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幾天，林子顧都借口林子琪吵鬧不配合治療為由，沒少讓簡宥之往他那跑。

    簡宥之對感情本就不敏感，更何況他也確實關心林子琪的情況，所以一來二去就毫無防備地與林家兄妹熟絡起來。

    林子琪從別的病房小朋友那里得來的貼紙會毫不心疼地送給簡宥之，林子顧每次下課回來都會買一束新鮮的花插在簡宥之辦公室的花瓶里，每天一換，就連周末都不曾缺席。

    甚至有時候簡宥之做完手術沒時間吃飯，本想去樓下食堂打包一份飯菜，卻在剛下手術臺的時候就被林子顧拉到了林子琪的病房與他們一起吃飯。

    精準的感覺他就是掐著秒表等在手術室外。

    簡宥之看著桌上一大桌豐盛的菜肴哭笑不得。

    “你這是把米其林餐廳搬到我們醫院了？”

    林子顧一邊給林子琪塞好餐布一邊笑道：“簡醫生辛苦，就算把餐廳搬過來也不為過?！?/br>
    簡宥之夾一道道精致的菜品時忍不住腹誹：有錢真好啊。

    林子琪專心致志地用勺子將一顆豌豆挖了起來，送到自己的小嘴里，嚼碎了咽下去，露出了兩顆小奶牙:“漂亮哥哥，每天，陪琪琪次飯?！?/br>
    “琪琪，說了幾遍了，要叫簡醫生?！?/br>
    “不嘛不嘛，”林子琪轉過頭去，又沖他咿咿呀呀地笑：“漂亮哥哥！”

    簡宥之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嗯，琪琪想叫什么叫什么，我都喜歡，好啦，快點吃飯吧，多吃點青菜?！?/br>
    在聽到“青菜”兩字后，林子琪小圓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盯著桌上的小青菜，十分艱難地伸出了自己的勺子，似乎是很嫌棄地將它甩在自己的盤子上，抬眼可憐巴巴地看著簡宥之：“青菜不好次?！?/br>
    林子顧：“你要是不吃青菜，漂亮哥哥就永遠不跟你一起吃飯了?！?/br>
    結果林子琪立刻張大嘴巴將青菜吃了進去，艱難地咀嚼，眼淚汪汪地看著她親愛的哥哥。

    “哈哈哈哈，好不好吃？”林子顧笑的合不攏嘴，跟一旁看戲的簡宥之打趣道：“以前搬出誰來她絕對都不碰青菜一下，果然只有你能治的了她?！?/br>
    “哥哥，壞！我只喜翻漂亮哥哥！”

    “好啊，那下次我過來也不給你帶糖吃了，你自己跟小朋友們玩吧?！?/br>
    小朋友突然嘟起嘴，委屈極了，討好道：“那我也喜翻哥哥……哥哥要帶糖嗷……嗚嗚嗚……”

    簡宥之看著這兄妹倆一笑一鬧，頓時感覺疲憊感都一掃而光了。

    夜晚醫院天臺。

    涼風將簡宥之的背影吹的有些落寞，他靠在欄桿邊，抬起頭望著星空緩緩吐出一口煙霧，下一秒就被吹散在風中。

    “想不到簡醫生還會抽煙啊?！?/br>
    身后傳來林子顧的聲音。

    簡宥之似乎并不在乎他看到自己煙癮犯了的樣子，微側首望著他，線條流暢的下頜輕微上揚，修長白皙的手指夾著煙遞到自己的薄唇上，眼中的星點在發絲和晚風之間閃爍。

    一瞬間，林子顧的世界好像停止了轉動。

    簡宥之重新回過頭去，淺笑著將煙輕吐：“小朋友，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br>
    林子顧也笑著上前，捉住簡宥之的手腕，嘬了一口他手上的煙，熟練地吐鼻息。

