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什么……

    一開始么，自然是為了護佑這初生的世界。雖說外來者應當是被排斥的，然而重華太過強大，僅僅是神魂逸散的威壓便足以讓這方世界臣服在他腳下。既然如此，取悅重華以換取他對這方世界的庇護，便是身為天道之靈的玄成與生俱來的使命。

    幸運的是，重華著實是一個慷慨的主人。他遵守這方世界的法則，愿意按照既定的劇本出演自己的角色，對于自愿雌伏在他身下的玄成也從不吝嗇。雖然要守的規矩又多又雜，責罰也著實難捱，但玄成不得不承認，他所收獲的要遠遠大于他所付出的。

    那為什么還會不滿意呢？悄悄升起的那些似有若無的期待是什么呢？在看到君上對那只麒麟毫無顧惜時，呼嘯在心頭的寒風又是來自何方呢？

    從玄成慘白的臉色上驗證了自己猜測，黎摸了摸著他的發頂，嘆息著道：“玄成，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br>
    “君上不喜歡太過貪心的人?！?/br>
    不論玄成理解沒理解，這件事暫時就這么過去了。

    無用之人是得不到君上的寬容的，這一點不論是玄成還是黎都再清楚不過。甚至，原本還可以休息幾天的玄成，也在黎的要求下當晚就收拾包袱一道離開了這天外天。

    玄成倒是鼓起勇氣問過黎，能不能讓自己再見君上一面，哪怕認個錯也好。然而黎這當口是斷不敢去重華面前晃悠的——怕重華覺得他不受教，還是一心只想往床上爬。

    而此時，玄光大陸上已經是血光處處，白骨遍地。漆黑的魔氣翻滾下，眾生心中的惡念被無數倍放大，而越是強大的生靈，越會成為眾矢之的。

    一日，浩大的威壓自極西之地而起、席卷三界。

    “吾名玄成，今于西極紫霄宮授練氣之術，有緣者皆可前來聽道?！?/br>
    寧靜平和的聲音仿若天降甘霖，令殺紅了眼的蕓蕓眾生神智一清，動作也停了下來。

    然而，能在這短暫的壓制中醒悟的生靈只是少數。少頃，漆黑的魔氣復又翻滾，龍鳳二族與他們帶領下的飛禽走獸重新陷入無休無止的廝殺。

    “有緣”是一個頗堪玩味的詞。

    沒有誰知道“玄成”是哪位，“紫霄宮”在哪，“練氣之術”又是什么。但在這樣一個殺伐迭起的世道，既然浩大的威壓已經證明了發言者的強大，那么不論是為了生存還是為了變強、為了自保還是為了征服，定然會有很多家伙跋山涉水前往那極西之地。

    且不論這一路是多么艱難，有多少家伙走著走著就成了路邊的白骨，那些歷經千難萬險到了紫霄宮的，絕大多數卻在第一天聽道的時候就掀了桌子。

    澄心遣欲？破妄求真？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當今之世，自龍鳳麒麟以下，天下妖族無不以血脈為尊，只需要稍加鍛煉就能獲得如父輩一般的強大力量，又哪里肯修身養性、克己持戒？

    玄成卻是不管這些的。想聽就聽，不想聽就滾，敢鬧事的統統打死。

    ——而妖族盡皆離去、只剩下稟賦脆弱的名為“人”的種族繼續聽道，更是早已注定的結局。

    這一日，玄成例行公事般地講完道，和往常一樣甩甩袖子便走了，留下一室懵逼。

    黎在邊上的靜室修煉，順便留意著那些人族的修行進展，當然也有盯著玄成的意思。

    玄成到的時候，毫不意外地看到黎師父又拿著那條三尺長的鞭子在研究些什么。

    他已經不會為這條鞭子而緊張了，畢竟黎師父不會拿這個抽他。

    他甚至還有些好奇這條鞭子的用處。玄成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大道法則，既然不是用來抽他的，難道是黎師父打算換個武器？可是黎師父的武器不一直是君上同款的劍么……難道是君上終于厭了劍的造型，想要換成鞭子？

    忽然，玄成一陣心悸，腦子里亂七八糟的念頭剎時一掃而空。

    他下意識看向東方，天淡云清，自然是什么也沒看到。

    但這個感覺……

    “君上下界了？”玄成不自覺壓低了聲音，仿佛怕有誰聽到一樣。

    黎怔然半晌，復又低頭繼續推演鞭子上蘊含的法則：“君上去尋麒南了?！?/br>
    他和重華之間有特別的感應方式。黎自然不敢擅自窺探什么，不過為了避免有突發事件時找不到自己，重華特許他可以感應自己所處的位置。

    玄成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兩手交握，用力捏了捏虎口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本打算和黎商量一下，是不是可以把那些人族趕出去搶地盤了——這些人族中有不少修為已經夠火候了，剩下的就是實戰；而在漫長的廝殺中，妖族數量劇減，實力也大打折扣，他們應該能應付了。

    死去的妖族大大彌補了虧空的天地元氣，這場殺劫也差不多接近了尾聲。按照劇本，生而強大、桀驁不馴的妖族就將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將這片大陸的主宰交接給更脆弱也更順從天道的人類。

    這個時候，君上為什么會去見麒南？

    難道君上……改主意了么？

    玄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期待什么。他按住砰砰跳的心臟，緊張地道：“那我們……還按原來的計劃么？”

    黎垂下眼簾，揮袖清空越來越亂的推演，面上卻還云淡風輕：“計劃暫停，等君上法旨……讓那些人族再多修煉一段時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