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陰影
被稱為狼崽子的圖耶撇了撇嘴,林頓身上沒有惡意,只是在試探。他雖然有些不爽,看在拉維爾的份上還是忍了下來。圖耶先垂下眼睫,林頓也收回視線,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拉開椅子落座。 拉維爾還站著,林頓看了眼滿臉不贊成的兒子,內心頗有些無奈,面上卻八風不動,淡淡地說:“坐?!?/br> 還沒怎么樣呢,就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生怕當父親的欺負了他的伴侶。 拉維爾坐回座位,捏了捏圖耶的手指,小聲問:“沒事吧?” 他其實并不知道那一瞬間林頓和圖耶之間有怎樣的暗潮洶涌,只是憑借細致入微的觀察力判斷出林頓對圖耶做了什么,他擔心圖耶吃虧。 確實吃了虧的圖耶搖搖頭:“沒事?!?/br> 沒有哪個哨兵會喜歡被更強的存在壓過一頭,但除了些許心理反感外,這種勢的壓迫并不會造成實質傷害。林頓想給下馬威,他技不如人,受著就是,總不能把場子給砸了吧。 僅存的局外人芬利再遲鈍也看得出不對勁,他不知所措地挪了挪屁股,最后放棄思考,老老實實地和林頓打招呼問好。他就是被叫來蹭吃蹭喝的,別的事情少管。 一頓飯吃得還算和諧,桌上四個人,三個悶葫蘆,好在有芬利活躍氣氛??吹贸鲳B父子間關系很融洽,相比起來拉維爾對林頓就顯得尊重有余而親密不足了。拉維爾和家人相處都說不上多熱情,對芬利甚至用的還是敬稱,也不知道怎么養出來的性子。 酒足飯飽,圖耶說要去上個廁所,芬利左看右看,也跟著起身往外走。他是比較神經大條,但又不是沒長腦子,屋里除了他這個湊數的,剩下一對情侶一對父子,傻子也知道什么情況。圖耶全程低頭吃飯一言不發,他放心不下,出來看看。 圖耶轉頭看見芬利,耷拉的眼皮微微一抬:“正好我不認識路,你走前面?!?/br> 芬利哪里是去上廁所的,他往圖耶身邊一湊,撓撓頭,問出一句:“你沒生氣吧?” “有什么好生氣的,又沒怎么樣?!眻D耶按照指示牌往衛生間的方向去,隨口說到,他確實沒多在意,他脾氣差也是分對象的,該克制的時候會有分寸。 芬利走在他右手邊,圖耶想了想,又說:“但拉維爾他爸好像不太喜歡我?” 林頓一直冷著張臉看不出情緒,實在有些嚴肅過頭了。 “怎么會,”芬利搖搖頭,“你是洛倫佐博士喜歡的人,林頓叔叔感激你還來不及呢!他在軍隊里待久了,看著不好相處,其實是個很慈愛的長輩?!?/br> 感激?這個詞倒是新鮮。圖耶從芬利的話里聽出些端倪,眉毛一挑:“你叫他叔叔,為什么不叫拉維爾哥哥,算起來你們是兄弟吧?這么生疏?” “之前你還說拉維爾只是你學長?”圖耶眼神一變,冷颼颼地問道:“不解釋一下?” 芬利抖了抖,強行辯解:“我們又沒有血緣關系,怎么能算兄弟!” 說完見圖耶一臉“再胡說就殺了你”的表情,終于舉白旗投降:“好啦,是因為我不敢啦?!?/br> 至于原因,要從十多年前開始說起,這事兒已經成了芬利的童年陰影。要不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圖耶簡直沒法相信外表驕矜但內里柔軟的拉維爾會有那么一段偏激陰郁的過去。 那時候芬利八歲,在洛倫佐家已經住了有些年頭了,這家有一對雙胞胎兄妹,拉維爾和伊絲塔。芬利來后不久,伊絲塔就查出罹患骨癌,隨著時間的推移,病情越來越嚴重,小姑娘沒有熬過十歲那年的春天,和百花一起葬在了夏至未至之時。 