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校園霸凌
又是一年冬至,凜冽的寒風挾著漫天飄散的亂瓊碎玉惻惻吹入破敗的宮室,窗外是人去樓空不復繁華的將軍府。一片蕭索之中,他舉杯飲下那杯御賜的牽機酒,將自己這二十余年的生命終結在這一杯毒酒上。冰涼的鴆酒順著食道一路灼燒似的滑進胃里,霎時四肢百骸潮水一般猛烈涌來的痛意直教人連呼吸都成了一種奢侈,只微微一動,五臟六腑便有撕裂一般的痛感,鉆心入骨,綿綿不絕,如此折磨,逼得人只求速死。 他閉上眼,耳邊又一次傳來他曾經在皇宮中聽過的嘈雜的哭聲和求饒聲,而在這一片亂糟糟的雜音之中,一道尖細陰柔的男聲決定了他后半生的命運,事實上,他父皇身邊的這位大太監喊出的只有短短的四個字,卻似一把誅心的刀插入皇宮之中每一位王子皇孫的心里,他的尾音拖得極長,聽上去十分凄厲。 “皇上駕崩——” 同時一道傳入他耳中的,還有殿外宮女慌張絕望的哭喊:“大啟…亡國了!” 格林猛地睜開眼睛。 他的耳邊猶自回響著夢中宮娥的啜泣和宮妃逃命時慌亂的腳步聲,睜開眼卻是空無一人。在他對面,樣式繁復花哨的梳妝鏡映射著來自朝陽的柔光,斑斕的光色讓他一時之間有些恍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又身系何人。 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格林還陷在方才未醒的夢境中沉默不語,對方聽不到回答也不貿然進入,而是待三次禮節性的叩門聲過后在門外低聲道:“夫主,您醒了嗎?我是您的管家,今天是您上學的日子,我為您準備了早餐和換洗的衣物?!?/br> 門外傳來一個全然陌生的聲音,格林這才猛然回神——原來此時此刻已非彼時彼刻。 他斂去面上的情緒,沖著管家低聲應道:“……進來?!?/br> 管家應聲而入。 平心而論,即使是在格林看來,他的管家也實在是一位很好看的雌性,他的身形并不像迦勒和赫瑟爾那般健碩,反而更偏向于像歐文斯和克萊爾那種文職人員特有的精瘦修長。雖然沒有過于明顯的肌rou團塊,但他身上依然保留了漂亮而流暢的肌rou線條,任誰都可看得出來,他與那些因為長期宅家而缺乏鍛煉導致手無縛雞之力的雌性之間的差距也不是一星半點。管家膚色白皙,有一雙漂亮的鳳眼,細長上挑的眼尾配著一幅金絲眼鏡,還有那頭梳理整齊的金發,無一不顯示出他對待工作時一絲不茍的態度,而對方那身筆挺熨帖到全無一絲皺褶的西裝也悄然訴說著主人認真謹慎的性格。 格林頗為配合地抬起腳讓對方替他穿上鞋子,管家干燥溫熱的手掌托著格林細長的足弓,他的指尖搭在對方白皙的腳背上不住摩挲,在格林看不見的地方,管家的眼神逐漸變得熾熱起來。 格林的腳上套著锃光瓦亮的皮鞋,他等了許久,但他的管家卻久久沒有動作,他心里生出幾分不耐,抬腿就要將腳撤回,不想這時候管家倒是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腳腕。 接著他的新任管家便當著他的面輕輕低下頭,在他的鞋尖上落下一個吻。 格林既不驚慌失措也不開口諷刺,他只是冷眼相看。 管家也不在乎格林冷淡的反應,他親完格林的鞋子,又若無其事地直起身來,半跪著替他穿好衣服,伺候他洗漱,忙過了準備工作,他又將餐車推了進來,豐盛的早餐一樣一樣地被擺了出來,管家替他疊好餐巾,擺好刀叉,接著就一言不發地垂手立在他身側,坦然的模樣幾乎要讓格林以為剛才的事是自己的一場幻覺。 格林默不作聲地快速吃完了早餐,今天送格林去上學的自然是昨天得到過他親口承諾的赫瑟爾。管家將格林送至門口,格林出門之前,管家借著替他整理衣物的空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恕我直言,您果然是……迷人極了,實在叫人很難不傾心?!?/br> 格林不為所動地看了他一眼,口中也不則聲,赫瑟爾本是立在草坪上的飛行器旁邊,內置的發動機不斷在他耳邊發出嗡鳴聲,但即使如此,管家這句話也沒有逃得過聽力超凡的少將的耳朵。 赫瑟爾危險地看了過來,他看向管家的眼神凌厲而冰冷,格林毫不懷疑,要是目光能實質化,管家這會兒已經被少將大人千刀萬剮了。 管家面不改色地迎著赫瑟爾刀鋒一樣的冷冽眼神,他的眼神中毫無懼色,面上的微笑半分不曾消退。 