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您想看到的？”

    “什么？”

    “悲劇在總體上比喜劇給人更深刻的心理感受。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人給看，不是么？讓我失去黎，從而能對眾生的苦難和情感感同身受……這就是您的目的么？”

    重華沒有料到黎會突然沖出來。

    諸天萬界從不平靜，他同黎遇到過的大大小小的危險不可勝記。黎有把握解決的，自會當先處理地清清爽爽；而這種他都覺得棘手的危險，黎從來都會乖乖呆在他身后，不給他造成半點妨礙。

    他對這種模式太過習以為常，而黎又沖得無比決然。等他反應過來，他的阿黎已經與時空風暴悍然相撞，化作一團絢爛的煙火。

    他再拼命去撈，也只撈回來一點先天靈光，轉世之后，不知還會不會記得有個殿下，讓他愛也不能，恨也不能，忘也不能。

    “阿鈞?！?/br>
    觀天臺上，蒼生鏡下，君臨諸天萬界的帝王在兒子咄咄的質問下，露出無奈的神色。

    “阿鈞，朕只是令他下界尋你。之后所有的發展，都是你主導的?！?/br>
    重華簡直要氣笑了：“您想告訴我，最后那場時空風暴，也與您毫無關系么？”

    ”朕只是給了他選擇的權利，“天帝語氣依舊溫和。

    黎無法終結自己的生命，哪怕他已經對這世間再沒有任何留戀。他的性命是重華賜予的，自靈性誕育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永生永世的追隨。

    直到這場憑空而生的時空風暴，給了他選擇的權利。

    于是就有了這個重華始料未及的結局。

    ——以命還命，兩不相欠。

    觀天臺上突然安靜下來。

    重華如同被戳破的氣球，再也做不出氣勢洶洶的樣子。

    良久，天帝嘆了口氣，問：”你打算放他入輪回么？“

    ”當然不，“重華下意識回道，話音未落便頓住。

    各自天涯，再不相逢——這或許才是黎想要的吧？

    ”如果不入輪回的話，朕倒是知道一個好地方?！?/br>
    蒼生鏡隨之發出蒙蒙清光，投射出一片璀璨星河。

    ”這個世界，有一具軀體，很適合那棵藜草蘊養神魂?！?/br>
    重華盯著對方所指的世界看了半晌，又看向自家父親，目光警惕。

    天帝佁然不動，甚至非常自信地反問：”朕誑過你？“

    ——你是沒說過假話，你只是經常不把話說全。

    重華還有些猶豫，他的父親卻已經在催促：”快些決定……那具軀體可活不了多久了?！?/br>
    又一個元氣稀薄的世界。

    重華睜開眼便察覺到了這一點，對此倒沒什么驚訝。畢竟他的父親熱衷于讓他感受苦難，若是他能舉手移山填海、改天換地，便很難有什么苦難能令他動容。

    自床上撐起身子，重華先看到的是床頭空空如也的藥瓶，赫然寫著”安眠藥“三個字。

    再看藥瓶下壓著的筆記本，攤開的那一頁上凌亂的字跡一遍遍重復。

    “無可救藥?！?/br>
    “無可救藥?！?/br>
    “無可救藥……”

    重華微微皺眉，正待細思，又猛地將目光移向窗欞。細密的雨幕中，黎的氣息一閃而過。

    他飛快撲向窗前，見不過是二樓，推開窗便翻了出去。

    這個時代的一切迅速在他眼前展開。

    疾風驟雨的泥濘街頭，面無表情的百姓牽著的牲口走過，富家少爺坐在汽車中吃著漢堡。衣衫襤褸的孩子蜷在路邊，他們身旁是同樣瘦骨嶙峋的母親，正徒勞地攔著路人央求。

    “多乖巧的孩子，先生要不要看一看?！?/br>
    重華穿過雨幕，在街角傾覆的籮筐下，找到了一只小奶貓。

    渾身冰涼，臟兮兮地滴著污水，聲音又細又尖地沖著他叫。

    顧不得咒罵自家父親果然心懷叵測，重華小心翼翼地捧起這只承載了黎的先天靈光的小貓咪，捂在胸口。

    一滴淚自眼角滑落，迅速融入雨水，再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