著氣,心中其實是有些后悔了。 “嗯,公子稍候,這就來?!?/br> 洛懷霖乍一聽到這溫婉悅耳的聲音,不由得抬眼仔細瞅了瞅灶臺前的人,想不到竟是位妙齡的姑娘家,即使圍著普通藍色碎花布圍裙,被油煙熏擾得皺眉瞇眼,也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可這小美人似乎根本沒來得及抬頭看人,只聽見聲音便判斷來客是位年輕公子,此時的她只顧著鍋里頭的油餅,手生得很,生怕給炸過了頭。 年輕女子將油餅逐個翻了翻,放下手中長筷,急著轉身拿碗,去盛桶里的豆花,手上圓木勺拿得不穩,差點掉進了桶里。 洛懷霖見她手忙腳亂,好心上前拿起長筷,翻著鍋里的油餅,“姑娘別急,我幫你看著這鍋,糊了算我的~” “謝謝……公子了?!蹦贻p女子稍稍回頭,隔著油煙匆匆看了眼來人,神情微愣,語氣不自覺得頓了頓。 洛懷霖翻著鍋里的油餅,笑著問道:“姑娘可是心里害怕,想報官了?我這副打扮確實挺像個通緝犯的?!?/br> 不知是不是錯覺,說到官府的時候,年輕女子的背影略微僵了一下。 “公子說笑了,這幾日摘星樓來的貴客皆是這般打扮,見怪不怪了。只是……來我這小攤子的,公子倒是頭一個?!?/br> 那年輕女子端著碗豆腐腦,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撒了層糖衣,點了幾滴蜂蜜,不慌不忙地放到剛剛洛懷霖落座的位置上,“公子別忙活了,趕緊來吃吧?!?/br> 洛懷霖僅吃了幾口便放下了勺子,“姑娘,我看你這手藝很是生疏,剛出來擺攤沒多久吧?” 女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端著一碟油餅擺上桌,“是啊……我這幾日也是在摸索著做,所以生意一直不好,公子心熱人善,這頓就當我免費請您試吃的吧!” “那怎么好意思,雖說手藝欠佳,但這原料也是實打實的,我……” 急促的馬蹄聲紛至沓來,排頭幾人翻身下馬,腰間兵刃碰撞得鐺鐺響,藍黑制式的官服,標志著京城最官方的衙門——大理寺。 洛懷霖覺得自己怕不是烏鴉嘴,說什么來什么,官府的人怎么會到這里來?不會真的是來抓我的吧?不就是跟他頂了幾句嘴,還不至于派這些人來吧……… 又一陣馬蹄聲逼近,精準得在巷口停住,一中氣十足的聲音自兩排兵甲后傳出,棗紅駿馬上的中年男子往巷口內望了望,“官府拿人,閑人避讓?!?/br> 額,閑人……是指自己嗎?那他們要拿的人是……… 洛懷霖忙轉頭看向那女子,突然發現她身形一晃,如游龍般便向巷口沖去,兩腳便踹翻了排頭士兵,隨即接著慣性一個空翻,足尖輕點,踩著一人肩膀,便輕盈得躍上了眾人身后的馬匹,飛馳而去,將身后眾人呆看在原地。 那還在馬上的中年男子忙喝道:“愣著干嘛?趕緊追??!” “好俊的功夫!”洛懷霖忍不住贊了一聲好,隨后高聲喊道:“姑娘,攤子不要了嗎?” “送給公子了!” 洛懷霖心下正感慨著,沒想到這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是個武道高手,可接下來他立馬反應過來剛剛自己大庭廣眾下嘴賤說了些什么。 只見半數官兵折返回來,將自己圍在了當中,為首的中年男子勒住韁繩,任自己的馬在原地踱步片刻,臉色陰冷道:“你與剛剛那女子認識?” 洛懷霖下意識地將帽兜拉嚴實了,“不認識,我剛剛就在她攤子上吃了碗豆腐腦而已?!?/br> “我說你們有空在這盤問我,還不如趕緊去追人?!甭鍛蚜責o奈地指了指遠處女子遁逃的方向。 中年男子狐疑得打量著洛懷霖,“鬼鬼祟祟的,見不得人嗎?把面具摘下!” 洛懷霖瞥了眼那馬上男子,語氣挑釁道:“就不摘,你能怎么著?” “不摘就當同黨論處!來人,將這人鎖拿帶回!” —————————————————— 摘星樓頂層客房,推開軒窗,巷內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洛昊天取下面具,扔給侍在一旁的謝攸。 “陛下……” 洛昊天不悅地剜了眼謝攸。 謝攸只覺得冷汗疊出,“頂層客房已經全部清出來了,這幾日樓里一切如常,只是……商大人昨日夜里來了,包了整個五層?!?/br> “商輅?” “是?!?/br> “呵,這家伙倒是每次都不會錯過好戲。也是,莫名其妙背了黑鍋,他自是要來跟朕討個清白的?!?/br> 洛昊天注意到下面的動靜,俯視著巷口涌出的官兵,語氣不悅地責問道:“大理寺這幫蠢貨怎么來了,你將消息透給他們的?” 立于一旁的謝攸此時也正滿腦子疑惑,“屬下沒有,凌影司這幾日一直在等陛下的指令,不敢貿然行事?!?