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條魚和一只蝴蝶。?

    它們從哪兒來的？不可知。但最后都跟隨莊子了。?

    莊子是誰？亦不可知。我想，我可能是那只蝴蝶，莊子也許還在做夢。亦或是我夢見了莊子。?

    “這是什么？這大大的薄翼有些像鳥的翅膀?！?

    我睜開眼睛，聞聲望去，岸邊有一條黑色的小魚，眼睛卻是湛藍的。?

    我方破繭而出，腦子里如混沌一般。許久，才展開那薄翼，從白繭里飛出來。?

    “我是靈蝶，這是我的翅膀，可以像鳥兒一樣飛?！?

    我下意識這么說，卻不大肯定。?

    那魚兒眼露驚羨:“我也想飛啊?！?

    “哈哈哈哈?！卑哆呉粋€老翁大笑，“魚兒呢，就該在水里。蝶兒呢，就該在花叢里?！?

    “憑什么？”我不大開心。?

    “靈峰孕育出的生命，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我不信?！蔽沂钦娴牟恍?，便在那魚兒驚愕的目光中，一頭扎進水里。我的薄翼濕了，使不上勁。水灌進我的嘴里，叫我喘不上氣。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猛得沖出水面。?

    外邊的景色不大一樣了。?

    四周全是山，云霧繚繞，連綿不斷。?

    我不知道該往哪兒飛，任由風把我托向高處。?

    在群山深處，有一座祭臺。祭臺之上，有一根通天柱。通天柱頂端似乎被封印了，冷冷的，叫我無端地生出懼意。?

    于是我便逃。?

    這群山連綿，其間有幾座金燦燦的宮殿?？烧l會注意到有這么一只小蝴蝶？?

    忽然，一聲驚呼:“看！好大的蝴蝶！像火焰一樣！”?

    我頓住，周身的血液都冷卻下來。我是莊子夢里的蝴蝶。莊子夢里的蝴蝶足有車輪那么大！?

    “快！把它打下來！”?

    那群人笑著，將一道道風刃丟到空中。我躲閃不及，被劃破了翅膀，落到了地上，卻毫無痛覺。?

    這可是夢？?

    我的翅膀被點燃，那火一點一點的吞噬著我的身體。不知怎的，我似乎感受到了通天柱頂端的憤怒——亦或是我的憤怒！?

    我實在太累了，于是閉上眼睛，任由身子往下沉。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眸子，發現自己躺在浴桶里，整個小室都氤氳著水汽。?

    我似乎化成了人形。一抬頭，卻對上一雙湛藍的眸子。?

    “小魚？”?

    那人怔了一瞬，隨即笑道:“是我?！?

    “這是哪？”?

    男人的眉頭微不可查地蹙起:“靈峰。這兒是靈峰。怎的病了兩日，全都忘了？”?

    我長舒一口氣?？磥硐惹坝鲆姷亩际菈?。?

    男人撩開我額前的碎發，低下頭，似乎要吻上來。我下意識地躲開了。男人頓時不悅，瞇起的眼睛里帶著些威脅:“怎么了?！?

    我的腦子仍是一片混沌，生怕說錯了話，只得敷衍道:“頭還有些疼?！?

    男人盯著我看了許久，終是笑道:“那你好好休息?！?

    我被那一笑笑得毛骨悚然。?

    隨后，我聽到門外落鎖的聲音。我飛快地從浴桶爬出，去推門，發現推不開。?

    怎么回事？?

    我在原地愣著，直到身上的水漬干了，才茅塞頓開，猛地朝門撞去。我看見鮮血從額頭淌下來，但一點都不覺得痛。?

    這還是夢。?

    還是夢……?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又逐漸清明。?

    “怎么，不逃了？”男人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我下意識地往后退，翅膀卻碰上什么東西。?

    我被關在了一只金絲籠里。?

    男人用那一雙湛藍的眸子盯著我，笑得格外燦爛:“你以為你能逃到哪里去？飛出靈峰？這么大一只靈蝶，以為我抓不到？”?

    我看見了翅膀上的傷痕，大驚，腦子里愈加混沌。?