也許雙胞胎之間的確有旁人難以理解的羈絆,meimei死后拉維爾性情大變,原本安靜恬淡的男孩開始抗拒所有人的接近,尤其厭惡半途加入這個家庭,和伊絲塔一樣叫他哥哥的芬利。十歲的拉維爾沒辦法明辨是非,固執地認為是芬利的到來害他失去了meimei。 小孩子的惡純粹而傷人,長達半年的冷暴力足以在幼小的芬利心中留下無法磨滅的傷痕,好在有洛倫佐夫婦在,事態并沒有發展到更加嚴重的地步。拉維爾接受了心理輔導,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恢復了平和,也向芬利表達過歉意。 但那個親切靦腆的小少年終究還是和伊絲塔一起消失了,他不愿意對任何人敞開心扉,整日與書籍為伴,用禮貌卻冷淡的態度趕走示好的同齡人,芬利也再也沒敢叫過拉維爾哥哥。 “那段時間家里亂得很,阿姨哭了不知道多少次,到現在還總是發愁?!狈依Σ[瞇地將圖耶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打量一遍:“洛倫佐博士能喜歡上你,真的太好了?!?/br> ——拉維爾還能喜歡上什么人,真是太好了。正因如此,所以芬利一開始就對圖耶的心思樂見其成,所以林頓感激他還來不及。 聽完芬利的話,圖耶若有所思地彎起眼睛,看來他對拉維爾十分特殊嘛,這樣的認知還真是讓人愉悅。 圖耶看起來心情舒暢不少,芬利認為他無聲無息中化解了潛在的家庭矛盾,滿意地在心里給自己豎起大拇指,然后忍不住八卦道:“你那天出去干嘛了,怎么又搞得要請假,身體恢復沒有?什么時候回來?” 圖耶十來天沒上班,作為和他共享一個辦公室的同事兼朋友,芬利早知道他又受了傷,和拉維爾一起住在高塔外面,不過他手上工作太多,一直都沒顧得上聯系頻繁出事的問題青年。 “一點私事,”兩人拐了個彎走入衛生間,圖耶進隔間前回頭聳聳肩,對芬利說,“我不打算回高塔了?!?/br> 說完直接關上了門,沒去看芬利瞪大了眼的驚訝表情。 包廂里。 拉維爾放下刀叉,拿起手帕在唇角按了按,林頓也用餐完畢,父子兩人擦嘴的動作如出一轍。上將軍側頭看向舉止得體的青年,這是他親自教養出來的兒子,剛出生的時候才一丁點大,和他meimei湊在一起像兩只小老鼠,轉眼已經長得這樣高了,正是風華正茂的好年紀。 拉維爾一向優秀,老伙計們都說他兒子有出息,比他們家的臭小子不知省心多少??勺龈赣H的寧愿他別那么爭氣,像其他孩子一樣愛玩愛鬧,犯起混來叫當爹的恨不得拿皮帶抽一頓??偤眠^一天到晚泡在實驗室,永遠保持公式化的禮節,連個交心的朋友都沒有。 幸好,拉維爾終于找到了愿意與之共度一生的人,餐桌上明里暗里的照顧林頓都看在眼里,十歲后,這是拉維爾第一次毫無保留地對待一個人。而那個叫圖耶的孩子雖然有些桀驁,但心性尚可,又在意拉維爾,他多少放了心。 拉維爾察覺林頓的視線,轉過頭說:“爸,你準備在本市待多久?” “案子處理完就回首都,待不了多久了?!绷诸D喝了口紅酒,“怎么,趕我走???” “不是,”拉維爾笑著搖搖頭,“媽身體不好,離不得人?!?/br> “知道她身體不好還大半年不回家,你和芬利都是,離了家想都不想?!?/br> 林頓說著,嘆了口氣,孩子長大了總要自己飛,拘在身邊像什么話,但道理歸道理,心里還是難過的。鐵血了一輩子的男人不習慣情感外露,借著倒酒收拾好心情,平靜下來后說:“找個時間和那孩子一塊去看看你mama,她很掛念你?!?/br> 拉維爾沉默半晌,答應道:“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