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聊聊
周末的下午陽光很好,曬得人昏昏欲睡,洛倫佐家同樣被這份懶洋洋的春光侵蝕,連忙碌的蜂群都消了聲息。拉維爾雙腿交疊,靠坐在小花園的躺椅上,臉上半透明的絨毛被照成暖融融的金色,微挑的鳳眼半閉著,也不知是在假寐還是在看手上許久未翻頁的書。 “你們明天就要回去,東西收拾了沒有?”瑪利亞夫人舉著個小水壺從花叢里鉆出來,圖耶在后面幫她推輪椅,聞言咽了下口水,若無其事地拿余光去瞟拉維爾。 他們在西斯納已經待了四天,在瑪利亞的幫助下圖耶的精神圖景差不多恢復到了自毀前的狀態,但阿佩普還是縮在蛋里沒什么動靜??茖W院那邊留了毒液樣本,也記錄了圖耶的各項數據,剩下的得等到阿佩普重新破殼后才能繼續,拉維爾還要回研究所,便定了明天的機票準備打道回府。 拉維爾眼皮顫了顫,一簇光點從羽睫尖端滑到根部,他睜眼看到圖耶暗藏心事的表情,忍不住揚了下唇:“還沒呢,晚上再收拾?!?/br> 圖耶眉眼舒展,微不可見地放松下來,還好,他還有時間去把戒指找回來。 是的,圖耶依然沒找到他的戒指。 雖然從科學院回來后他們兩個算是和好了,但圖耶白天要去接受康復治療,晚上拉維爾又在房間里,他并沒有多少機會能在不引起懷疑的情況下搜查戒指可能掉落的地方。為此他提心吊膽了幾天,萬一拉維爾先發現那兩枚戒指,這禮物不是白準備了嗎? 圖耶正琢磨著要怎么在拉維爾收拾房間之前溜進去拿回戒指,一只巨大的獅鷲突然從天而降。翎收好翅膀趴在瑪利亞腳邊,很快林頓的車便駛進了大門,穿著軍裝的灰發男人開門下車,硬朗的面容比平常更加嚴肅。 冷著臉的將軍在看見瑪利亞時柔和了神色,他把公文包交給助理,幾步走到她面前,彎腰吻了一下妻子的額頭。圖耶和林頓打了個招呼,知情識趣地讓出地方,扭頭往拉維爾那兒走,他一屁股坐到另一把躺椅上,從矮桌上放的瓷盤里撿了塊曲奇丟進嘴里。 “怎么了?那些老家伙又為難你了?”瑪利亞抬手理了下林頓的領帶。 林頓搖了搖頭:“不是議會,葉納家的奧蘭多失蹤了?!?/br> 聽到“葉納”兩個字,圖耶不自覺放慢了咀嚼的動作,拉維爾看了眼他,掏出手帕擦掉圖耶嘴邊的碎屑,小聲說:“弄臟臉了?!?/br> 那邊瑪利亞一臉驚訝:“失蹤?葉納家不是移送聯邦第一監獄了嗎?那可是關押重刑犯的地方?!?/br> “莫什·葉納和其他家族成員認下了所有的罪,檢察院認為奧蘭多犯罪情節輕微,允許取保候審,結果才出去幾天人就不見了?!?/br> 林頓眉頭緊鎖:“我總覺得他不簡單?!?/br> 瑪利亞嗔他一眼,摸了摸翎放在她腿上的腦袋:“這件事讓警方去cao心吧,我的將軍,你自己的犯人都沒抓到,圣十字庭還不夠你煩的嗎?” 那位收到消息提前逃跑的政府高級官員依然音訊全無,接受了幾次議會質詢的林頓想到那群只知道不停開會的老頑固也很是頭疼:“好,不提這些煩心事了,和我說說你今天和兩個孩子在家做了些什么?” 恩愛了二十多年的模范夫妻說笑著從年輕人身邊走過,圖耶砸吧了下嘴,注意到拉維爾的視線:“看我做什么?放心吧,我對那些姓葉納的家伙沒興趣?!?/br> 即使那些人與他血脈相連,可他對親情從來沒有過期待,要說曾經有什么想法也只是被上一代恩怨波及的不悅。說到底,他是在舊城長大的野孩子,又不是冠以葉納之名的什么人。他懶得很,在乎的東西就那么幾樣,分不出精力去關心其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拉維爾不再看圖耶,他合上書坐起身,“來西斯納幾天都沒好好玩一玩,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趁著今天有空,咱們可以出門逛逛?!?/br> “有什么好玩的嗎?我可不想去什么博物館,藝術展的?!眻D耶單手拎著個裝滿橙色液體的玻璃杯,腮幫子一動一動的,沒在喝果汁,只是下意識地將吸管咬成扁扁的形狀。 拉維爾見狀忍不住勾起嘴角,他清了清嗓子,還是掩蓋不了話語里的笑意:“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樣,要不我帶你去游樂園吧?” 圖耶皺皺鼻子翻了個白眼,他吐掉吸管,剛要說話就被一陣鈴聲打斷。 是拉維爾的通訊手環。 “誰這個時候發信息”,圖耶略帶不滿地說。 拉維爾點開懸浮屏,迅速看完簡訊:“是諾薇學姐,她說有重要的事和我商量,讓我去盡快科學院找她?!?/br> “什么事這么著急?”圖耶挑了下眉毛,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好機會,“你要去嗎?” 拉維爾本想先給諾薇打個電話,如果能在電話里說清楚就沒必要多跑一趟,然而圖耶躍躍欲試的神情提醒了他什么。他將通訊手環關掉,故作猶豫:“應該是關于你的事,還是去一趟比較好,你要不要一起?” “她也沒說要帶上我,萬一是別的事呢?”圖耶搖頭拒絕,他等著拉維爾出門后潛入他房間,怎么可能跟他一起。 “好吧?!崩S爾哪里不知道圖耶在想什么,他沒再勉強,回房間換好衣服后直接去了車庫。 圖耶翹著二郎腿目送拉維爾驅車離開,等到最后一縷灰色的尾氣消失在視野中,他得意地笑出兩顆小虎牙,還沒站起來卻察覺身邊多了個人。 能在他強大的感知下悄無聲息地出現,這個家里除了林頓也不會有別人了,圖耶背后汗毛豎起,野性直覺瘋狂示警,但他最終只是挺直了脊背,抬起頭面向站在之前拉維爾位置旁的林頓:“洛倫佐將軍?!?/br> 林頓脫掉了板正的軍裝,只穿著背心長褲,手里拿著兩罐啤酒,看起來沒那么一本正經了。 “別緊張,”林頓拍了拍圖耶的肩,“和芬利一樣,叫我林頓叔叔就行?!?/br> 他坐了下來:“你來家里這么久,我都沒空和你聊一聊?!?/br> 林頓每天早出晚歸,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幾天,他和圖耶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這是個對外人過分寡言的男人,猛地從他嘴里聽到聊一聊這三個字,圖耶簡直連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聊……什么?” “呵……”林頓看出圖耶的防備,他開了瓶啤酒遞過去,“放松,喝點酒,大男人捧著杯橙汁像什么樣子?!?/br> 說著,他自己也拉開易拉罐的拉環,先喝了一口,然后才說:“剛開始,我不太能接受你成為拉維爾的結合者?!?/br> 他不需要人接話,自顧自往下說:“你也知道你是個什么樣的人,別說是我,普通人家的父母恐怕也很難接受孩子的伴侶曾經是個罪犯?!?/br> “你見過血,”林頓身體前傾,手搭在腿上,目光直視前方,堅毅的側臉顯得冷漠而不近人情,“我聞得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太濃了,簡直叫人作嘔?!?/br> “要是高塔認真計較,你得槍斃多少遍才夠抵罪?”林頓哼了聲。 圖耶捏著易拉罐的手指微微用力,脆弱的罐體變了形:“您和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年輕人不要這么沉不住氣,”林頓沒看圖耶,“我一直不理解拉維爾為什么會選擇你,你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拉維爾從小就是個循規蹈矩的孩子,你將道德和法律視若無物,而他做過最壞的事就是伊絲塔走了以后對芬利實施冷暴力,你知道伊絲塔嗎?” 圖耶意識到林頓沒有惡意,他點點頭,又嗯了一聲:“我見過你們的照片?!?/br> “她長得和拉維爾很像吧,他們兄妹兩個感情很好,在她之后,拉維爾再也沒親近過誰,”林頓停了一下,眼里有淚光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不見,“知道拉維爾有了結合者,我和米婭都很高興,我們沒多少要求,只要是個好孩子就行?!?/br> 林頓又喝了口酒:“拉維爾太孤獨了,他就像是沒有錨的船,誰都不知道他會漂到什么地方去?!?/br> “但你的背景可以說是所有情況里最糟糕的,見到你本人那一刻我甚至想過用些什么手段拆散你們。結合而已,總有辦法解決的,你太危險了,拉維爾應付不來,我不能讓他和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待在一起?!?/br> 圖耶聽完反倒徹底放松下來:“可你什么都沒做?!?/br> “是的,我什么都沒做?!?/br> 林頓終于轉過臉面對圖耶:“因為我發現這個火藥桶只是虛有其表,你的引線已經沒了。如果一頭狼套上了文明的項圈,生活在人群里,遵從人類社會的規則,這樣的狼,還算是狼嗎?” “將軍,”圖耶舉起易拉罐往嘴里倒了口酒,“你說話可真不客氣?!?/br> 就差直說他是家養的狗了。 林頓內斂地笑了下,銳利的面部線條柔和下來,圖耶這才發現他的五官其實和拉維爾很像。 “我看得出拉維爾很中意你,也許我們覺得不合適的地方,恰恰是他喜歡你的原因。那孩子重感情,一旦付出真心就不會給自己留余地,他對你全心全意,你對他也是如此嗎?” 這才是林頓破天荒找上圖耶的原因,不茍言笑的將軍說這么多話,不過是出于一片愛子之心。這一刻的林頓沒有什么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他僅僅是一位父親。 圖耶眨了眨眼,拉維爾給他榨的果汁還擺在矮桌上,橙紅的液體倒映在綠眸中,他眉眼舒展,緩慢而篤定地說:“我對他,也是如此?!?/br> 林頓鷹目如鉤:“我們家那小子,以后就麻煩你了?!?/br> “我會看顧好他的,”圖耶毫不退縮地對上他的目光,“林頓……叔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