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論作死方式的多樣化
寧憲對挨揍很有經驗了。 精致的小羊皮鞭,柔韌輕巧的教鞭,能抽出云霞般好看痕跡的散鞭……都是萊恩先生的??蓱z的阿憲只有一根牛皮鞭子,沾了水,抽在身上像是要生生刮下一條rou來。 雖然重華只說記賬,寧憲卻不敢真的讓這賬就這么記著。十鞭子也就罷了,這要萬一哪天再犯點什么錯,新賬舊賬一起算,他可沒自信能熬得過去。 一行人落腳的地方是萊恩置辦的謝公館,位于公共租界。萊恩已經在此住了一年,又為重華到來大肆采購了一番,各色用品都是齊全的。這會兒,寧宣帶了人去主臥更換被褥、布置重華慣用的陳設;萊恩找了管家,確認今晚接風宴是否預備妥當;寧憲端著茶進書房,瞧著先生隨意翻看幾張報紙、似是空閑,便主動問是否可以把帳清了。 重華看了他一眼:“萊恩說晚宴邀請了許多租界名流,可有你忙的?!?/br> “那您抽輕些?”寧憲諂笑。 重華對此的回應只有三個字:“沒睡醒?” 既是自己找抽,寧憲也沒什么好忸怩的,得了先生應允,便痛快扒了褲子。 當然,這不是說他不知道害臊。怎么說他憲少也是黑白兩道上有名的人了,卻還要像個小孩子一樣被打屁股。 更糟糕的是,他剛撐著書桌撅起光屁股,小貓咪在外面開始撓門了。 “喵嗷~” “喵~” “喵……” 聲音越來越低,像一個沮喪的孩子,完全不理解為什么要被大人關在門外。 寧憲心里有些打鼓,怕先生心一軟把小貓咪放進來——那也太丟人了。 正當他琢磨著是不是應該主動建議換個時間,屁股上突然炸開劇痛。 “一!” 寧憲死死抓住書桌邊緣,好懸沒跪下去——那這一下可就白挨了。 “您怎么……“他不無抱怨地回頭,想控訴這種突然襲擊的行徑,卻赫然瞧見先生輕輕笑了笑,又揚起了鞭子。 ”嗷——二!” 兩瓣圓鼓鼓的屁股蛋各排布了五道鞭痕,間距相等,左右對稱,非常滿足強迫癥的審美。 這固然是因為沒了黎包辦一切后,重華連抽人的手藝都日益純熟,但也有賴于寧憲的配合——這位憲少一副憊懶模樣,承罰的規矩竟也不差。 當然,沒有人天生就知道該怎么挨打,無非是受過教訓,知道怕了,才能咬牙忍著。 就像寧憲自己,年紀小的時候抗不下來,也曾因為壞了姿勢、漏了報數,沒完沒了的被加罰;五鞭子生生挨到二十多下還沒挨完,躲到墻角眼淚汪汪,說什么都不肯再把屁股露出來……惱得重華摔了鞭子,再不理會他。 直到如今,寧憲晚上偶爾還是會做噩夢,夢到那段被漠視被棄置的經歷,驚醒之后心慌氣短,很長時間才能平復下來。 檢查了一下新鮮出爐的作品,感覺基本符合預期,重華就把鞭子往寧憲跟前一擱,吩咐對方收拾了。 對刑具的清潔保養收納已經是寧憲做慣了的,自然無需先生多說。 不過…… 寧憲仍舊保持撅著屁股的姿勢,甚至將屁股抬得更高一些,眼角的余光偷偷觀察重華的動作。 見重華掏出手帕擦手,一副已經完事的樣子,他連忙喚了一聲:“先生?!?/br> 重華抬眼看他。 “您……您不幫阿憲上藥么?”寧憲細聲細氣地提醒。 ——一直以來,只要他能規規矩矩挨揍,不勞煩先生加罰,先生就會幫他上藥。 寧憲很是珍惜這樣跟先生親近的機會,這也是他努力克制著閃躲的第二大動力——僅次于對重華會不耐煩的恐懼。 重華卻訝然挑眉:“你帶傷藥了?” 呃……寧憲呆了呆。 “這屋里沒藥,”重華平淡道。如果這書房是黎布置的,重華自然能在習慣的位置找到任何會用到的東西。但如今黎還是個只會喵喵喵的撒嬌精,他也只能適應這種要啥沒啥的生活。 ”你堅持的話,我可以去取一些,“重華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傷藥這種東西,萊恩定是有備著的。 不過…… ”阿宣應該在門外?!?/br> ”不,不用了,“寧憲一下子反應過來,手忙腳亂把褲子穿好,”謝謝先生,謝謝先生?!?