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晃而過，單羽檸一直躲在畫室，涂了滿畫布的黑。

    “叮鈴——”他看向顯示來電的手機屏幕，遲疑十幾秒后接起來。

    “小檸，我在畫室門口?！?/br>
    電話里的聲音和內容他曾聽過許多次，每一次單羽檸都滿含心動和雀躍，現今他卻害怕地看向鎖好的大門，仿佛外面站著會用愧疚殺死他的審判官。

    “寶貝？讓我見見你好嗎？”秦煊嗓音溫柔，像在哄躲在巢xue中的小動物。

    單羽檸咬了咬唇，回道：“等我一下?！?/br>
    “好?！?/br>
    他放下畫筆摘掉圍裙，用布蓋住了這張“黑暗”，走到畫室門前單羽檸深深吸了口氣，然后打開門。

    冬日天暗得早，夕陽從走廊盡頭照過來，灑在秦煊身上，將他染了半邊朱紅光暈。

    單羽檸仰首看進他的眼底，細碎的紅血絲在黃昏中沒午時那么明顯了，卻讓男人看起來更疲憊。

    他沒錯漏打開門時煊哥看到自己那一瞬間眼中亮起的光芒，單羽檸鼻中一酸，努力忍住了委屈與難過。

    秦煊指尖微顫，想抱抱單羽檸，又克制地想到這兒不方便。他沒了往日隨性調笑的模樣，輕聲問自己的寶貝：“我帶你去吃飯，然后送你回去可以嗎？”

    單羽檸不忍看秦煊這副小心翼翼地樣子，答應了：“好?！?/br>
    以往秦煊帶單羽檸吃晚飯雖然盡量不想委屈對方，但戀人一直很乖很體諒他，故而基本不去太昂貴的餐廳。單羽檸跟他在一起時總是很容易滿足，少年想要的一切家世和兄長都已經給了他，并不需要在秦煊身上追求物欲方面的快樂。

    所以秦煊帶他吃小店的拉面也好，帶他吃路邊的大排檔燒烤也好，單羽檸從未表達過不滿。

    單羽檸以為今天也是隨便吃些什么，沒想到秦煊帶他去了學校附近一家中高檔日料。日式屏風隔出一個個包間，進去后秦煊合上推拉門，繼而一把將單羽檸拉進了懷里。

    對方身上的毛絨外套和毛線帽都還沒摘，柔軟溫暖，他抱得很緊，仿佛在抱一捧留不住的雪。

    “檸檸，我好想你?！鼻仂拥蛦〉卣f。

    懷中的身體在被他抱住時無法忽視的僵硬，他幾乎能感知到單羽檸強忍的抗拒，這認知能夠摧毀秦煊的理智，他仍在心中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失控，不要嚇到小檸，不要提那件事造成二次傷害。

    他的寶貝沒有錯。

    “好熱?！眴斡饳幷f，輕輕推了推秦煊，“我們坐下吧?！?/br>
    男人從善如流地放開他，幫他摘掉毛線帽子，正要幫他脫外套時，單羽檸抬手擋了擋，發覺自己的動作突兀，他不自然地笑了下：“我不是小孩子啦?！比缓蟮皖^解外套扣子。

    秦煊沒有多想，心中愈加憐惜，只以為戀人是因為傷害還沒走出陰影，并不勉強他。

    入座后單羽檸隨便翻了翻菜單，這兒的價格對他來說不算什么，但他知道對省吃儉用的煊哥而言則算奢侈了。他眼神在菜單上，卻能感覺到對方在看他，那視線有如實質，令單羽檸坐立不安。

    他壓根沒胃口，便只要了一份沙拉和湯，秦煊關心地問：“寶貝就吃這么點嗎？不用給我省錢?！?/br>
    “嗯，中午跟梁愿吃得太多了?！眴斡饳幍椭^答，他總是下意識躲避與秦煊眼神交匯，他怕藏不住自己的惶然。

