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哪個少年不懷春?
夜幕中的別墅一片漆黑,黎當先一步開了門,又將客廳的燈全開了,然后屈膝服侍重華換鞋。 這一番動靜不算小,樓上卻沒有任何響動。黎眉心一皺又很快展開,低聲道:“阿祁可能是睡了……他下午也耗費了不少體力?!?/br> “你去瞧瞧吧,若是睡了也不必把他鬧起來了?!?/br> 重華隨口吩咐,脫下外套放在黎手中,神色一言難盡,“孤先洗個澡。這一身的味兒?!?/br> 黎嘴角不由上揚,又急忙撫平。 祁雙在這座別墅里是有自己的房間的,若是調教結束太晚,或是體力透支沒力氣回學校,或是像今天這樣受了罰走不了路,他就會在這兒住下。 真要說起來,他在這別墅中住的時間比重華和黎都要長些——重華更喜歡S大的教師公寓,黎自然跟著重華。 所以,這房間還是被他布置地頗和他自己的習慣,不論是床頭的小燈,床邊的移動書桌,還是床底下堆疊的雜物。 黎往日里也不管這些。畢竟殿下不需要這少年服侍起居,他也只要求對方身子干凈,至于房間邋遢成什么樣子并不在黎的關注范圍內。 然而這會兒,看到祁雙背對自己、帶著耳機趴在床上,就著床頭昏暗的燈光不知道在做什么,黎還是額角一抽一抽的。 他冷著臉,抬手按下頂燈開關。潔白柔和的燈光霎時填滿了整個屋子,同時映入眼簾的還有少年受驚回頭的蠢樣子,和菜色豐盛卻沒有半點動過的餐盤。 祁雙驚恐地看著黎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仿佛挾著滾滾殺氣。 他下意識將身下的東西一股腦兒塞進被子里。 “藏的什么?”黎壓低了聲音,不想驚動殿下,語氣中仍然翻滾著沉沉怒意。 “陳……陳爺,”祁雙一開口就意識到不對,連忙扯下耳機,努力露出笑來,“陳爺,奴兒知道錯了?!?/br> “拿出來,”黎不耐地道。 畏他如虎的少年卻更用力地攥住了被子,抵著墻將自己拱成一團。 黎深深吸了口氣,“你自己拿出來,還是我動手?” “陳爺,我——不!” 柔軟的被子猛地被掀開,少年試圖掩藏的一切都暴露在明亮的燈光下。 筆,草稿紙,計算器,教材,講義…… “……” 黎用力按了按額頭,才讓自己冷靜下來:“這些東西你藏什么?!” 祁雙瑟了瑟,眼眶紅了一圈。 黎并不能理解那些紛繁復雜的公式,但他至少認識那教材上明晃晃的“概率論”三個字,也能分辨出講義上一行行殿下的筆跡。 這一幕要是被殿下瞧見……黎苦中作樂地想到,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吧。 在祁雙畏怯的目光下,他抬手覆上對方的額頭。 “還行,沒發燒?!?/br> 黎瞥了少年一眼,淡淡道:“怎么不吃飯?” “忘……忘了……”祁雙咬了咬唇,見黎不像發火的樣子,手又悄摸摸伸向那些教材和講義。 ……我還能搶你的不成?黎看著這人自以為隱蔽地將講義往被子塞,不由頭疼道:“別藏了。把紙弄皺了仔細先生不悅?!?/br> 祁雙睜大了眼睛,連怕都忘了,慌不迭地捧起那些寶貝講義一張張檢查,見沒有折痕,方才長長舒了口氣。 這破孩子…… 黎搖了搖頭,道:“你努力用功是好事,有什么好藏著掖著的?” 祁雙緊緊把講義抱在懷里,澀聲道:“您不怪奴兒不務正業?” 他最大的價值和唯一的用處,就是這具能夠服侍先生的身體——這是面前的人在剛剛過去的下午,一藤條一藤條打進他的rou里、他的骨頭里的教訓。 像他這樣的人,好好學著承歡才是正業。至于讀書……祁雙根本不敢奢求,自己不顧身體一心向學的行徑,能獲得對方的容忍,更遑論是贊許。 黎發現,眼前的少年對一些事的認知有點偏差。 “先生將手稿賜予你,便是要你好好用功,”黎凝眉道,“你覺得,我會拂逆先生的意思?” 祁雙連連搖頭,又頓住,遲疑地道:“那……那如果先生的吩咐和您的吩咐有沖突……” “當然是聽先生的,”黎毫不猶豫地道。 祁雙艱難地理解這話里的意思。陳爺這么厲害的人……也聽先生的嗎? 他忽然抬眼,試探著問:“您今晚吃的是四川火鍋?” “嗯?!?/br> 黎沒瞞他,這一身來自牛油鍋的濃郁氣味也瞞不過人。見這小東西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他也懶得解釋自己其實沒吃辣的——殿下也沒怎么吃——只是平白熏了一身味道。不過想了想,他還是點了一句:“飲食清淡是侍奉床笫所需,但若先生有賜,當恭敬領受,心懷感激?!?/br> 祁雙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黎試著餐盤上各個碗碟的溫度,道:“還是溫的,你將就用些吧。若是拿下去熱,不免會驚動先生,讓先生知道你沒用晚飯?!?/br> “先生在這邊?”祁雙眼睛一亮,這才意識到對面的人說話的聲音一直有意壓低。 “那我,我……” 被黎靜靜地注視著,少年剛剛雀躍起來的語氣重又低落下去。 “趴好了,我給你上藥,”黎淡淡道,“吃了飯早些休息,明日若是好些了,可以過來服侍先生?!?/br> “謝……謝謝陳爺?!?/br> 祁雙悶悶地趴在床上,把臉埋進枕頭里。 