    于是心一橫，向外沖去，任由金絲籠割裂我的身體。?

    “你瘋了！”?

    很疼，真的很疼，好像是來自靈魂深處的疼，疼得我只覺得周身天旋地轉，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卻被一個侍女扶住。?

    “時辰到，恭迎圣女?！?

    四面仍是山，腳下踩著浮云，云梯那一端是祭臺。走進了看，祭臺上的通天柱愈加冰冷。?

    有人推了我一把，我回頭，一群侍女隔著邊界，含笑看我。我抬頭，云端上的萬千神佛都笑著看我。?

    我驚喊:“我不是圣女！”?

    四周的的空氣都凝固了一瞬，隨即爆發出雷霆般的笑聲。?

    通天柱上落下幾根鎖鏈，將我和它鎖在一起。指尖碰到那冰冷的通天柱，我幡然醒悟。?

    凡土之上是云庭，云庭之上是無間獄。這通天柱的那端，連著的便是無間獄的怒火。萬千神佛要用我的血rou去平息無間獄的怒火！?

    我不甘心，猛得朝通天柱撞去，撞得頭破血流，仍舊毫無痛覺。我的血變作一只只蝴蝶，亦瘋狂地朝通天柱撞去。?

    “他要破了無間獄的封??！”云端上的神佛驚呼。?

    我嗤笑，亦化作一只蝴蝶。鎖鏈牽引著我飛向通天柱的頂端。在那一片無邊黑暗中，我看到了無間獄冰冷的怒意。?

    “無間獄，你可聽得見？”?

    只有惡鬼亡魂在低吼，將我震開。?

    我不甘心，飛進那一片無邊的怒火里，“我把我的血和rou都給你，你把這云庭燒了吧?！?

    我的翅膀，我的身體，一點點地被火焰吞噬，不留灰燼。那火焰驟然增大，吞噬了通天柱，如饕餮一般席卷整個云庭。?

    我忽然切實感受到了痛，正是那金絲籠在割裂我的身體。?

    這是真真正正的痛。?

    可我仍不管不顧地往外沖。因為我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喚我，朦朦朧朧，像隔了千山萬水來尋我。?

    華光乍現，片刻后，眼前一片清明。?

    同樣的屋舍，同樣的男人。他看著我，湛藍的眼睛里泛著光。?

    “阿山……”?

    我福至心靈，脫口而道:“賀天！……你的臉怎么了？”?

    他的半邊臉被火燒了，雖是溫和地笑著，仍顯猙獰。?

    賀天有些局促地用垂下的頭發掩住那半邊臉，笑道:“沒什么?！?

    我低頭，看見腳邊的蠶繭，有些詫異。?

    我這是破繭而出？那夢里金絲籠只是我的繭？?

    賀天解下外衫，披在我身上。我下意識往后退。賀天怔在原地。?

    他笑了笑，“你可記得百年前的天地劫？”?

    我搖頭。?

    “百年前，云庭神佛眾多，安于享樂。云庭笙歌百年，凡土災禍萬年。無間獄容不下眾多亡魂，封印即將被破。云庭修建祭臺，欲將你獻祭?！?

    “為何是我？”?

    “你是圣蝶之子，流著上古圣女之血，有凈化之力。云庭將你關在靈峰。你化蝶出逃，被抓了回來，不日便舉行祭祀。獻祭后，你的怨恨化作無間獄的怒火，吞噬了云庭。我在怒火中找到了你的殘魂，一起躲進你的繭里，落到了凡土。我將你的殘魂放進繭里，以期有一日你能再次破繭而出?！?

    原來之前的夢，不過是為了破境，方能出繭。?

    “你的臉……”我要撩開他的發絲，他輕輕地避開了。?

    “云庭燃盡，天地反轉。無間獄沉于凡土之下，凡土之上只有天道因果?！?

    賀天推開門，外面是一條小溪，草坡上躺著一個老翁。?

    “我的魚呢，我的蝴蝶呢……”老翁翻身，望見我和賀天，大笑:“在這兒呢?！?

    我和賀天相視片刻，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