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我其實也是喜歡你的
危應離帶他去前廳用飯,可除了他二人,便只有宮殊連陪著,也無人問起恭必衍。 他知道自己貿然開口,是要惹危應離不快的,可三人酒足飯飽之后,恭必衍仍舊沒有來。 吃完飯,他們和宮殊連便要返回各自住處了,危應離牽著他走了不遠,他就停下來,一咬牙說:“你先回去吧?!?/br> “哥哥說什么?” 他將手抽出來,急中生智,半真半假,面色懇摯地說:“你說得對,我確實該好好想一想,我自個兒在外頭走會兒,吹吹風?!?/br> 危應離垂下眸,若有所思,卻沒有答復。 “用不了半個時辰,我就回去?!彼N上危應離的手臂,討好地捏了捏弟弟的手,“你就在房中等我,好不好?” 危應離終于看向他,沉聲應道:“好?!?/br> 哄走了危應離,他心里有些歉疚,看著弟弟走遠,更莫名有些寂寞,但又不敢耽誤,扭頭便去追上了宮殊連。 宮殊連聽見身后聲響,猶疑地回過頭,一看是他,便挑了挑眉,“危大公子這是怎么了?” 他上前便問:“恭必衍呢?” 宮殊連眼含笑意,不緊不慢將他望遍,眸光曖昧地說:“危大公子找他做什么?他能做的事,我宮殊連也能做,為何還要舍近求遠?” “不必同我廢話,”他擰著眉,不想和宮殊連糾纏,“他去了哪里?為什么不來吃飯?你難道不擔心嗎?” 宮殊連仍帶著笑,仰頭指指大門,懶懶地說:“之前瞧見他沖出門去,也不知怎么了,喊都喊不住?!?/br> 他順著望過去,但隔得遠,即使大門開著,也望不見什么。 他于是朝院門走去,又突然停了一下,側頭嚴肅地看著宮殊連,“你不要憋什么壞主意,否則我饒不了你?!?/br> 他說完便走,只留宮殊連愣了片刻,然后望著他的背影無奈道:“這話該同你弟弟說?!?/br> 他出了門以后,宮殊連想了想,臉上笑意有些狡狤,然后打定主意一般折返了回去。 走出這“枯宅”大門,就是荒郊野外,蘇孟辭一張望,就在路邊一株槐樹下看到了恭必衍。 恭必衍正失魂落魄倚著樹,身形看著十分潦倒,而黑白無常倒掛在樹杈上,正好一左一右垂在他兩側。 見他來了,黑白無常便飄了過來,長舌頭地說:“我二鬼找見他時,他竟是從后院沖出來的?!?/br> 一聽“后院”二字,蘇孟辭不由一怔。 “他瞧見了什么,應該不用我二鬼提醒吧?” 蘇孟辭想起自己在后院墻邊看到的東西,現在才明白,那應該是恭必衍衣擺上嵌著的配飾。 “你們……” 黑白無常立刻插手仰腰,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往后退開,“我二鬼早早便避開了,哪里知道會有人過去?你又沒叫我們幫著把風?!?/br> 他趁恭必衍還沒有瞧見他,便站在門墻暗處,小聲問黑白無常:“他跑出來,便一直站在這里?有沒有說什么,做什么?” 黑白無常點點頭,“他一停下便不再動了,竟像丟了魂一樣落魄,實在沒見活人這樣的。后來見他落了淚,自己都不知道擦,想來真是受了極大刺激?!?/br> 他面色青青紅紅的,對黑白無常道:“你們回去吧,替我看顧一下旁人?!?/br> “好罷,我兩個回院里巡視?!?/br> 待黑白無常飄入院中,他才凝心定神,在門前燈籠下理了理衣袖,深吸一口氣,朝恭必衍走去。 直至他走到跟前,恭必衍才回過神來,怔怔望向他,似是在做夢,大概打從心里覺得,只有在夢中,這人才會到自己跟前吧。 他的眼眸實在太黯淡,神情實在太悲戚,再加上他雙眼微紅,臉頰還有淚痕,使蘇孟辭看了不得不心疼內疚。 恭必衍好像在仔細打量他,目光都顯得僭越貪婪,而眼前這人太真,真得他忍不住癡心妄想。 他終于開口:“你要和我說什么嗎?” 夜里的風極冷,滿地枯草枯葉飛卷起來,極盡破敗潦倒,正如恭必衍的心境。 蘇孟辭說:“我來找你回去?!?