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br>
    肩膀被人輕推，手指跟著蜷了蜷。陶谷先睜開一只眼，看著近在咫尺的玻璃杯，里面溫著牛奶。

    方才還在夢里出現的少年此刻正挨著他坐，長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和看書看困的自己形成鮮明對比。

    陶谷活絡了一下枕麻的小臂，又盯著那杯奶幾秒，不動聲色的往宋雅那邊推了推。

    “乖?！?/br>
    陶谷不作聲，也不動作。

    余光注意到人的動靜，宋雅偏過頭，“怎么了？”又伸手試了試玻璃杯的溫度，確認適宜入口。

    “我不想喝?！?/br>
    宋雅想笑，他看著人的那點兒起床氣被他慣的越來越大，也幾乎忘記自己才是年長者的身份，心里卻只覺得歡喜。

    陶谷躲開人愈發柔軟的視線，妥協道：“就一半?！?/br>
    “好?！?/br>
    少年注意力又回到電腦上，這回換成鼠標點擊。

    陶谷小口啜著牛奶，好奇的靠過去，“這是什么？”屏幕大半邊黑著，另半邊卡著視頻窗口。

    “這邊是個程序，我在學人家建立模型?！?/br>
    陶谷驚道：“你在學習?！?/br>
    “嗯？”宋雅輸入字符，慢了半拍才回答：“對，老師推薦的課程，我覺得講的還不錯?！?/br>
    他看了幾分鐘便覺得沒趣，擺正身體回到書桌這半邊，桌面上仍是那本藍皮書，四五天了，進度卻只有兩頁。

    于是下定決心今天要學兩小章。

    演草紙被他拿出來畫思維導圖。呼吸系統分為四塊：肺通氣、肺換氣和組織換氣、氣體在血液中……他瞄到人探過來的手。

    無比自然的拿過他喝了幾口的牛奶杯，送到嘴邊。

    這原本沒什么意味的動作，卻因先前那場夢變得微妙起來。陶谷又想到，這幾天因為他過敏的緣故，宋雅也沒再提出要抱一下的要求。

    注意力一旦分神到這種事情上，便很難收回了。

    “怎么了？”很快注意到他今天不對勁的人暫停了視頻，轉身問他。

    陶谷看了眼已經喝空的玻璃杯，慢吞吞道：“我剛剛做了個夢?！?/br>
    宋雅：“噩夢嗎？”

    “不是，你聽我說?！碧展葥u了搖頭，正兒八經的坐好，“我夢到我們親嘴了?！?/br>
    宋雅好不容易提上的一口氣終于嗆著自己，他連著咳嗽好多聲，停下的時候喉嚨還忍不住一直收縮。

    在青年的臉上，他擅長的察言觀色起不了作用。

    那雙眼睛里只能看到干凈、純粹和空白。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宋雅壓下失態，端出一種近于不表的情緒，叫對方看不出端倪。

    “我知道啊，而且上次你放的電影里明明也有，”陶谷頓了頓，“擁抱、接吻、上床，互相喜歡的人之間會做這樣的事情?！彼谶@方面的近乎空白，反倒成了此刻的利器。

    “但我真的夢到了?！鼻嗄甑恼Z氣連同眉毛，都皺起來往一處勾。

    宋雅閉了下眼。

    “我親了你，你還……”陶谷頓了下，改了后半句，“回應我了?！卑选吧炝松囝^”四個字咽回肚里。

    宋雅接過話，“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br>
    “哦?！碧展却瓜履X袋，盯著宋雅放在腿上的手，他的拇指正在無意識的摩挲食指關節，已經紅了一片，“可是很真實?！?/br>
    宋雅：“嗯？”

    “所以，這算我的初吻嗎？”

    宋雅不敢說話了。

    在陶谷看來，少年像是被他這個問題問到，這讓他升起股驕傲感，但他又實在想知道，便催促似的用膝蓋碰了碰人的腿。

    “夢里的，可以算，也可以不算?！?/br>
    宋雅說完這句，連自己都愣了，過了好幾秒才聽見人討好的嗓音，“那我們算吧?！?/br>
    他的拇指被陶谷拉住，用指腹蹭了一下。