/br> “哼,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謝攸不知洛昊天是在罵自己還是罵大理寺的人,只好垂首請罪道:“是屬下無能?!?/br> “不過請陛下放心,我已派人秘密跟上,絕不會讓她脫離凌影司的視線范圍?!?/br> 洛昊天倒是不甚在乎,隨意擺了擺手道:“你趕緊下去,將霖兒帶上來,不要再讓他惹事了?!?/br> “屬下這就去?!敝x攸忙起身往屋外疾步走去,可人還沒走到門口,就又被洛昊天叫住了。 “不用了?!?/br> “嗯?”謝攸疑惑不解。 洛昊天砰得一聲將窗扉關上,沒好氣得道:“有人去解圍了?!?/br> ————————————————— “拿我?你可以試試?!?/br> 洛懷霖最近正想練練手,平時根本就沒有機會,因為父皇不讓他輕易動武,說他會的都是些三腳貓的功夫,根本打不過別人。但不知為何,他自己卻是莫名自信自己的身手,覺得真要動起手來,反正吃虧的絕不是自己。 “大膽狂徒,拿下他!” 見眾人抽刀上前,洛懷霖冷笑一聲,身形疾步至面前,微微側轉以肘部將一人擊倒在地,順便奪了那人手中兵刃。 眾人見他身手敏捷,現在又有兵刃在手,再上必要見血,便怯懦得僵在了原地。 “上??!”洛懷霖食指穿過兵刃柄部鐵環,放于掌下隨意轉了幾圈,嚇得眾人更是往后退了一步。 “誤會誤會!諸位官爺,暫且住手?!?/br> 巷內突然出來了一小隊人,為首那位微微駝背,身穿灰白色馬褂,疾步走上前,“公子,你怎么跑這兒來了?老爺方才找了您許久??!” 洛懷霖心里雖然疑惑道,這家伙是誰???但面上還是一臉淡定,道:“我是要走的,可這群不長眼玩意兒不讓??!” 馬上的中年男子頓時被氣得吹胡子瞪眼,“你說誰不長眼?!” 那灰褂男子向馬上官爺微微鞠躬道:“大人,這位公子是摘星樓的貴客,與歹徒匪人確是沒有什么關系?!?/br> “你說沒有關系便沒有關系嗎?剛剛很多人都聽到他與那通緝犯有所來往!” 灰褂男子見這人態度居然如此強硬,也便不做卑態,從懷中掏出一塊鑲玉的鎏金腰牌,這可是朝中一品大員才有的御賜之物,而現下朝中有此物的,目前就只有當朝首輔,商輅一人而已。 “我家大人現在就在樓里,可以為這位公子作保,若是你有膽子的話,大可帶兵闖進摘星樓里一問?!?/br> 中年男子瞬間目瞪口呆,他隱約知道這摘星樓背后的后臺與朝廷大員有關,可沒想到竟是內閣首輔大人,當即下馬拱手,“不敢打擾,剛剛多有得罪,職責所在,萬望見諒?!?/br> 灰褂男子謙遜得虛抬了抬手,“即是如此,大人請回吧!今日之事,不宜宣揚,我家老爺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摘星樓之事?!?/br> 中年男子垂首道:“這個自然。只是盧大人若是問起事發經過,關于這位公子的事……” “這位公子的事,你最好也只字不提?!?/br> 清冽的嗓音從人后傳來,一青年身著白衣長衫,眉目清秀,儀態軒舉,一副謙謙君子模樣。 洛懷霖眼前一亮,覺得此人好生眼熟,心中頓生想親近結交之意。 “蕭大人,你……你怎么也在這兒?” 中年男子見到蕭白羽,便更加篤信了商首輔此時真的就在樓里,因為此二人的師生關系這幾日在朝里那是傳得沸沸揚揚,驚掉了一大片翰林院士子的下巴,他們一時難以接受他們素來清高的麒麟子怎么會認這種人當老師的?! 蕭白羽微微頷首,“少卿大人,代我向盧大人問安?!?/br> 因為這位大理寺少卿也是科舉出身,當年會試主考官還是蕭丞相,說起來也算蕭家半個門生,所以平日里與蕭家來往也密切些,對蕭白羽自是格外敬重的。 “蕭大人,這小子到底是誰???” 蕭白羽神色隱晦,將人拉至一旁,故意壓低嗓音,“咳咳……那是我老師的兒子?!?/br> “商首輔不是還未曾娶妻嗎?哦,私生……可是這也太匪夷所思了,難不成商首輔年少時竟如此風流?!” 蕭白羽忙用眼神讓他住了嘴,“別瞎說,商少府那么小肚雞腸的人,被他聽到,你的仕途也就走到頭了。所以,此事,萬萬不可外傳,管好你和你手下人的嘴,全當今日沒有看見過此人?!?/br> “是是是?!敝心昴凶酉氲竭@幾日,商首輔和青王沆瀣一氣,排除異己。已經將好幾位資歷老的朝中重臣和宗室給下了獄,現如今朝綱獨攬,大權在握,頓時起了一身冷汗。 這位大理寺少卿頓時覺得此地不宜久留,更不敢再看某人私生子一眼,心中默默感慨商少府此人真是……果真這世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急忙調轉馬頭,率眾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