/br> 恭必衍因這話愈發委屈,眼中有哀怨,卻好像拼盡全力,也擠不出一分忿恨,總是柔情泄露,沒出息得很。 怪不得堂兄那樣說他。 他抿一抿唇,“還有呢?” “風這么大,”蘇孟辭看他衣發被撩得紛亂,忍不住皺眉靠近,“你冷嗎?” 恭必衍對上他仰起的臉,心里又熱又冷,煎熬極了。 “這么晚了,”蘇孟辭又挪了半步,把他手臂握住,“你餓嗎?” 恭必衍驀地一顫,眼淚淌了出來,委屈極了,再也忍不住了。 “我說冷,你會抱一抱我嗎?我說餓,我會陪我吃飯嗎?我若是寂寞了想你了,你會為了我……拋下你那個弟弟嗎?” 蘇孟辭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己竟然這樣嘴笨,猶猶豫豫還是說錯了話。 而恭必衍就像將倒的亭亭玉桂,燦燦華樓一般,使他不得不去扶著。 恭必衍握住他的手,眼里漫著層層水霧,“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委身于他?你受了他的逼迫,為什么不來找我?就像從前一樣?!?/br> 一想起恭必衍看到了那些混事兒,他就羞赧不已,卻不得不承認,“我沒有受他逼迫?!?/br> “我不信?!惫П匮芄虉痰負u頭,“從前你常常找我訴苦,說他裝乖賣慘、居心叵測,讓你提心吊膽、防不勝防,你怕他恨他,不是只想殺了他嗎?” 他心虛得冷汗直冒,下意識抬手捂住了恭必衍的嘴,心中有種驚懼,卻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怕什么。 恭必衍握住他的手,那雙癡情的眼使他很受煎熬。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給你,你要做的事,我一定替你辦到?!惫П匮芤贿吚滤氖?,一邊深情地說,“所以求你告訴我,你究竟有什么苦衷,或有什么謀劃?” 他將手抽了出來,絕情地轉過身去。 “我沒有苦衷,也什么都不謀劃?!彼]上眼,狠了心,咬牙道,“我這輩子,都是危應離的了,請你為了自己,不要糾纏,忘了我這人吧?!?/br> “為什么?”恭必衍的聲音帶著哭腔,“我究竟哪里不如他?你說,我一定改,什么都能改……” 他只得側回身去,借著記憶和這前世之軀,作出一副真正的惡人嘴臉,冷冷諷道:“你真蠢,從前我接近你,只不過是為了騙你錢財,你不明白嗎?” 恭必衍眼角濕透,聽了這句話,先是一瞬詫異,緊接著卻垂下眸去,異常平靜。 “我知道?!?/br> 他吃了一驚,他太過吃驚,以致無法追問。 恭必衍好似被撕了道——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傷疤般,一身落寞。 “我一直知道,只是你不說,我就已經心滿意足?!?/br> “恭必衍……”他看著這人自虐般的模樣,實在于心不忍,便轉回身來握住他兩臂,心一橫,直說了,“我這一世,就是來還債的,我的弟弟……他是我的大債主,我注定一心撲在他身上了,對你,我有愧疚,卻別無他法?!?/br> 恭必衍哀怨地看他一眼,“你以為這樣哄我,我就會作罷嗎?” 他啞然。 恭必衍偏過頭去,卻忍不住對他乖順道:“若你要我信,我會信。畢竟我一直什么都信,我習慣了,什么都信……” 他心中閃過一抹念頭,要不要像對表妹那般,把恭必衍對他的情絲也抽個干凈? 可這念頭又即刻被他否了,他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這種手段。 他覺得對他們不公。 “這一世沒有我,你才能好好的……洛云公主她,其實也單純可愛,說不定,你真的會喜歡……” “我不會?!惫П匮芊駴Q得毫不猶豫,眼神也分外堅定,“我不喜歡她,更不會娶她?!?