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走吧
盯著賀瀾安愣愣地消失在樓梯轉角后他才收回目光,把不足掌心大的小烏龜揣進了兜里,一臉淡漠地晃悠過去。 還沒走近,女人就抱著手臂挑眉道:“偷偷藏什么呢?” 小邱側身避過她往下探的手,掏出鑰匙對準鎖眼開門。女人悻悻地收回手跟著進去,走到窗邊看了幾眼就隨意地躺在床上摸到半開的煙盒,交疊起的雙腿被半透的黑絲緊緊裹住,和雪白床單形成鮮明對比。 她扯了扯短得過分的豹紋包臀裙,從胸口掏出一只塑料打火機給自己點上,望著男孩翻冰箱的背影緩緩吐出煙霧。 摸著過濾嘴上的口紅印子也沒看他:“剛才那個男的是誰?你拉的客?”語氣漫不經心,絲毫不在意這句話的刺耳程度。 削土豆皮的手停頓了一下才繼續動作:“你猜呢?!?/br> “你怎么跟你媽說話呢?” 說出來的話雖然帶著不滿,但平躺在床上叼著煙的女人神情淡淡的,只在乎吐出的煙圈能飄多高。 “你不是不愿意讓我管你叫媽嗎?”小邱舉起削得坑坑洼洼的土豆咂了幾下嘴。 “那是在外邊?!鼻覃愖鹕戆褵燁^扔在水泥地上,“別他媽跟我扯這些沒用的,那男的是誰?” 小孩趿著人字拖走過去碾滅了火星,然后轉身準備去公共區洗土豆,想著是清炒還是熗炒,不過辣椒好像沒了…… “土豆都發芽了吃個幾把?!彼哌^去用腳踹關了房門把小邱堵住,“行啊,還是個開車的老板,你挺會找……不過人家知道你是個怪胎嗎?” 男孩從進門到剛才都無所謂的表情僵了僵。 怪胎,怪物,惡心,不正?!@樣的話他從邱麗嘴巴里聽過無數遍,可能是從記事起就浸泡在這種形容下,所以早早的就習慣了,反正什么臟話爛詞他都聽過,左耳進右耳出照樣甩著腳丫子在巷里晃。 有時洗澡他會蹲在公共浴室的缺角瓷磚上輕輕摸那朵rou花,門口響起腳步聲時又慌忙撤出伸進一節指頭的手,再站起來對著花灑草草沖洗,水流滑過多出來那條溝壑時小小的蒂都會止不住地顫動。夏天留在小姐房里過夜的男人沖完澡都會打赤膊,但小邱會避開人多的時間段再去開水洗澡,然后像女人一樣裹住整具軀體,把微微鼓起的小奶包藏在浴巾下。 他確實習慣了這樣怪異的身體,習慣了內褲上隱秘腥sao的水漬,習慣了深夜夾緊磨動的雙腿,也習慣了擰住那顆敏感的花核躲進被子里低聲哭吟。 但他不知道賀瀾安會不會習慣,會不會喜歡。因為邱麗說過他是個怪胎,就應該老老實實安分地待在花柳巷這條小街上,把怪異的自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發現,別出去丟她的臉。 所以這條巷子就是他走過的所有路,路上有多少個井蓋,多少條水溝他都知道,數過太多遍了。每當他走到巷子口時就不自覺停下腳步,各色各樣的推車吆喝叫賣堵住了他的去路,像一道道阻攔在確認他是否要跨出去。 外面是充滿無限美好和無數未知的世界。 他不敢,他這樣的怪物如果逃出去了會被怎么對待?轉身逃跑后他就會爬上窗臺,坐在延伸出的小平臺上眺望遠方,不是看天,是在看外面的地。 他的世界只有巷子里和巷子外,一個人是遠不敢面對未知的一切,但如果有個人愿意拉著他的手帶他走出去,那么他一定義無反顧跟他走。 即使是這樣殘破怪異的身體又怎樣呢,他可以學著這里所有小姐的語氣姿態把來救他的勇士拉入惡龍的魔窟,沉溺忘懷。 他盯著邱麗笑道:“知不知道又能怎么樣呢?反正他會來帶我走的?!闭f完轉身把土豆丟進垃圾桶,又拿出一小把白菜掰開。 邱麗被他氣笑了:“你腦子有毛???男人說的狗屁話你也信,上完就拍屁股走人,到時候你都不知道往哪兒去哭。別回來找老娘,我不會管你的?!?/br> “您也沒管過我啊?!边@話不假,他確實從小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畢竟等邱麗抓著散亂頭發提裙子回來他都餓瘦了,“悠著點吧……”他瞄了眼邱麗大腿側破開的絲襪洞。 “……別又搞出個我這樣的怪胎,找不著野男人是誰還沒錢打胎,生下來還得養著太麻煩了?!?/br> 他和邱麗這么說話說慣了,附近的姐兒都管她叫“邱兒”,生下他也沒給取個名字,大家只好小邱小邱地叫。 女人搶過他掰開的白菜葉用力往地下擲,語氣諷刺:“來接你?帶你走?我看你是瘋了,瘋子?!币豢谔颠诘厣?,在花雜的地上頗為明顯。 他笑:“瘋子的孩子當然是瘋子了?!辈坏惹覃惏l作又抱起一懷臟了的菜葉走出去,意有所指,“……婊子的小孩,也是個婊子?!?/br> 婊子洞里生出來,婊子巷里長大的不是小婊子還能是什么,他笑意更甚,哼著歌一步步往公共區走。水龍頭嘩嘩地沖洗時他就暗自想著,等賀瀾安來找他,他一定死纏著不放手,男人給他什么都行,只要到他走就好。 