/br> 重華很有耐心地等寧憲恢復沉穩可靠好哥哥的人設,甚至還同意對方把鞭子藏進那樽半人高的大花瓶,等沒人的時候再悄悄拿回去。 這也是他痛定思痛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如果他當時再多一些顧惜,而不是……明知道黎臉皮薄、還生生將那點僅剩的體面矜持也撕擼干凈,或許黎也不會那么絕望。 ——絕望到如驚弓之鳥,再不敢接受他著意溫柔的安撫。 “喵嗷~” 看著隨著門打開“嗖”地鉆進來,使勁兒蹭著他的腿的小貓咪,重華忽然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希望黎恢復記憶。 還是……他可以重新擁有一個純白的,除了本能對他充滿孺慕親近再無他念的靈魂。 寧宣確實在外面。他聽到小貓咪叫就跑了過來,門開之前,正在努力勸這位爺跟他去吃rou干。 見先生如往日般抱起小貓咪,并沒有不高興的樣子,他松了口氣,但還是拉著自家哥哥悄悄問:“沒有打擾先生吧?” 沒有打擾先生,就是嚇著我了。寧憲嘴角抽了抽,也小聲道:“沒事,你去忙吧?!?/br> 寧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哥哥為什么那么急著讓自己走——萬一先生有吩咐呢? 寧憲咧了咧嘴,裝作不經意地靠在墻上,盡量放松肌rou,減少對傷處的拉扯。 是夜,謝公館燈火通明,賓客盈門。 這樣一個推崇西洋人物的年代,宴會自然也不會是一桌桌的尊罍九醞,水陸八珍。廳堂中的長桌鋪了雪白的亞麻桌布,白色、銀色與金色的盤子里堆滿了蜜餞和糕點,然后是燉羊腿、蜂蜜蒸火腿、烤鹿里脊,塞著栗子的山雞,巴黎的菊萵和白蘆筍,塞浦路斯的花菜,意大利的雅蔥與刺薊,咖啡、果汁、蜂蜜水,來自香檳和勃艮第的葡萄酒,等等等等,任君取用。 重華只在宴會開始時露了個面,與萊恩重點引見的幾位大使碰了碰杯,便離場了。天才化學家么,不善社交也是很正常的,大家也都表示理解。事實上在外人的心目中,這個謝氏化學公司的締造者應該是一身白大褂,手中拿著一支試管,里面裝著紅的綠的藍的或其他鮮艷色彩的液體,咕嚕嚕冒著泡泡,背景是許多雖不明但覺厲的化學儀器……看到這么一個清俊儒雅、舉止雍容的年輕人,已經很讓人意外了。 萊恩卻知道重華并不是那種科學怪人,也并沒有那么厭惡人情往來。他稍稍多留了一會兒,把那些不那么重要、但卻可能成為大金主的軍閥代表們繼續介紹給寧憲,然后就順利成章將賓客都留給寧憲應付,自己也跟著溜號了。 他問了仆役,知曉重華往小貓咪的房間去了,因此也不著急,甚至還在心里狠狠吐槽這個吸貓重度患者,然后又感嘆了一下這年頭果然狗不如貓。 熟料隔著虛掩的房門,卻聽到了另一個陌生年輕男性的聲音。 陌生,年輕,男性。 那機關槍似的語速飛快、夾雜著不知道什么地方方言的漢語,萊恩一句都沒聽懂。但僅僅是謝特地離開宴席、與人在房間里私會這個事實,已經足夠讓他的肢體突破被酒精麻木的大腦皮層的控制,”哐“的一聲將門撞開。 面對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兩人一貓六道視線,萊恩露出了一個自認為友善的微笑。 ”謝,這位朋友是誰?給我介紹一下?“ ”哦你還不認識我吧?我是謝的,嗝,男朋友?!?/br> 重華眉頭微蹙,另一個人則已是怒不可遏。 ”好,好,謝伯蓀,數年未見,你竟已自甘墮落如斯!“ ”你既不愿革命,我亦不勉強,從今而后,你我割袍斷義!“ 言及此處,此人竟真的從靴中掏出一把匕首,割下一截衣袖扔在地上,憤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