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妻火葬場
章慶睜眼時的面色并不能算好看。 他是從搖晃的馬車里醒來的??稍陔x開穆王府后數年,馬車都與他的人生再無關系。那是短暫的富裕生活里享受過的東西,往后和云兒相依為命,再到后來渾渾噩噩地活著,就再沒有體驗過不用下地走路的懶散日子。 如今他怎么又坐上了這東西? “夫人,咱們回到穆王府了?!焙熥淤亢霰焕_,驚得章慶一抖,就收到掀簾子的侍女輕蔑的白眼。 那侍女這么叫他,臉上卻沒有多少尊敬,無非是礙于身份才喚章慶一聲“夫人”。一個小地方出來的商人之子,又不是什么有天賦的人,他配“夫人”二字么? 若非世子心腸軟,碰了個男人也愿意負起責任,給他夫人的名分,他哪有魚躍龍門的機會? 再說他哪能算是魚,說他是泥鰍都埋汰!侍女嫌惡地打量著章慶,錦衣玉袍掛在他身上就像從別人家里偷來的,健壯寬厚的身子非但沒有撐出衣物的華貴,反而顯得格格不入,不合身極了。 他就合該穿泥腿子的布衣,瞧那張毫無姿色的臉,滿是溫吞怯懦的神態,哪點比她強?偏偏運氣好得很,爬上了世子的床! “啊……”章慶傻愣愣地張著嘴,還以為自己正在做以前記憶的夢,夢里頭滿是恐怖和哀痛。 “怎么下轎的規矩都不懂?”侍女愈發不耐煩了。她看見章慶就來氣,仰仗世子納蘭珟不喜愛轎里的人,越矩了也不害怕,催促章慶快點下來。 誰知道里頭的男人忽然著了什么魔,坐在原處一動不動,本就木訥的臉更顯呆傻。 擺這幅樣子給誰看?無非是想著引起世子注意罷了! 一路上納蘭珟都沒和章慶說過話,冷漠的態度傳達給了手下所有的人,導致他們都對章慶有些不敬。 “怎么了?”納蘭珟身邊的侍從倚墨過來了。他是聰慧敏銳的主兒,沒侍女那么沒規沒矩的,所有的不順眼全藏在心里??匆娛膛o他使眼色,就嘆了口氣,對著轎子里的章慶說: “夫人,快和世子殿下一同進去。您雖不是殿下八抬大轎迎回家的,但作為府里的頭位侍妾,該少的規矩不能少?!?/br> 章慶這時候已經緩過神了。他失去云兒后總有犯癡的毛病,一想那么丁點大的孩子在嚴冬的季節夭在自己懷里便感到肝腸寸斷之痛,腦袋就稀里糊涂地認不清事情。 被寺廟撿去的第一年他還完完全全地癡傻著,每日醒來只知道哭鬧,要么就丟了魂似的呆在那里發一整天的愣。后來方丈替他醫好了些,如果不想到云兒是不會發作的。 方丈說他塵緣未了,不應當輕動尋死的念頭,他索性就留在了寺廟,每日青燈古佛,化解心中哀戚。 “怎的又夢見了以前的東西?還沒給方圓師父挑水,今天的經也沒有念……”章慶晃晃腦袋,閉上眼睛就想要醒來。他仍當這是夢,可再度睜開眼,面前的還是神色古怪的兩人。 “咦?”章慶茫然地眨眨眼,不明白他怎么沒有醒來。況且要說做夢,這夢里的內容也真實過頭了吧? 他不確定地撫摸自己的面頰,狠狠一掐后立刻變得驚恐極了,縮在馬車角落大喊:“我不去!你們走開,我不要看見他!” 誰都沒想到他突然就鬧起來了,喊了幾聲就開始哭,嘴里模糊不清地念叨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聽得人困惑又厭煩。 再這樣下去就真該沒規沒矩地讓堂堂世子親自出來迎接一個侍妾了! 他們哪知道章慶在哭訴什么——哭的全是他自己痛苦的經歷。 如今想來,納蘭珟那樣清冷矜貴如天邊明月的人,打從一開始他就不該染指的。不招惹他,不眷戀那人偶然間流露的照拂,就不會有后面所有悲慘的事。 他清晰地記得這時發生的事。章家本身是地位不高的小小商戶,但章慶的姨母嫁了好人家,是京城小有名望的溫家,姨母的兒子溫翡也不知怎的和穆王府搭上了關系。他因此沾了進京的光,有幸和表弟一起到穆王府見往日做夢都見不著的達官顯貴。 誰知宴會上發生了什么事,等章慶被幾盅好酒醉得迷迷糊糊,走到不知是什么地方,就叫人拉進昏暗的墻角jian了身子,任憑他怎么哭喊都不能阻止身后男人的東西破開身下隱秘的地方。 等他渾身酸痛地醒來,便見著了一生中的噩夢。 納蘭珟帶他回來是為了負起jian了他的責任,卻不知道在歡好后不久他的小腹慢慢隆了起來,里頭懷了納蘭家的孩子,帶他回家沒多久就去打仗了?;蛟S其中也有眼不見心不煩的因素。 這孩子……這孩子最終是沒保住的。章慶以男子身受孕,本就有一定風險。他那時遭到納蘭珟厭棄,在王府謹小慎微,整日擔驚受怕的,生下的男孩兒瘦小虛弱極了,硬是被他全力照拂四年才勉強吊一口氣,得靠大量名貴的藥材續命。 納蘭家不喜他,連帶病弱的皇孫也不待見,趁納蘭珟出征時將兩人趕去了偏遠地方的宅子。那里的奴才最會察言觀色,總克扣納蘭云的藥材,偷偷拿出去賣錢。 章慶阻止了也沒用,他的夫君那幾年根本不著家,別說關心孩子的情況,就是知不知道有納蘭云的存在都不一定。因此納蘭云死了,他堅持四年,終于在死前瞪大那雙和生父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的眸子看著章慶,懂事地說: “娘,我不痛,你別等爹爹的藥了?!?/br> “云兒,我的云兒——”章慶當時就崩潰了,抱住孩子軟軟的小身體昏死過去。再到后來是如何流落到寺廟里的,章慶記不清楚,方丈師父也沒有細說,料想十分可憐。 他的記性自失去孩子后始終不大好,連帶回到了過去——姑且當是這么回事,都沒有絲毫改善,記不清的事情一件也沒想起來。包括他是如何愛上納蘭珟、以及那人娶他之后是怎么對待他的,如同蒙在腦子里的霧,明明就放在那,卻看不真切。 “怎么會這樣呢……”章慶捂住頭,小聲咕噥一句,重新抬起來時就沒了先前哭鬧的丟人樣,像是發自內心般疑惑不解地問:“你們后頭那人是誰,好生眼熟……” 他是又犯了癡病,過去無數記憶攪和到了一起,要靠湯藥才能緩和癥狀。下一刻他就跳下馬車,站在來人跟前,在侍女和倚墨驚詫的注視下看著對方,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你是天仙下凡來了吧!” “章慶,你在撒什么瘋?”納蘭珟握住他不規矩的手腕,冷清的神色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