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息倒是想得美。冷颼颼的下雨天，濕熱又黏膩，他會在干爽又舒適的小飯館，給兩人選一間雅致的包廂，點上緊致可口的點心——他們或許還能喝點酒，宋含玉最喜歡甜口的水果酒，但又禁不住高度數，常常一點就會醉。

    他會撫摸他最喜愛的小貓，和他說愛，和他道歉。

    只是宋含玉多了解他，無奈好笑又忍不住想生氣。他骨碌碌的大眼睛盯著前方的紅色，直至紅黃交接即將閃出綠色了，才側頭說道：“好啊?！标愊⑼⑽⒙N起的唇角，只覺得這只貓不似平常乖巧。

    車流穿行，尾氣變成海洋里的泡沫，他們都在深海中沉淪呼吸。陳息看著前頭汽車的車燈，腦子里卻徒然一閃宋含玉的臉。明明在開車，理智不讓他走神，但陳息不受控制地，順著記憶攀巖過往　，直到兩張宋含玉的臉重疊在一起。

    宋含玉報了個地址進導航，混著音樂聲，林女神的聲音依舊清晰醒耳，陳息順著聲音開，聽那沒感情的提醒和宋含玉沒心沒肺的呼吸，只覺得吐出來的呼吸一會熱一會冷。

    雨還是很大，陳息在路邊停了車，想先一步撐傘去接宋含玉。但他忘了自己帶來兩把傘，宋含玉早就打著它很穩當地等在車邊了。他們比肩走進目的地，老舊的一個小館，直到看見宋含玉很嫻熟地拿起菜單落座，陳息才嗅見空氣中飄來的辛辣火熱的氣味。

    宋含玉快速勾了幾筆，對上服務生微笑，轉而把菜單遞給了陳息：“點吧?！彼魏竦难劬艽?，他的這只小貓似乎終于脫下偽裝，肆無忌憚、張牙舞爪。陳息哭笑不得，卻還是很乖地接過菜單。

    他第一眼沒注意，仔細勾選了幾個才看到菜單最上方醒目的幾個字。變態辣后面被畫了個小小的勾，和他們在校園里那家咖啡店寫論文時，宋含玉在他紙上做的標記一般無二。陳息只覺一股悚然從尾椎骨躥下，他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動。服務生笑瞇瞇地接過菜單，看了眼詫異：“小宋今天吃變態辣嗎？”

    服務生是個年輕男生，陳息看他笑彎起來的眼和腰，怎么也想不起來這是宋含玉身邊的哪個人。

    “你平時不是都吃中辣嗎？”男生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宋含玉的肩：“你確定吃的了？”

    陳息的目光緊緊落在那雙手上，沒察覺宋含玉因他而生的笑意，只覺得兩個人談笑風生的場面甚是刺眼。但他又無可奈何，以前是男朋友，現在是前男友。陳息拿起一邊的檸檬水猛灌一口，動作絲毫不風雅帥氣，擺放時又是重重一下，叫人小服務生看了都害怕，忙別了宋含玉，唯恐那道落在身上幽怨的目光如影隨形。

    人一走，周身瞬間空曠，陳息看著宋含玉四處亂撇的眼睛，微微嘟起的嘴唇。環境同他想象的格格不入，沒有隱秘的包廂、渴望稍加曖昧的范圍，他們處在人流量巨大的火鍋店里，像最平凡而普通的大眾，夾著一點熱氣、一點煙火氣。

    陳息問：“點這么辣，能吃嗎？”

    他的眼神真摯而保有擔憂，宋含玉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讓人猜不出他的想法，半響，才輕聲道：“我能吃.......我很喜歡吃呀?！彼麄冎庇X仿佛陷入了一種無聲沉默的較量，宋含玉對上陳息的視線：“你能吃嗎？”

    陳息才意識到從對方答應自己去吃飯到現在的理由。宋含玉早就識破他的想法，因此迂回又幼稚，企圖一個問題就要叫人知難而退。陳息當然知道自己不能說不能，怕是說了宋含玉下一秒就要叫他左拐出門了。

    火鍋被端上來，漫騰著瘆人恐怖的紅油熱氣，辣椒的尸體鮮活地飄在上面，陳息感覺熱意才鼻腔漫入喉嚨。他可以算得上大驚失色了，汗水從額角流下。宋含玉淡淡的嘲諷叫陳息看見，他又徒然升起了一種詭異，好似迎娶新娘前要過五關斬六將，陳息心里稍微好受些了。

    宋含玉很是得心應手，受影響的似乎只有兩片微紅的臉頰，被那冒起來的熱氣熏的。他嫻熟地夾rou夾菜，食材撲通撲通掉入紅油中，魚兒般撲騰幾下，沒了動靜浮上來。宋含玉先動了，令陳息詫異的是，他把第一塊夾起來的rou放進了陳息的碗里。

    白花花的大米飯霎時通紅。

    宋含玉開始動筷，貓一樣，小小一口，卻動作迅速。他總是抬眼看陳息，陳息知道對方眼里容易探究的深意，他的小貓固執幼稚卻可愛，口是心非，明明心里還在兀自生著悶氣，表面卻是一副早已看開。

    陳息夾起宋含玉放在盤中的rou，在對方明顯瞪大的雙眼里吞咽下。陳息的口腔滋生一股難言的同意，好在他猛地再次喝了一口水，這感覺才勉強被壓下，他便覺得沒什么。只不過時間愈久，陳息越發覺得自己高估了自己。每一口吃食都像是拿火在舌尖上，絲毫不能忍受。