/br> “但圣上心意已決……” “我不會娶她?!惫П匮苎壑星橐?,為了他泉涌而出,“不怪你,我只是騙不了自己的心?!?/br> 這樣眼神,讓他明白,這人的情意,他可以拒絕,卻不能淹埋。 “只要你這一世,安穩無憂就好?!?/br> “若你希望如此,我便如此??晌乙惨屇阒?,我絕不放棄你?!惫П匮苎垌活?,泛出水波,“即便你和他……我也絕不放棄你?!?/br> 蘇孟辭也只能說:“既然如此,我不會逼你,也不再勸你,往后你只能,好自為之了……” 他說著轉過身去,“夜深了,回去吧,別委屈了自己?!?/br> 以后連這些關心的話,或許也不會說了。 他回去院里,卻不急著走,在角落等了一陣,等得渾身冷顫,終于看見恭必衍進來,朝側房去了,他才放心走了。 穿過內院大片庭院,走到正房門前,踩上臺階前,他猶豫了一下。 他答應了危應離,要好好想一想,可他真的想清楚了嗎? 正思索時,他肩上忽然一涼,側頭一看,是黑白無常不知何時現身,湊過來貼在了他的肩上。 他于是伸出兩手,拽住左右二鬼,轉過身來拉他們在廊下臺階上一坐,然后把懷中陰陽鏡摸了出來。 二鬼一看,嘖了一聲:“你怎把鏡子弄得這樣烏漆麻黑?” 他定睛一看,這鏡子好像是比從前暗色了一些,翻到背面再看看浮雕的雙龍,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那墨色似乎暈得更多了,先前光凈明亮的那只龍,爪腹也染了些黑塵。 他只好說:“我也不知何故,它沾了血污后,便和從前不同了,你們知道這是為何嗎?要緊嗎?” 黑白無常搖搖頭,但又一副開懷模樣,“雖不知何故,但應當不打緊,雖然模樣變了些,可效用看起來并無變化?!?/br> 他把陰陽鏡放在膝上,低頭看著鏡面,在心中問起了危應離的問題。 陰陽鏡金光一閃,他喜出望外,定睛一看,鏡中卻只有他的身影。 是不是不頂用了? 黑白無常問道:“你想知道什么?” 他于是與二鬼推心置腹起來:“前世危應離慘死,就是因為對我錯愛,這世的危應離,似乎仍是、且真是喜歡我的。我既要贖罪,那究竟該如何對待他一片真心呢?是全了他的意,還是讓他幡然醒悟的好?” 黑白無常也瞥了眼陰陽鏡,然后說道:“看來這件事,須得問你自己的心了?!?/br> “這是為什么?” “有些事,不是那么輕易就能改變的。你要贖罪,并非定了一條規矩,認了一個念頭,照做便能十拿九穩了,否則這于你還有什么難的,還算什么考驗?真有這么簡單,甚至不用你辛苦也就行了,讓你來了這兒便早早死掉,甚至不要出生,不就沒有后面諸多慘劇了嗎?” 他細細一想,有些開竅了,“世事難料,就是要我一步步地走,一點點地挪??墒恰瓰楹斡行┦?,陰陽鏡便能提醒我,交代我呢?” “這個簡單,譬如前世犯過的錯,陰陽鏡便能教你不要再犯??傻搅私袢?,你腳下的路,已和從前全然不同了,再遇見的岔口后面是什么,誰也不知道,這時的許多對錯,就沒有那么清晰了?!?/br> “也就是說,即便這一世贖罪,有陰陽鏡相助,我仍有可能犯錯,越往后走,就越要靠自己?!?/br> “確是如此呀!” 他起初行事,靠的都是記憶,或是陰陽鏡的指點,要么便是隨波逐流,倒不曾全然倚靠過自己的心。 可時至今日,對于“情”之一字,他不能再模棱兩可了,只因他的血債本身,就與“情”字有大大的干系。 甚至自始至終,獨獨要緊的就是這個“情”字。 他于是將陰陽鏡收好,屈起腿來,俯身抵著膝蓋,做好了久坐靜思的準備。 黑白無常在他兩側一會兒拉拉舌頭,一會兒拽拽耳朵,倒不打擾他。 他不去想前世的事,只想自己,只想現如今的蘇孟辭和危應離。 一幕幕輪流地重現眼前。 他回憶起自己策馬狂奔去救危應離,奄奄一息的弟弟在他懷中囈語,還有他二人回京后的許多慨然允諾。 