    簡宥之被他有些親昵的舉動驚到了，掙開他的手，將煙頭掐滅。

    “是玉溪吧?！绷肿宇櫛晨恐鴩鷻?，將手肘后撐在上面，歪頭看著簡宥之問道。

    “你小小年紀煙癮也不小啊?！?/br>
    林子顧低頭哈哈笑了兩聲，“前幾年有些叛逆，抽的多?！?/br>
    簡宥之側過身，“看不出來啊，你以前也有過不良少年的形象?！?/br>
    “簡醫生不知道的事也多著呢?！绷肿宇櫻鄣茁舆^一抹看穿心底的鋒芒。

    “不過平常都聞不到你身上的煙味，看來簡醫生今天是遇到什么煩心事了？”

    有時候，簡宥之不得不佩服眼前這個男人的洞察力。

    他嘆了口氣，“有個棘手的孩子，剛轉到我們醫院，后天手術，成功率很小，且預后會非常痛苦，但家屬還是執意要做?！?/br>
    他簡明扼要地說出了自己的心事。

    林子顧點了點頭，“家屬知道小朋友會受罪嗎？”

    “知道，但你也得明白，就算是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家屬都是不會放棄的，我找不到既能不讓孩子受罪，又能為家屬創造希望的兩全方法?！?/br>
    這是從醫者的無奈，病人與家屬都不會也不可能理解。

    簡宥之哂笑，露出了頗為無奈的神情。

    “我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br>
    “羨慕我什么？”

    “你有琪琪啊，而我……”簡宥之搖了搖頭，“我從來都是一個人?！?/br>
    “那簡醫生的家人呢？”

    簡宥之沉默了半晌沒有講話，閉上眼感受了一陣風動，好像臉上有什么陰霾被吹散了。

    他緩緩睜眼，解脫般長吁了一口氣：“沒有了，都不在了?！?/br>
    他自顧自道：“自從那天起，我就沒有家人了?！?/br>
    “……對不起?！绷肿宇櫛傅卣f。

    “你不用道歉，這與你無關，所有的后果都是我該承受的?！?/br>
    簡宥之轉過身，揉了揉林子顧的頭發，越順越舒坦，不禁打趣道：“小朋友，你還是慢些長大吧?！?/br>
    林子顧卻突然摟過簡宥之的腰，帶著清淡香氣煙草味的鼻息噴在簡宥之的臉上還是熱的，他的眼神虔誠而炙烈。

    “可是簡醫生，我卻想快些長大，直到你的眼里能有我?！?/br>
    簡宥之就這樣看著他，直到他眼中的火將他吞噬。

    他卻還在燎原星火間找回了一絲清明，他摸了摸林子顧已經褪去稚氣的臉，其實他早就長成一幅大人摸樣，只不過他從來沒有這樣好好看過他而已。

    他好像終于明白了，這么久，他看自己的眼神里，到底蘊含些什么。

    “林先生，原來喜歡我啊?！?/br>
    他第一次這么叫他。

    林子顧對他略顯輕蔑的眼神感到十分不舒服，但他依舊沒有松開摟住他腰的手，反而越收越緊。

    他的回答不言而喻。

    兩人的唇瓣就要相觸，簡宥之的眼神卻越來越陰翳。

    “林子顧，你該對你meimei的主治醫生放尊重點?！?/br>
    “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是我meimei的主治醫生，只是喜歡你而已?！?/br>
    簡宥之在他的臂彎里，也不抵抗，就這么抬眼看他，冷冰冰的，仿佛他們第一次見。

    “你只是圖個新鮮，我沒有精力跟小孩玩?！?/br>
    他并沒有否認他的取向。

    林子顧的眉頭越來越緊，“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認真的？我早就不是孩子了，甚至獨自撐起了一個公司，你為什么就不愿意給我個機會？”

    獨自生活這么些年，憑借自己的姿色和閱歷，簡宥之在圈子里其實根本不缺人追，可他也明白，那些人只是貪圖享樂，拿真感情去玩的哪一個不是遍體鱗傷。

    更何況，他還有特殊的身子。

    唯一真心喜歡過的人，在得知自己是雙性人后，也毫不猶豫地離他而去了。

    陷進去的，在泥沼中奮力掙扎到窒息的，從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他沒有勇氣再把自己的傷疤翻過來給別人看了。