黎對自己下手的輕重估計地很準,第二天祁雙果然就能下床走動了。 雖然屁股還疼得一抽一抽地,但咬咬牙也能忍下,不像昨天扶著欄桿、靠手臂借力才能勉強上下樓。 是的,祁雙一大早就又和樓梯杠上了。 他要在先生下來用早飯之前把昨日的餐盤洗了。先生在的時候,陳爺不會讓鐘點工上門,一切家務都親手打理——可哪怕借祁雙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讓陳爺給自己洗碗。 此外,就是上次服侍先生晨起的經驗。少年明白,先生那邊定然是沒自己什么事的。他無傷無病的時候都沒法從陳爺手中爭到一星半點兒活計,何況如今還有傷在身行動不便?但他在廚房近水樓臺,等先生用飯時總能撈到點盛飯布菜的機會。先生面前,陳爺也不會擺出冷臉趕他。 黎跟著重華下樓時,就看到這個昨晚還趴在床上嗷嗷叫的少年,正靈活地在廚房和餐廳來回穿梭。 聽到腳步聲,少年揚起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先生!” 重華不由莞爾,瞧著少年三步并成兩步湊上來,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身上不疼了?” “還……還疼,”瞧著先生似乎心情很好,祁雙眨了眨眼,順手抓起沙發上的抱枕晃了晃,小聲道,“奴兒可以墊著么?” 黎額角跳了跳——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他教出來的侍奴。 “可以,”重華含笑準許,目光掃過桌上的早飯。 “都是陳爺做的,”祁雙也知道自己大膽地過分了,心虛地瞄了黎一眼,亡羊補牢般地吹捧道,“陳爺很早就起來準備了,奴兒下來的時候,這些都已經在廚房溫著了?!?/br> 重華不置可否,走到主位,黎默契地先一步將椅子拉了出來。祁雙也沒再自由發揮什么,乖乖抱著抱枕退到最下首,看著重華動了筷子,準了黎坐下,才跟著黎一起坐下。 餐廳的落地窗正對著后院,小院的地面以青石鋪就,沿著圍欄遍植高低錯落的灌木,說不上什么匠心,只是干凈清爽,在清晨的陽光下瞧著綠汪汪的養眼。 重華先時未曾留意,這會兒瞧見便有了興致。飯后,他側頭吩咐黎:“院子里擺一把椅子,我去坐一坐?!?/br> 黎忙應是,起身去張羅。 祁雙也要跟著去,又見重華正閉目養神,心里一動。這可不是難得的和先生獨處的時間么? 他心思轉了轉,走到重華腳邊跪下:“奴兒給先生敲敲腿?” 其實他是想給先生揉揉肩什么的,心里覺得更親近些。但陳爺只教過他怎么捶腿——那會兒他還沒那么……喜歡先生,學得固然認真,卻也談不上熱忱——他也不敢貿然嘗試別的。 一面給重華捶腿,一面祁雙眼角的余光飄到了一窗之隔的后院。院子里原有石桌石凳,石桌上新擺了三本書。黎支好大大的遮陽傘,正在安放一把搖椅。 少年心里并沒有什么優越感,相反滿滿的都是羨慕。他也想像陳爺那樣,先生說“擺一把椅子”,就知道要拿什么椅子,擺成什么樣子,又要做哪些額外的準備。 “你今天有課么?有課的話,等會兒讓阿黎安排人送你?!?/br> 忽然聽到問話,少年忙收束思緒,笑道:“沒有,謝謝先生掛心?!?/br> 其實他不僅有課,還有兩門。但眼看先生今日是要留在這兒,他又怎么舍得回學校呢? “你不回學校了?” 黎口中重復祁雙的請求,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水壺等水開,沒有半點目光留給對方。 少年卻還是覺得喘不過氣來。 “我……奴兒身上還疼……”他勉強辯了兩句,到底還是自暴自棄地坦白,“奴兒想留下服侍先生?!?/br> 不同于重華萬事不關心,黎對祁雙的課表可謂了如指掌——他需要掌握少年的所有行程,才能見縫插針地安排下繁重的侍奴調教。 黎這才側頭看了他一眼:“先生知道?” 少年顫了顫:“還……還不知道?!?/br> 黎細細捋了一遍對方昨日以來的表現,篤定道:“你想學唐蕭?!?/br> 祁雙輕輕咬唇,再開口時,聲音里已經帶上了點哭腔:“您說過,等先生和唐爺……好了,就不會喜歡我了?!?/br> 黎沉默了一會兒。他不是這么說的,不過大致的意思……是這樣。 少年用力閉了閉眼,不敢讓眼淚流下來,怕等會兒被先生看出端倪。 “既然先生喜歡唐爺那樣的,我……我為什么不能——” 水咕嚕咕嚕沸騰了起來,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提起水壺,小心地將水倒入準備好的茶杯中。 他的動作專注而細致,升騰的白霧模糊了他的眉眼,讓祁雙看不清他的神色。 須臾,白瓷杯中舒展開碧綠的茶葉。 黎端起茶盤,最后看了祁雙一眼。 “先生若問起,我不會隱瞞?!彼D了頓,又道,“不過先生多半不會問?!?/br> 想到先生對這少年的偏寵,黎輕輕一嘆,掩下心中的復雜滋味。 “既然你想學唐蕭……那我也沒什么能教你的了?!?/br> “你今后,好自為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