賀瀾安這幾天時常走神,一次開會時項目經理放完PPT眼神詢問他的意見卻遲遲不得回應,一屋子人都轉頭盯著他,還是秘書抵拳咳了一聲才讓他回過神。 此時他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朝著落地窗轉著定制刻字的鋼筆,手上不停腦子也不停。 快一周了,他都沒再去那條小巷,也沒有任何男孩的聯系方式,只有無盡的焦躁和妄圖掩蓋的渴求想念在心里密密麻麻瘋狂生長,藤葉上的刺繞著跳動的心臟逼迫他承認就范。 深夜一臉疲憊地回家,又是司機出聲才把自己從放空中拉回。賀瀾安捏著眉心走進客廳,何蓉正盤腿坐在沙發上吃零食,咔滋聲讓人更心煩,本想提醒她電視音量調小自己要睡覺,轉頭時才看見重播的新聞在講打擊yin窩。 急匆匆地捕捉了幾個關鍵字眼,身子就比大腦更快一步作出決定。賀瀾安沖進臥室隨手抓了把車鑰匙就往車庫跑,開著他爸前幾年送的橘紅卡宴就飆上了環城高速。他只記得是在十六號線終點站的前面,具體在哪也不知道,只能順著爛路一點點前移尋找。 如果再早點來就好了,如果白天來就好了,如果…如果那天晚上開著車把他帶走就好了。 賀瀾安錘了把方向盤,在深夜的高速上超速行駛,無視限速牌和抓拍器,他只想快點見到那個小孩。 巷口現在只有零星幾個夜宵攤還擺在那兒,高低不平的青瀝路磨著生銹的滑輪,坐在風口玩手機的男人抬頭好奇地打量從跑車上下來的男人。 晚風吹亂了他的頭發,還沒來得及換下的西裝被冷浸濕背心,賀瀾安邁開大步跑到那棟樓下時才發覺自己有多沖動。 小邱萬一不在呢,萬一已經睡了呢……那他就等等,等到小邱出現再和他說說話。 賀瀾安活了三十五年,對著臺下成百上千的人做過無數次演講,但他這次沒打一點草稿就莽撞地跑來尋找唯一的聽眾。 太不像他了,可一周前他就不像自己了,軌道已悄然偏離。 抬頭望去,即使已經十二點了筒子樓里還亮著不少燈,他嘆口氣退后一點想看得更清楚些,卻發現那扇窗臺外有一個坐著的人。 屋里昏黃的燈光從透明玻璃窗中映出,剪下少年清秀的輪廓,全部身形隱藏在黑暗之中,唯一一點星火在指尖明滅跳動。 賀瀾安狂奔的心跳還未平息又被提起,他使勁沖著坐在窗臺外的男孩招手,可小孩紋絲不動,想要大吼讓他進去又怕吵醒周圍的住戶。他咬咬牙沖進樓梯,爬到七樓后想去拍開那扇木門讓人出來,可還未靠近就聽見了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的粗喘,和啪啪的撞擊聲交織在一起。 臉色一白大力拍門,門里的人停頓幾秒后就開始破口大罵,言語臟得賀瀾安不禁皺起眉頭。 正想著撞門時隔壁屋打開了,又出來一個五十上下的女人,未施粉黛的臉上布滿黃褐的斑點,吊帶睡裙下是走形的身材。女人叉著腰本想罵這個吵他睡覺的瘋子,看清長相后上下打量一番又按了下臉上幾個黃瓜片笑道:“帥哥你找誰?” 賀瀾安解開西裝扣,散著熱氣不想理她,垂頭思考時突然想起那天傍晚抬頭時看見的窗臺,斜下方掛著個空調室外機,旁邊緊鄰著的就是隔壁的窗臺! 他推開門跨進去,嘴上說著“借過”便把纏上來的女人禮貌推開,徑直走到打開的窗臺邊,探出頭看見叼著細煙的男孩時才松了口氣。 賀瀾安朝他喊道:“小邱——” 男孩聞聲愣愣地轉過頭,嘴里的煙掉下幾星灰白,燃著火星的余燼掉下漆黑的巷底。他等了一周,相信又不敢相信男人還會回來找他,但他還是要等,因為反正都待在這里,出不去不如就等著耗著,萬一呢。 賀瀾安繼續道:“上次不是跟你說了窗臺危險嗎,快進去?!?/br> 小孩笑著反手扣了扣緊閉的窗:“鎖了?!?/br> 賀瀾安噎住,慌忙地朝底下看了一圈,想著是讓他從室外機上面踩著跳過來還是繼續坐在窗臺外的鐵欄上。 小孩盯著他慌亂著急的動作,無奈笑道。 “大叔,這次我真的是在看風景?!?/br> 指尖夾起燃到一半的煙,嫣紅的唇里散開煙霧,鼻息間緩緩飄出淡淡幾縷,彌散在夏夜悶熱的風中。 賀瀾安害怕鐵欄承重不夠,坐久了容易斷裂,他伸出一只手溫柔哄道:“你踩著這個過來,我接住你,別怕?!?/br> 煙頭的星火映在小孩的眼底,閃爍幾下后他開口問道:“賀瀾安,接住我我就跟你走,你去哪我就去哪,什么都聽你的?!?/br> “你還要繼續嗎?”他把選擇權拋回給男人。 如果拒絕,他就坐在這里待到天明,大不了繼續遠眺外面的風景。如果接住他,那就帶他走吧。 小邱伸長手臂,把指尖的煙遞過去,就像那些妓子談交易前做的那樣——講好條件談攏價格,遞給男人一支煙,男人就帶她離開。 賀瀾安盯著他沉默,直到煙快燃盡他探出身子接了過來,把從未抽過的女士煙湊近嘴邊狠狠吸了一大口。 沒說話,只是朝小孩伸出一只手。 他要帶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