    “我不喜歡你，”簡宥之說，“這個理由足夠了嗎？”

    林子顧手上的力道漸漸松了，他放開了簡宥之，臉上卻寫滿了不甘心。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親口說，你喜歡我?！?/br>
    “好啊，可別讓我失望?！?/br>
    兩天后。

    助手不停地擦著簡宥之額頭的汗，他的眼睛則不斷注視著儀器屏幕上的畫面，那是個搏動微弱又瘦小的心臟。他手上的手術刀小心翼翼地避開一個個血管，屏著一口氣，像是個優雅的畫家，輕輕揮舞著畫筆，就整齊地縫合住了一道道猙獰傷口。

    隨著最后一個手術結被剪斷，簡宥之和手術室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走出手術室后，簡宥之淡定地將自己的手術服擰干，汗滴落在水池里，隨著水旋沖了下去，盡管他為這臺手術已經半晚上沒合過眼，且這手術算不得失敗，但他還是無法安慰到自己。

    那個瘦弱的孩子，今晚注定還有一場硬仗。

    晚飯時，簡宥之路過樓下便利店，看到巧克力的柜子，買了好幾顆酒心巧克力。

    晚上九點過十分，ICU房間里按下了緊急按鈕。

    小小的房間里瞬間擠滿了急救人員，小男孩的mama哭喊著癱坐在地上，旁邊一位護士不斷安撫她。

    簡宥之看著急速下降的心率與血壓，急救未止，直到小男孩的瞳孔逐漸擴散，心電圖的小山丘漸漸拉伸成一條直線，身邊的急救人員紛紛xiele氣，只有簡宥之還在不斷地喊他的名字做著急救，妄圖那心電圖上重新泛起一絲波瀾。

    “簡醫生……停下吧……小安已經走了……”一旁的醫生勸道。

    男孩的母親無法接受這個死訊，大叫了一聲暈死了過去，急救人員又立刻將她抬到了急救車上。

    簡宥之默默垂下眼，淚絲劃落，他從外衣口袋里掏出了一顆酒心巧克力，塞進了小男孩早已攥不住拳頭的手里。

    那是小安生前最喜歡吃的。

    由于太久沒有搶救失敗過的病例，簡宥之之后的工作狀態大不如前，為了不讓自己沉浸在失敗中耽誤了其他病人，他向醫院請了兩天假調整狀態。

    簡宥之扶著回家的小路墻壁緩步走著，今天他一個人喝的有點多，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他想早點趕回家休息，好好洗個澡睡覺。

    走到一處路燈下，喉嚨里反噬的胃酸已經讓他惡心到了極限，他扶著燈柱緩了一會兒，卻意外看到了身后跟隨他的人影。

    他突然感到心頭一陣不安，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果然身后的人影腳步聲也越來越快。

    他幾乎是跑了起來，可是沒跑幾步，就感覺整個世界都頭暈目眩的，身體在飄，他看不清眼前有什么，就被腳下的一塊小石頭輕而易舉地絆倒了。

    直到那人的身影整個將他覆蓋，他轉過頭才看見他兇惡的眼神，以及手上那把閃著銀光的刀柄。

    “無良醫生！還我兒子命來??！——”

    他想抬起胳膊去阻擋，卻發現他極度恐慌的情況下根本無法作出反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刀尖朝自己奔來，就在他以為他的一聲都要葬送于這一荒唐時刻的時候，突然有人出現擋在了他身前。

    林子顧死死攥住了刀柄，將施暴者反手壓在地上，手心因為剛才猛烈的沖擊而被刀子豁開了一個口子，此時血正汩汩流下，他朝地上爛泥似的簡宥之罵道：“叫你他媽喝那么多酒！”

    “……你怎么會在這兒？”簡宥之以為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