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葉縈波荷飐風,荷花深處小船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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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奉止只覺頭頂“嗡”的一聲響,一時間竟屏住了呼吸。 雖然他深知此時所見皆為幻境,但在看清眼前景物的一瞬間,也仍是周身發寒,腦中一片混沌。 “難怪幾位前輩都叮囑過,此處幻陣甚為奇詭,要我多加小心?!彼墙洑v過不少風浪的人,很快便清醒過來,可還是忍不住感嘆,“設陣之人若是懷著惡念,在我剛剛分神的剎那,就能給我留下十余處深可見骨的傷口了?!?/br> 他此刻的姿勢頗為怪異:身子側臥在一面半卷著的蓮葉上,臉枕著葉片游走的脈絡。盡管手腳都有些放不開,也不敢胡亂動彈,凝神細細觀察起了周圍的環境。 所幸,陣法里游走的靈力似乎很是友善,對自己這位長羲弟子,并未顯出一點殺意。 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敢掉以輕心,謹慎地掐了道仙術,朝不遠處的一枝擎雨蓋打去。 青圓的蓮葉,亭亭而立,翠色正妍。它扎根極穩,就算受到仙術的沖擊,也只不過顫動了兩下,落下一串玉珠似的清露來。 倒是與印象里的別無二致……崔奉止確認了這一點,心中疑慮不減反增——畢竟眼中之景,如同是從他多少年前的記憶里,不帶一絲錯謬般剖出來的。 哪怕讓我自己再去做回想,也不見得可以還原成如今這番模樣……這陣法中的幻術何其精妙,竟能借得入陣者藏在心底的一點思緒的墨,另輔以他的氣息與神魂,勾勒出這樣一幅攝人心魄的山水圖來。唯大神通者可為之。 就不知設陣的是本門哪位得道的大能了。他思緒一轉,兩眼瞧著那恢復了平靜的水面。 碧荷上,一尾蜻蜓扭身朝另一個方向飛去了,他放任目光追過去,心中卻又想起,方才自己忡忡之余,居然有些恍惚與畏懼。仿佛這許多年的刻苦修行,皆如鏡花水月般了無痕跡。 先前那些歲月都像是一場大夢,而他今日才是真正地從夢中醒來,垂手枯坐殘荷上,無言冷看一池秋。 …… 錯了,錯了,時節正值盛夏,芙蓉開得正好,自己怎會做出這一句酸詩。 崔奉止偏過頭,嘲弄似的輕笑一陣,終于從萬千雜念中脫了身。 他的思緒算是掙脫了束縛,人卻還被禁錮在這一片狹小的空間里。身下的蓮葉被他的重量壓得傾斜許多,原本堆在一起的露水順勢滾落下來,沾濕了他一綹綹烏發。 他抬手拭了一把,整棵植株都隨著他這個舉動而晃蕩,似乎下一秒便會不堪重負般彎下腰。 臥于其上的仙徒,卻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危險處境。只見他張開五指,掌心貼在帶著涼意的葉面上,輕輕巧巧地送了一息白霧似的靈力過去。撐著田田蓮葉的莖桿,頓時挺直了腰背,再不動彈分毫。 崔奉止見術法有了成效,便向后一傾脊背,仰躺在一圓青綠之間,端的自在閑適。 山映斜陽天接水。放眼望去,盡是被日暉染得丹赤的山頭。霞光鋪滿半邊池水,倒寫出攢動的紅蓮翠葉,仿佛有誰錯用了朱筆來摹這一池風荷。 入眼皆是日暮的云彩,耳邊襲來泠泠的水聲。清風拂面,他聞見細細荷香,有那么片刻時光,竟不再急切地想去破局。 