    單羽檸痛苦地想，剛剛煊哥抱他的時候，他腦里出現的竟是大哥的臉。

    不過一個月究竟能改變多少東西？如今的兄長性格陰晴不定，時時在歡愛中逼問他有沒有跟秦煊這樣做過，對方看完了他跟戀人的聊天記錄，問清了他們所有的性事細節。

    在晚上索取時，甚至偶爾會逼著他面對秦煊的消息界面叫床。

    那些情趣的衣物和玩具一一加諸在他身上，他的親生哥哥用性給他打造了一座囚籠。

    越是這樣，單羽檸在不知不覺中便越是期望兄長心情好的時候，那樣哥哥就會跟從前一樣很溫柔，亦不會逼他一次次想起秦煊。

    單純的少年不清楚單承用在他身上的調教手段，只知道片刻前被戀人擁抱的那一秒，心中的害怕。

    他怕哥哥知道。

    秦煊聽了他的回答沒強迫他，又給他加了一客蛋糕，喚過服務生點單后包間內陷入沉默。

    這在從前是沒有過的，不論兩人交往前后，單羽檸永遠像一個小太陽，活潑明媚，有著說不完的話和數不清的笑容，他喜歡雙眼亮晶晶地看著秦煊說話，遇到什么事都想要跟他分享。

    現在卻只有沉默和冷淡的逃避。

    秦煊很想握住單羽檸的手，可少年的手都放在了桌下，無聲避免了與他親近。他不懂對方的陌生從何而來，一股極其強烈的預感在心底反復縈繞著，暗示他兩人回不到從前了。

    他緊握住拳，一天一夜沒睡的疲憊讓他頭痛欲裂，單羽檸這副鴕鳥姿態更讓他心煩意亂。

    秦煊知曉受過性侵暴力傷害的人需要漫長的時間去恢復，更需要身旁人的耐心關愛，但他從未覺得這般無力過，他不敢安慰勸解，怕讓戀人回想起不好的事，也不敢問這段時間對方怎么樣，就連隨便找個話題，他都擔心會讓小檸不適。

    他對陳遇的恨意達到了頂峰。

    “煊哥?！眴斡饳巻镜?，他抬頭看了秦煊一眼又低下頭去，似乎充滿猶豫。

    “嗯？怎么了檸檸？”

    “吃完飯我有事跟你說?！眴斡饳幮南?，不能拖下去了，不能讓煊哥繼續喜歡一個會跟哥哥luanlun的人，他不值得了。

    秦煊給單羽檸倒了杯熱茶，應道：“好?！?/br>
    不多時餐點送來，兩人沉默的吃飯，單羽檸不再像從前一樣時不時挑食，把不喜歡的撥給秦煊吃，也不再把覺得好吃的分給戀人品嘗。

    他的心思不在這頓飯上，和中午一樣草草地吃了些便放筷。

    秦煊見他?？暌哺畔虏途?，問道：“寶貝不吃了嗎？要不要喝什么飲料？”

    單羽檸抬起頭來，終于面對秦煊，他搖搖頭，低聲說：“煊哥，我們分手吧?！?/br>
    他看到男人唇邊的笑容一滯，像是不敢相信他說了什么，以為自己聽錯了般向他確認：“小檸，你說什么？”

    單羽檸喉中一哽，重復道：“我說，我們分開吧?！?/br>
    “我已經沒有辦法跟你在一起了?！?/br>
    “對不起?！?/br>
    秦煊定定地看著對坐的戀人，有瞬間的大腦空白。

    餐廳的暖白吊燈光暈柔和，落在少年身上，襯得他愈發干凈秀致，那雙烏黑的眼眸明澈如水洗過的寶石，曾無數次如同當下認真專注地看著自己。

    他沒想過有一天會在同樣的眼神中，聽到對方說分手。

    秦煊倏然松了雙肩，把手肘撐在桌面上以掌抵住前額，他輕笑了聲，問：“理由呢？”

    極度的疲憊無力跟心痛如潮覆沒他，秦煊幾乎能猜到單羽檸的回答。

    “哥哥說，之前你去看望過我?！眴斡饳幷Z氣遲疑，還是說下去，“你知道我發生了什么事?！?/br>
    “我、我沒辦法跟人親近相處了。我只想一個人呆著?！?/br>
    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不同意?！鼻仂犹?，仿佛剛剛那瞬的無措是幻覺。