    于是他就什么都答應陶谷了。

    三十分鐘后宋雅反應過來時，事情已經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跟著他出門的人看天氣罩了件防曬服，雀躍道：“你不準騙我?！?/br>
    陶谷心里也不怎么明晰這話題的實際意味，即便已經二十一歲。書本上的知識他基本知道，但現實生活里因為“有病”的緣故，他很晚才具備正常人的理解能力。

    身邊也沒有近親能教他這些，和宋雅的親近更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站在門外的少年其實剛緩過來，掩人耳目滑著手機問：“我答應你什么了？”

    門內還在穿鞋的人急了。

    屏幕被人手掌蓋了大半，強光照的陶谷皮膚白得發光，“你答應和我親嘴了?！?/br>
    宋雅啞了。

    他掀開人的手，腦內風暴的想著該如何收回“承諾”。

    陶谷見人不作聲，幾乎猜著大半，一口篤定道：“你反悔了，反悔的人是小狗?！?/br>
    宋雅：“我是小狗?！?/br>
    “那也不行！”出了門，陶谷在外面不好胡來，壓著嗓子威逼利誘，“是小狗也不行，小狗很忠誠的，絕對不會騙主人?！?/br>
    宋雅由著他說，不改口：“是你不懂小狗?！?/br>
    他沒想到人還能這么賴，一口氣被人堵著，學著之前在鄰里街坊看到的一幕，對人翻了個白眼，傻里傻氣的。

    宋雅沒忍住笑了，他覺得面前人實在是太可愛了。

    “你還笑！你還笑！臭小狗！”

    宋雅在陶谷腦袋上揉了兩把，“隨你說，我認輸?！?/br>
    陶谷癟了嘴，試圖曉之以情：“你怎么能不信守承諾呢，我討厭你，我還沒給人騙過?！?/br>
    恰好走到紅綠燈口，兩人停下來。

    陶谷見人沒反應，揪著宋雅衣角不放。他今天像是就和親吻這事兒鬧上了，非要宋雅給個說法。

    并且嘴里不停，冒出的詞兒一串比一串新鮮，也越來越不能細聽。

    “就親一下呢？不多親的?！?/br>
    “就碰碰嘴巴，我就是很好奇是不是和夢里一樣舒服?！?/br>
    “你就那么不愿意親我？”

    惹得路人頻頻往這兒遞眼神。

    宋雅被看得煩了，也被人磨得沒脾氣了，嘆口氣牽住人一直扯他衣服得手，俯身湊近道：“哥哥，別說了?！?/br>
    陶谷癢了下耳朵，偏頭眨巴了幾下圓眼睛。

    總算不說了。

    ——

    宋雅是被老師喊回去的。尖子生的某種特權，班主任會問你情況，提前先給你發幾本厚書，讓你看著預備填志愿。

    一般也會喊上家長中的一方。

    陶谷跟著人坐小教室里開小會。對面是個模樣三四十的男老師，擰眉說話的樣子有點嚴肅，四處坐了學生和家長，偶爾會有人提問。

    宋雅一如既往在外的冷漠臉，陶谷倒跟著點頭。

    其實哪兒跟哪兒都聽不懂，他沒經歷過的制度模式，只大致知道流程。

    高考，出成績，填志愿。

    也在這一瞬他才意識到身邊人面臨著怎樣的人生選擇?？己昧?，去想去的城市，學想學的專業；考不好，就是充滿未知數的未來。

    距離出成績還有三天。

    會議末了，聽老師這么提一嘴，陶谷心都吊起來了。

    有家長請老師出去說話，陶谷見狀推推宋雅問：“你緊張嗎？”

    后者顯然在出神，“什么？”

    陶谷：“我說出成績呀?！?/br>
    宋雅搖了搖頭。

    陶谷：“你怎么能不緊張呢？”

    他聲音稍微大了點兒，旁邊有學生聽見了，搭了句話：“學霸的底氣唄?！?/br>
    這是實話，宋雅沒從年級前十下去過。

    但這是陶谷第一次認識宋雅這一面，也不知道這些天待在一塊兒都干什么了。聽了人的話后他跟著雀躍起來，像被夸的是自己，“你想去哪個城市？”