恰有兩名仙門僮仆,趁無人管束在笑鬧取樂,言談里提及蓮子、秋藕、菱角、荸薺的鮮嫩味道,可見是兩個貪嘴的。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一桿臂慢慢向下滑,用三兩根手指懶散地撩著水面。任誰見到他現在這副模樣,都會斷定:此人定是沉醉在了無邊暮色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從那倆僮仆出聲,到說完第一句話的時間內,他已經用仙力試探了數番,發現岸上二童僅是普通的過客而已。 但他毫無松懈之意,微微側首,盯著尚在交談中的兩人,直到對方的身影完全淡出視野之外。 竟然真的就這么走過了?崔奉止怔了片刻,有些意外。過路人沒有問題,身旁的荷花荷葉也再尋常不過,似乎沒有什么是與自己曾經的記憶相悖的。 他越來越覺得古怪,不禁屏氣凝神,欲將流轉在周身的靈力送往更遠處,進行更細致的查探。 忽聞得柔櫓聲聲,時疾時緩。不必特意徇聲去望,他也能想象出那圈狀、弧狀的漣漪,隨著小舟行進的軌跡,慢悠悠蕩開的景象。 他撩水的動作一下就停住了,心里冒出個離奇又荒誕的想法。 好像在他剛進幻境沒多久的時候,就有類似的念頭,電光火石一樣地飛過,不愿被他抓住?,F在這念頭又飄然浮起,落落大方地飛到他面前,好教自己看個明白。 大概是干渴得厲害罷。崔奉止聽見,他嗓音很干澀地說出了一個詞: “仙君……” 作為長羲宮掌門首徒,他幾乎要將各大宗門的真人拜會盡了??僧斨?,沒有一位是他的故人。 哪怕他已記不得對方的容貌,但只要人站到面前,決計不至于認不出。畢竟在過去的歲月里,那位是那樣頻繁地泛舟于他的夢中。見得太多,自然便會熟悉。 他也做過許多猜測。大概那仙君不喜宗門大比的嘈雜;又或許正在某處洞府閉關修煉;再就是喬裝打扮去了煙火人間。 唯獨不敢想的一點是…… 崔奉止看著遠方沉默的青山,抽回手,帶起一溜冰涼的池水。又橫過小臂,將手背覆在闔起的雙目上。 閉上眼的一剎那,剛才飛濺起來,落到他兩眼旁的池水,又順著臉頰悄悄地流下。 若從自己化形的那一日算起,到如今,正好是三十年。 三十年,欲見仙君而不得…… 神智一路昏沉下去,倦意漸漸占據上風。沉沉睡去之前,有晚風送來蛙聲與蟲鳴,到底也沒能將他喚醒。 。。 風在清池里撥弄出陣陣青綠的浪濤。 赫凌云手上并未施力,扁舟卻還是順著風向緩緩朝前行去。 葳蕤生長的芰荷模糊了水與天的邊界,數不清的圓葉與莖桿于暮色中起伏。 他遙望半晌,倏然聽到一點輕微的響動。 有位年紀大約十余歲的少年,赤足走在蓮海之間。對方步伐極快,腳掌好像根本沒挨到闊綠的葉面。一晃眼的功夫,就踏著翠色的波浪,來到離自己最近的,那一片如同綠羅裙般舒展著的荷葉上了。 赫凌云發現,少年周身籠罩著一層rou眼可見的淡白霧氣,神情舉止也顯得有些僵硬,帶著種種不須細看便能品出的古怪。他怔了會才意識到,對方可能是修道者出竅的靈體。就是不知幻境里為何會藏了這樣的存在。 所有的困惑,在看清少年的面容之后,都像夜色來臨時的霞光一般消散了。 他松開手,木棹撲通一聲掉進水里,很是不甘地往下沉。 本來要道出的“師兄”兩個音,在他口舌里轉了一圈后,變成了三個字: “崔…奉止?” 年輕的小師兄未做回答,只是非常專注地望著他,仿佛遠處連綿的群山,樹梢掛起的銀月,身旁無邊的蓮海,都不及眼中此刻的風光。 三十年,欲見仙君而不得…… 今朝終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