他想起危應離那壓抑似囚籠又如癡如醉的夢,想起遇襲時危應離為他不顧性命的模樣。 他記起自己看見危應離與洛云公主時的心酸心痛,記起危應離把自己當做臆想在夢中肆意妄為。 他更記得夢外,危應離忘卻人倫的真情表露,記得自己無情冷淡的嚴辭相拒,以及之后他二人互相折磨的傷心事。 可危應離還是來找他,來攔他,有些無理霸道地,硬將他又拽到身邊,可即使是鸞鳳館一夜歡情后,他仍舊沒有生氣、怨恨,難道只是因為,他要還債贖罪嗎? 當時他或許還能自欺欺人,可兩次三番的縱容,無數次的情潮洶涌后,他已經騙不得自己了。 何須那么多的借口呢?其實他若不情愿,許多次,都不必縱著危應離。 他這死而復生之人,竟然也庸俗了,自欺了,還記掛著不必要的臉面。 更何況,這并不是丟臉的事,只是偶爾有那么一些難為情罷了。 他憶起從前,滿腦子只有危應離,甚至前世罪孽,不刻意去想,仍舊只記得危應離。 或許是因為前世的他絲毫看不見危應離的好,才使他這一世,處處都覺得危應離好。 又或者,沒有任何緣由,他就是忍不住地,看著危應離,想著危應離,只覺得他好。 那么多次心癢難耐、心如擂鼓,那么多次面紅耳赤、傷心難過,其實他早就,動了凡心了。 想自己蘇孟辭一世窮苦,理應最俗的時候,都不曾動過心,沒想到死過一次,本該看破紅塵了,卻偏偏動了心。 他有那么一瞬,想到和危應離白頭偕老,他不是瘋了,而是心里早深深、牢牢地,埋了那種念頭吧。 他又突然想通,他沒有到地獄里受盡折磨懲罰,卻重返前世贖去罪孽,便證明從不是看輕自己、委屈自己,才是對的,那又何必總覺得自己不應、不能、不配呢? 他來這里,并不是當牛做馬地補償危應離的。 他來這里,便有不得不來的理由。 他已全然想通,暢快無比,已無需自證心境,而是大方表白。 “我要許他一世情愛,并非只因他求,也不為了贖罪,只是因為我想給?!?/br> 黑白無常應聲望向他,他則直直看著前方,毫不動搖。 “無論這對我對他,有益無益,我都想和他好好地,真心相付地過一世?!?/br> 他說完便側過頭,看看黑無常,又看看白無常。 他兩個異口同聲,毫不留情地潑他冷水:“不見得你,能在這兒待一世呀?!?/br> “三五年也好……”他怔了一怔,有些恍惚地說,“我會死嗎?突然地死、離奇地死?” 黑白無常沒有說話,他已經垂下頭去,自言自語。 “那樣他確實會難過,可就算我假裝無情,到我死那日,他也一定會難過。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遺憾無法彌補,所求成了絕望,該是怎樣心境???” 他只是想想,就心如刀絞,不愿那樣的事,真的落在危應離身上。 而他這樣,絕不是為了危應離的心愿,才委屈自己。 虛情假意,他絕不會給危應離,只有滿稱真心,才配得上他的弟弟。 他問過自己的心了,問上了千百遍,也曾迷惘動搖,可還是這個答案。 “既然如此,那也該多嘴提醒一句?!卑谉o常陰側側地開口,惹得夜風都更寒了,“我們雖是鬼差,但因公事之便,也對人間情愛有所了解,見過不少短命鴛鴦,其中可有許多,是因愛生恨,走上絕路的。依我二人淺薄之見,即便你表白真心,也不見得能與你弟弟舉案齊眉。首先,你得要把旁的姻緣斬盡,甚至是連根拔起,這也只能使你弟弟稍減猜忌,少生嫉妒。其次……” 身后的門突然一響,他一回頭,便看見了危應離。 黑白無常也一下頓住,回過神來,想自己可是鬼吏,何必在意一個凡人。 于是黑無常接著說:“其次嘛,你身份不同,所以不得不在你弟弟跟前有所隱瞞,免不得說起話來半真半假,但其中分寸,你得好好把握,否則極易釀成……” 黑無常突然止了聲,渾身一抖,朝門前望去,“他方才,是不是瞪了我一眼?” 白無常譏笑他一聲,“怎會呢?” 剛說完,白無常便也一抖,只覺得一瞬之間,有種魂飛魄散的懼意。 