    “小檸，我不答應分手?！彼⒁曋犃怂脑捄蟀櫰鹈技獾纳倌?，沉聲道，“我喜歡你，不論發生了什么這點都不會改變?！?/br>
    “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我不會勉強你，如果你想要一個人的空間，想要獨自呆著，我都可以等你?！?/br>
    “你不愿意有親密行為我就不碰你?！?/br>
    “小檸?！鼻仂诱f，“別和我分開?！?/br>
    單羽檸眼眶浮起一層淚，他不懂還能說些什么讓煊哥死心放棄，他喜歡的人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如果他堅持要分手，煊哥會不會疑心背后的原因？

    他要分開的真正原因不能說！

    少年的糾結掙扎被男人看進眼里，秦煊不認為單羽檸不喜歡他了，正是還喜歡他才會因為那件事而痛苦想要分手，但他怎么能真的在這種時候離開小檸？更何況他的小檸本就不該遭遇這種事！

    單羽檸吸了吸鼻子，又說：“那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br>
    “好?！鼻仂勇牰紱]聽就應得干脆。

    “不準去做危險的事?！眴斡饳幷J真道，“不要繼續下去了?！?/br>
    秦煊神情一怔，繼而笑問：“是你大哥告訴你的？”

    單羽檸點點頭：“他說你很生氣，所以……”

    “不要讓我擔心，煊哥，別做違法的事?！?/br>
    秦煊凝視著單羽檸嚴肅的表情，揪緊的心臟感到一股融融暖意，他勾唇寵溺地答應：“好，我聽小檸的?！?/br>
    他心底有些責備單承把這事告訴單羽檸，對方應該被他們好好保護在象牙塔里，骯臟血腥灰暗的任何事都不該進入單羽檸的世界。

    不過沒關系，他不會讓小檸知道，他不可能放過那個人。

    “嗡嗡——”單羽檸拿出手機查看。

    C.：司機說沒接到你，乖乖什么時候回家？

    他收起手機，對秦煊道：“我要回去了?！?/br>
    秦煊頷首，猜測大概是單承的消息，便按鈴叫服務生來買單。

    兩人出到餐廳門口等單家的車，灰蒙蒙的天不知何時飄起了雪沫。

    秦煊微微側身將單羽檸擋在內側，不讓雪花打到他，趁著車還沒到向單羽檸說：“寶貝能不能多回復我消息？”

    “我最近有些忙，可能沒時間多陪你?！?/br>
    單羽檸聞言沒應聲，他知道秦煊念的兩個專業都課業繁重，如今又是臨近畢業的關鍵時期，在這件事前對方就已經很忙碌了。

    而他在意的并非秦煊有沒有時間陪他。

    雖然大哥說過讓他自己處理秦煊的事，可他不敢確定，單承還會不會看他跟秦煊的消息……

    他害怕再激怒如今莫測難辨的兄長。

    單羽檸的沉默讓秦煊笑意微澀，語氣如常道：“沒關系，小檸不想回復的時候就不回?！?/br>
    他可以等到小檸徹底好起來，等他報復完陳遇，等他在海市站穩腳跟，就向單承道歉坦白他跟小檸的關系，然后好好陪伴照顧小檸。

    單家的車很快就到了，秦煊護著單羽檸走下濕滑的臺階，把他送進車內。

    少年朝他擺擺手：“煊哥再見?！?/br>
    “再見，回去好好休息?！鼻仂訙芈曊f。

    他推上車門，兩秒后單羽檸又把車窗降下，囑咐道：“別忘了你答應我的?！?/br>
    秦煊面上看不出絲毫不情愿：“好，不會忘?！?/br>
    轎車在雪夜中駛離，冰涼的雪沫落在秦煊肩頭，單羽檸在車上回頭看去，男人仍在原地停留，逐漸化為黑點消失在暗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