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局
鴻武二十四年冬,帝崩。 史評“奉行昭安,心甚重,所聞不問三七,重罰,多斃之?!?/br> 奉行邊陲,一線天。 “那位死了?” 偌大的軍帳只點了一爐火,遮掩不住的寒氣從帳隙中鉆進,剛升起的一點暖意頓時消散。 陳一茍攏了攏身上的狐裘,他面色蒼白,看上去病氣繞體,很是孱弱。 謝贏沒說話,一旨明黃詔書被丟在行軍案上。 有人鉆進帳來,裹挾滿身風雪。 帳內兩人盡入眼底,那人走到陳一茍身邊,想幫他攏緊身上的大裘,又想起自己剛從外面進來,還帶著寒氣,把手收回來去了火爐旁。 陳一茍原想起身去拿案上的詔書,看到這人,又窩回椅子里:“把那詔書給我?!?/br> 熊烈繞過爐子拿了詔書遞給他,陳一茍接過,細讀了詔書上的內容:“不知道這新帝賣的什么藥?!?/br> “他奶奶的,凍死老子了?!比诉€未至聲先到。 帳簾再一次被掀起,進來的人虎背熊腰,他掀簾的動作大,成股的寒風竄進帳里,陳一茍面上剛附起的熱意迅速退去,他縮了縮頭,整個人都要埋到那狐裘中去。 “哎呦,軍師在啊?!被糁已杆侔褞ず煼畔?,還仔細的歸置幾下。熊烈把手伸進裘里,熾熱的溫度襲上臉頰,陳一茍這才放松了一點。 “狗皇帝死了?”霍忠眇了一眼圣旨,滿臉鎮定。 “王爺要回去?”陳一茍問立于上方的人。 帳里的人瞬時都看向他,寂靜良久,謝贏吐出一個字:“回?!?/br> 謝阮登基后做了三件事: 在浮露宮點了一把火,燒了他母親的尸體。 下旨命遠在邊關的肅親王回京吊唁。 到天牢見淪為階下囚的二皇子。 “賤人,你故意的?”二皇子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rou,只能匍匐在地上咬牙切齒的瞪著謝阮。 “怎么這么說?還是怨你棋差一招啊,皇兄?!?/br> 謝阮前半生并不安好,空蕩蕩的華服襯在他身上格外顯大。 二皇子滿臉不甘:“你這個賤人!” 有人進來,低著頭說話:“皇上,大皇子已薨,左相已下獄?!?/br> “皇上?”二皇子一臉不可置信,謝阮站起身來俯視他:“忠義侯呢?” 那人恭敬回道:“忠義侯蔑視皇恩,拒不接旨,已就地正法?!?/br> 二皇子生生吐出一口血來:“謝!阮!” 謝阮這才笑起來:“皇兄,急什么?岳丈沒了,二皇嫂還在等你呢?!?/br> 二皇子扭曲的面孔僵了一下:“你想干什么?” 謝阮想了想:“左右你活不過明天,不如我讓二皇嫂下去陪你?哦,對,還有你們的孩子?!?/br> 許是考慮二皇子受刑幾日,耳力可能受損,謝阮重新蹲下身,與二皇子平視,稚嫩的臉上還露出點單純的意味。 二皇子聽到最后一句話已是怒急攻心:“謝阮!你有什么沖我來!” “這話,恍惚有點熟悉啊?;市?,我曾經不也是跪在地上這么求過你?有什么事沖我來?你當時怎么做的來著?我想想……母妃救命的藥,你活生生灌進了我的肚子里?”謝阮恍若追命的惡鬼,直勾勾的盯著二皇子。 “謝阮,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對無辜下手?!苯駮r不同往日,二皇子屈服,伸手,用力拽上謝阮的袍角。 “無辜?哈哈哈哈……皇兄,你說無辜?哈哈哈哈哈……” 天牢的光線并不充足,甚至連照明的燭光都昏暗,偌大的天牢里一遍又一遍回蕩著謝阮已經有點瘋狂的笑聲。 有人用力踩向二皇子伸出的那只手,吃痛之下二皇子抬眼望去:“你!” 臉上的痛色不消,但止不住他眼里的驚訝?;閷κ?,二皇子當然知道大皇子手下有哪些爪牙,但他不明白為什么這人現在會出現在謝阮身邊。 是了,沒有內應,他怎么可能毒死大皇子,怎么可能……登基稱帝。 二皇子驚出一身冷汗,被所有人視為棋子的謝阮,竟然反擺了他們一道。 “你要什么?”二皇子嘶啞的嗓音昭示了這場對弈的結局。 謝阮沒有再看他,抬腳出了這腌臜的地方。 天牢設在典刑司,出了典刑司就可以直達皇城正門,生與死只一路之隔。 站立許久,謝阮轉身朝遠處走去,單薄的人影恍若風一吹就倒,孤獨又無可奈何。 朝安殿內煥然一新,置衣的架子上放好了龍袍,內侍垂首立在一旁,謝阮盯視良久,揮揮手:“下去吧?!?/br> 殿里所有內侍行了禮,緩步退下。 一個月太過驚心動魄,謝阮強撐著理清了朝局,暫時解決了后顧之憂,疲累一瞬間席卷全身,他趴在臥榻上,沉沉睡去。 謝阮又夢到那個人。 他小心翼翼的爬上樹向內望去,有人坐在亭內看書,桌上擺著好些吃食,謝阮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起來,聲音在這寂靜的夜里尤為清晰。 “糟糕”謝阮想著,亭內的人抬起頭看向他,謝阮趕緊從樹上滑下來,一溜煙朝浮露宮跑去。 躺在床上的時候,謝阮還是忍不住回想“他長的真好看,比大皇兄、二皇兄、四皇兄都好看。嗯,人也很好,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欺負我,他面前有好多的吃的,如果我要的話可以給我一點點嗎?不要很多,一點點就夠了……”反復這么念叨著,謝阮蜷縮成一團,陷入夢鄉。 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屋內暗不見影。 謝阮坐起身來,揉了揉額角:“來人?!?/br> 內侍推門而入,一盞接一盞的燭臺被點亮,內侍躬身詢問:“陛下,要用膳嗎?” 謝阮“嗯”了一聲,內侍高聲傳菜,一碟又一碟精致的菜肴被擺上桌案,所有菜肴上畢,宮人們再次躬身行禮退下,只留謝阮一人在這偌大的朝安殿。 他不喜熱鬧,也無甚歡喜,能作伴的,就剩這好些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