他兩個本打算伏在蘇孟辭耳邊把話說完的,卻倏地一齊站了起來,竟覺著危應離的目光準準地剜過了他們。 不知怎的,他們鬼軀一顫,可他倆分明確信,危應離未生陰陽眼,是看不見他們的。 但無論如何,他倆都說不下去了,身影一飄便回避了。 蘇孟辭只覺奇怪,幾句話的功夫都等不了嗎? 即使他先和危應離說幾句話,也不耽誤聽他二鬼高見呀。 不過話也說得差不多了,走就走吧。 他也站起來,轉過身去拍了拍衣裳。 危應離伸手將他拉上臺階,皺眉道:“哥哥的手好涼?!?/br> 他兩頰有些燙,傻笑著說:“夜里冷,風大?!?/br> 危應離將他的手牽到懷里,然后俯身摟住他的腰,關切道:“哥哥去了哪里?這么久才回來?!?/br> “我……到外頭散了散心?!?/br> 危應離雙眸盈亮,像是什么稀世珍寶,這雙眼望著他時,既縱愛溫柔,又凜然逼人,好像為他留滿余地,勸他聽話。 他被危應離看得心虛,只好實說:“我去見了恭必衍……你不要生氣?!?/br> 危應離有些意外,卻不像為他所言的事實意外,而是為他的實話實說意外。 那抹意外從他眼中褪去,他眸中只??v容無奈,軟得一灘春水,手也溫柔撫上哥哥的臉。 “哥哥沒有騙我,真好?!?/br> 蘇孟辭反倒詫異了,這話說得,好像危應離早就知道實情,所以無論他說什么,危應離都能評判真假。 “那、那你生氣嗎?” 危應離眸光纏綿,湊近一些沉聲問:“哥哥想我生氣嗎?” 先發問的是他,結果卻要他自己來回答了。 他想了想,一顆心好像泡在暖池中,總溫溫熱熱,心潮澎湃。 “你生氣,也情有可原?!?/br> “那我若不生氣呢?” 他對上危應離的眼,好像要被吸進這人深沉雙眸了。 “你若不生氣,要么是你大度,要么是你……” “哥哥?!蔽x突然打斷他,將他下巴握住,“你知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么表情?” 他茫然極了:“什么?” 危應離伏低下來,鬢邊碎發都蹭著了他的面頰,“哥哥一臉難過,是不是不愿說,我對哥哥毫不在意?” 他心口一痛,自己也呆住了。 “哥哥……”危應離一臉難耐模樣,捧著他臉將他摟得更緊,“從來沒有那種可能。我生氣,生氣極了,因為我喜歡哥哥,愛慘了哥哥,我就是醋海翻天,滿心嫉妒。我心里裝一個哥哥便滿了,我大度不了?!?/br> “危應離……”他心臟狂跳,被迷花了眼般雙眸亂顫,不自知撫上危應離胸膛,輕輕攥住危應離衣襟,“你讓我想的事,我已經想明白了?!?/br> 危應離卻怔了一下,而后有些不安地想要退避,將臉也偏了去。 “哥哥當真想好了?” 他分外堅定:“想好了,想得清清楚楚?!?/br> 危應離心中有些煎熬,他好似身在爐灰之中,卻仍妄想,有一絲復燃的機會。 他將眼閉上,扣著哥哥腰身的手用了些力,“哥哥說吧……” 蘇孟辭深吸一口氣,他要說好些話:“危應離,雖然我不是個介懷世俗之人,可你我到底是親兄弟,免不得要遭人非議唾棄……” 危應離下顎緊繃,強忍著不去辯駁。 “你對我的情意,或許會使你失了名譽顏面、官爵富貴,或許會使你受盡委屈、郁郁不平。即便如此……危應離,你仍舊不后悔喜歡我嗎?” 危應離睜開眼,落寞地望著空處,“我的心早已是哥哥的,挪不去別處更收不回來,除非它死,若哥哥不要,甚至我寧愿它死?!?/br> 他突然捧過危應離的臉,兩人終于四目相對,“既然你現在不后悔,那以后,更沒有后悔的機會了?!?/br> 危應離怔住,“哥哥……說什么?” 他面頰紅透,有些笨拙:“我已經、我也喜歡上你了……對,危應離,我其實,是喜歡你的……” 危應離猛地握住他的手,十分用力格外用力,生怕他逃一樣,追問道:“哥哥說什么?” “我說……”他口干舌燥,竟覺得怎么說都不夠,于是拽緊危應離衣襟,一提身親了上去。 