    涼水倒是續了一杯又一杯。陳息拿著玻璃杯走回位置上，碰巧對上宋含玉眼睛，小貓鼻子和嘴唇紅得搖搖欲墜。陳息心一驟緊，手比大腦快地伸出，握住宋含玉的手臂：“含玉，我們不吃了?！?/br>
    他原先只是為了配合宋含玉，因此再如何難以忍受都忍受下來了。原來這不只是對于自己，對于宋含玉來說都是不舒服的。宋含玉輕輕掙開陳息的手，嘴唇被辣得過于醒目，一張一合就像開放的玫瑰：“你不想再吃，飽了就走?！?/br>
    宋含玉守株待兔，似乎如自己所料等到了一個機會：“門口就是公交車站，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你的雨傘，我下次再還給你?！?/br>
    可是陳息沒能做出預期的反應，反而皺著一張臉，很委屈地看著他：“可是我想陪你吃的，阿玉?！彼魏癫呕剡^神來，眼前這個撒嬌的男人，其實就比他小幾個月。他原先總是高大溫柔體貼像哥哥，現在卻愈發撒嬌耍賴像個弟弟。這個稱呼又讓他想起那個瘋狂的夜晚，快感麻痹他的神經，陳息叫阿玉就是在撒嬌。

    宋含玉別開眼睛，語氣淡淡：“你不想吃的?！彼纳嗉獍l麻，就像爆裂的心臟，要在胸膛開個洞，掏出槍對著對面人一通掃射。他想起了林玉，想起了過往日子的遷就，宋含玉實在難受，他卻還是不舍：“我很早就知道，我們不合適，你愛吃的不是我愛吃的，你的習慣也不是我的習慣，當我看著這盆火鍋和你，就像看著我和你，從上到下都是不對口的?！?/br>
    宋含玉的聲音隱在火鍋滾滾的涮菜聲中，好不真切。周身環境嘈雜，他們這桌卻莫名地安靜下來。宋含玉說完了就開始覺得尷尬，何必了，就算他不說這些又能怎么樣，一個人又會對沒有回應的東西堅持多久呢。

    宋含玉吸了吸鼻子，錢早在剛剛就掃碼結算過了，他快速收拾了一下隨身物品，越過陳息就要往門口走。

    陳息一直很安靜，卻在他擦肩而過的瞬間拉住他，宋含玉跌坐到椅子上，被迫靠在陳息旁邊?！案墒裁?.....”宋含玉只吐了幾個字，就對上陳息的眼眸，對方黑沉的瞳孔就像個小小的漩渦，宋含玉頓了一下。

    陳息有些咬牙切齒：“我愛吃的這么就不是你愛吃的，我的習慣為什么不是你的習慣？你就要用這句話搪塞我？”

    宋含玉突然有些怕：“本.....本來就是！”他艱難回應，只是強裝鎮定的模樣叫陳息又愛又恨，又氣又想笑。

    陳息道：“愛吃什么？”

    宋含玉有點懵，突然的發問令他腦袋空空，好半天才小聲地回應?？刹痪褪顷愊⑵匠２粣鄢缘哪切﹩?，重口重油還易悶痘。宋含玉一時間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愛吃什么，就專挑那類說。陳息眉頭先緊鎖，宋含玉便越講越興起。

    可是他說完了之后，陳息的眉頭又舒展開，搞得他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陳息一直靠宋含玉很近，現在說話呼出的氣息灑在他脖頸上，很癢很灼人：“你越說越亂了，怎么自己不愛吃的都說出來了?！?/br>
    宋含玉的臉微紅，說過的話早已如過耳云煙，不知道消逝到哪里去了。陳息繼續道：“熬夜到兩三點，早上又七八點起床，整天不運動，還總是窩在宿舍里看電腦，吃的又不清單，這就是你的習慣？”

    宋含玉悶悶地：“不行嗎？”

    陳息對上那雙眼睛，良久無言一聲嘆氣：“含玉，你知道，我什么都愿意陪你做?！敝皇沁@習慣著實不好，陳息不愿意遷就他，像個督導員，或是大公雞，早睡早起不讓他落下。陳息的眼神真摯又溫柔，宋含玉想起大二時的某個雨天，他在雨中誤踩了對方的腳，那時候的眼神也是這樣的。宋含玉內心微動，也只是，撇了撇嘴，不高興道：“又不只是這個?！?/br>
    陳息卻輕笑了一下問他：“是不是沒吃飽？”

    宋含玉也不能習慣吃這么辣的，倒是為難了別人了為難了自己，苦不堪言。他不說，似乎恥辱布才不會被扯下。陳息溫柔得像綿綿冰，要吸住他：“去我家吧，我前幾天剛買了個燒烤機子，還有你喜歡的五花rou?！?/br>
    宋含玉一頓，下意識道：“你又不愛吃，為什么買?！闭f完他就后悔，恨不得吞了之前吐出的話。人家買這個可能是為了自己，也可能是為了招待別人，又不只是只能為了宋含玉。陳息卻道：“因為想著你會喜歡?！?/br>
    他好乖好可愛，委屈得像狗狗，仿佛把宋含玉放在心間上舔，宋含玉感覺到濕漉漉的情意，黏膩夾裹著他的全身，腦子暈乎乎，灼熱的肚子讓他短暫散失了思考的能力，等待回過神來，他已然再次坐上了陳息的車，馳往對方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