    宋雅撂起眼皮看了下人。

    發現陶谷的眼里有期待的光芒，星星一樣。星星太亮了，他不得不垂眸掩住自己的心思，含糊的說道：“成績出來再說吧?！?/br>
    “那就三天了，你可得好好想想……”

    比三天長，填志愿還有兩周時間，宋雅在心里回應。

    好學生還得和老師挨個面談，陶谷跟來也不為扮演宋雅家長的角色。在這方面他也怕自己越界，人情世故的道理，母親和舅舅都教過點。

    他和宋雅說了，也沒刻意等他回應，悄摸著出了教室。

    南城一中陶谷是第一次進來，樓和樓，走廊連著走廊，他就掛著個相機包轉悠。覺得光影好了就拍一張，覺得新穎的物件也拍張。

    攝影藝術里有術語叫“掃街”，說的大致也是這么個自由拍照法。

    他走到一處很偏靜的樓角，向上拍天空的時候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那嗓音有點兒啞，比一般人粗些沉些，有種張揚的沖勁，聽著很有力量，音量沒壓著。

    “你管我？”

    “你別這么跟我說話，聽著賊拉煩?！?/br>
    “你別這么喊我！我真是＊了……”陳伏脾氣給人激起來了，沒忍住對著手機爆粗，左右不過煩躁，他吸了口咽，靠墻的身體偏了偏，“你是不是有??？”

    抱著相機的人聽著一愣，想退，但已經進入對方視線。

    只能訕訕的笑了下。

    陳伏看著突然出現的人，不悅的挑了挑眉，嘴巴張了張想說什么，但手機里又傳出聲兒。

    “有事，別煩兒我，掛了?！?/br>
    陶谷看著校霸氣質的人沒空搭理他，準備離開。

    “你等等?！标惙獟祀娫?，朝陶谷喊了聲。

    沒想著點到免提鍵，成年男性帶著磁性的聲音被空曠放大，像對著喇叭似的。

    “寶寶，我想你了?！?/br>
    “見見我?！?/br>
    陳伏：……

    陶谷：?。?！

    陶谷看著校霸在自己眼皮下炸了，什么字眼兒都用上罵對面，但怎么聽怎么不對味。

    他沒敢走，在門口原地立正，欣賞陳伏的行為藝術。

    后者終于想起身后還有個人，關了機緩一會后才轉身。手上捏著的煙燒沒了大半，他干脆在水池里摁滅了，正了正衣服朝外走。

    已經沒什么好說的了，干脆在人肩上拍了下，簡短道：“幫我保密，謝了兄弟?！?/br>
    究竟保哪個秘呢，陶谷沒弄明白。

    是未成年抽煙，還是被人喊“寶寶”。

    但陶谷也沒蠢到這個都要問的地步，他怕人又炸了。只琢磨著這件事往回走，心里覺得好玩，替校霸感到別扭，又神經兮兮的覺著那電話里的聲音聽著耳熟。

    反復想著有股隱秘的快樂，尤其是那句“寶寶”，又rou麻又膩歪。

    和羞恥開關一同開啟的還有別的地方，以至于返回的路上陶谷連相機都忘了開，緩過神時已經到教室了。

    他往里探探，宋雅正和老師交流，喉結輪廓分明，上下滑動，線條極為好看。

    “你說宋雅會報考哪兒？”女孩子咬耳朵的話給陶谷聽著了。

    “我怎么知道，北城大吧……你什么心思？”

    北城大，好遠啊。陶谷在心里摹畫了張地圖。但一想到自己沒多久要去地球另一端，也就釋然了。

    少女嬉笑在一塊兒，不繼續說了。

    陶谷回身看了看，又覺得不禮貌，收回視線后盯著垂在腰間的相機出神。

    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記起宋雅喊他哥哥的聲線。

    又沉又軟的，還喜歡暖乎乎的貼著他耳朵，往往帶點兒哄他的意味。

    用這聲兒喊他“寶寶”，一定也很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