危應離愣了一瞬,立即張開了嘴,兩人都緊張極了,又激動極了,相安無事了一會兒,舌頭便激烈纏弄起來。 危應離按住他后腦勺,箍緊他的腰,低頭深深吻他,好像在用舌頭刑訊逼問,毫不留情。 夜里冷風陣陣,廊下燈影朦朧,他兩個緊擁得恨不得將礙事衣袍磨爛,纏吻得恨不能讓軟舌捆在一起。 嘴中水聲激蕩,他抽空輕喘,混亂間兩手在危應離胸膛上亂抓亂摸,撩得危應離更加難以自持。 危應離一把抓住他攪火的手,從他嘴中退出,兩人舌尖銀絲糾纏,分外旖旎。 “哥哥說吧?!?/br> “說、說……”他頭暈目眩,面頰緋紅,兩眼濕潤,懵懵地看著危應離,許久才緩過一些,硬著頭皮說,“我、我喜歡你!像你喜歡我那般地,喜歡你?!?/br> “不對?!蔽x否得決絕,低頭貼在他唇邊,“我對哥哥,喜歡得更多?!?/br> 兩人又吻在一起,纏綿許久,他根本喘不上氣,危應離像餓極了的瘋狗一樣,不講道理廝磨他,卻又突然極盡珍重,越來越慢越來越柔地愛撫他。 待兩人分開時,彼此雙唇都已濕亮殷紅。 “哥哥可知,這不是夢?” 他氣喘吁吁,急急篤定:“當然不是!” “那哥哥就該明白,說出去的話,再難反悔?!?/br> 他推開危應離的肩,站直身子,肅穆精神,極像兄長訓斥弟弟的模樣,“我不會反悔,也不會變心!” 危應離癡看他一陣,嘴角微微翹起,討好一般垂頭親他,“哥哥,我錯了。我再不疑哥哥真心,也不疑哥哥忠貞了?!?/br> 他沉下紅透老臉,“我又不是花心之人,說什么忠貞……我喜歡的只有你,自然只跟你親昵?!?/br> 危應離沒有回話,只是捧著他臉,從他嘴角沿下顎線吻到耳垂,然后咬咬他鮮紅的耳珠,才溫吞寵溺地說:“這樣的哥哥,真好?!?/br> 冷風卷進他衣領,他有些冷,輕輕顫了顫。 危應離便摟著他,側身推開了門。 兩人進了屋,又膩了一番,才收拾好脫衣上床。 他擔心危應離年輕氣盛,不知收斂,yin樂太過,心里已經想好了,若危應離還想求歡,他該如何勸誡,可沒有想到,危應離卻乖得很,只是從身后抱著他睡,過分一些也不過探進他衣內摸摸他。 “哥哥?!蔽x的聲音沉啞溫柔,“你去見恭必衍,同他說了什么?” 他將身子往被中埋深一些,睡意朦朧地說:“我只是同他說清楚,勸他不要錯愛于我,癡心糾纏……” 危應離已貼到了他的耳邊,氣息guntang極了:“他答應了嗎?” 這話沒有什么,他卻莫名心口一沉,有些不安,立即想起了黑白無常的話。 “他……我和他不會再有什么牽扯?!?/br> 危應離鼻息沉悶,灼灼撒在他頸邊,“但愿如此?!?/br> 他猶豫一陣,翻過了身去,危應離見他朝自己懷中翻來,倒吃了一驚,但還是抬手替他撐開了被子。 他鉆進危應離懷中,一手抵著危應離胸膛,一手環住危應離的背。 一聲淺笑落在頭頂,危應離放下被子,將他緊緊摟入懷中。 他說:“我們明日早些回去吧?!?/br> 危應離只說:“好?!?/br> “我想回家,和你回家……” 危應離又說:“好?!?/br> “等賑災的事了結,我想搬離京城?!?/br> 他仍記著自己從前住的地方,不富麗繁華,卻自然秀美。他從前的夢想,便是住在田園美景之中,不求富貴,自給自足便好。 從前夢寐以求的日子,在這一世,倒是不求上進了。 “朝廷的差使,我也不想做了?!彼銎痤^,正好望見危應離的下頷,“我想賦閑度日,游山玩水,你呢?” 危應離低下頭來,伸手替他將臉側柔發盡數捋到耳后,然后久久沒有收回手,指背貼著他面頰,戀戀不舍地撫著他。 “只要和哥哥一起,天涯海角、陰曹地府,我都去?!?/br> 他滿心歡喜柔情,埋進弟弟懷里,便禁不住這樣安心溫暖,沉沉睡去了。 危應離見他睡著,便親親他額頭,自言自語道:“等那些事辦完了,再無后顧之憂,就什么都聽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