赫瑟爾冷冷地看著他,半晌,他冷笑一聲,接著動作恭敬地替格林打開了飛行器的門。 開著飛行器從他們家到格林的學校也不過十幾分鐘,赫瑟爾給飛行器設定好路線,設置成自動飛行,自己則是裝作不經意地伸手握住格林修長的手指,兩人的座位在他的“暗箱cao作”之下越挨越近,直至兩人的身體毫無間隙地貼在一起。少將強健有力的臂膀挨著格林略顯單薄的肩頭,他在占便宜的同時不忘小心翼翼地偷眼去看格林的反應。他本來打定了主意,若是格林露出半點兒抗拒的神色,他就會立刻立刻規規矩矩地退守原位,豈料對方仍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對于赫瑟爾突如其來的親近,他既不顯得欣喜,也并不表現出什么厭惡或是驚恐。小雄子平靜如水的反應讓赫瑟爾產生了一種無措與茫然。在那一瞬間,他心里涌現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是失落還是松了一口氣,只是隱隱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格林就這么默不作聲地任由他摟著,赫瑟爾雖然心有不安,但到底是抵不過與心上人親近時的歡欣和滿足。他小心翼翼地低頭親了親格林的額頭,格林抬眼瞧了瞧,仍是一言不發。赫瑟爾剛想說點什么,飛行器卻不合時宜地停了下來——學校已經到了。赫瑟爾停好飛行器,他不顧自己還有幾分鐘就要遲到,反而是一把拎起格林的書包,他一路戀戀不舍地跟著格林,一直送到了學校大門口,直到學校的安保系統將他攔下他才不情不愿地停下來。格林從他手中接過書包,他低頭親了親格林柔軟的黑發,說話的聲音十分柔和:“希望您能夠適應您的新學校,您放學時我會按時來接您?!?/br> 格林沖他點頭致謝:“謝謝,辛苦你了?!?/br> 赫瑟爾溫柔地笑了笑,他默默地站在校門口,一直目送著格林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當中。 格林的新學校很大,裝修也是典型的歐式風格,但與圣西島不同的是它并非是專門為雄子開設的。托了雌雄比例的福,在這所學校中,依然是雌性占大多數,雖然也有雄子,但比起雌子的數量來說簡直是少得可憐。誠然,在這所學校內,雌性與雄性在上課時會共用同一間教室,但他們的寢室還是分開的。少數的雄子被聚集起來,校內有專門提供給雄子的宿舍供他們住宿。格林是有監護人的,他的出入十分自由,校內對于學生是否夜不歸宿完全不限制,在這一點上,校方對待雌性與雄性的態度都是一樣的,屬于非常人性化的管理。 格林的信息在入學前就已經提前錄入,他可以不需報道直接去上課。 格林第一堂課是理論課,這類對雌性和雄性同時開放的學校對雄性的課業要求一般都不高,像這種課程對于雄子來說不過是劃水混日子的擺設,加學分的工具而已。果不其然,格林到了教室以后發現教室中坐在前排的幾乎都是雌性,寥寥無幾的幾位雄子幾乎都是扎堆坐在后排,要么一起嘰嘰喳喳地說八卦,要么在個人終端上打游戲,要么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地蒙頭大睡,簡直是把紈绔子弟四個字詮釋得淋漓盡致。格林皺了皺眉,他的目光在教室里看過一圈,最后忽視了眾多雌性期待暗示的目光,拎著書包走向了窗邊一個空位。 “你好,我叫安德烈?!?/br> “你好,我是格林?!?/br> 格林身邊的位置并不是空的,他身邊坐著一個金發碧眼的雄性。與骨相柔和的格林不同,安德烈的相貌具有典型的歐洲人特征,高鼻深目,輪廓深邃。他的身材也比一般的雄性要高大健壯一些,比起那些走花哨甜美路子的雄性,安德烈比他們多添了幾分生人勿近的冷峻硬氣。他的穿衣風格也是十分簡約,除了耳朵上有一枚鉆石耳釘以外,安德烈渾身上下再無一個花里胡哨的多余裝飾。而他對待校內課程的態度顯然也與其他雄子不同。格林注意到,他手邊擺著一個筆記本,本子像是花瓣一樣從中間翻開,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復雜的公式和一些理論知識,盡管它的主人將它保護得極好,但邊角處仍是有些輕微的發黃,格林知道,那是因為翻看太頻繁的緣故所導致的。在一堆混吃等死的雄子之中,安德烈無疑是眾多泥石流中的一股清流。 這位雄子看上去性格冷淡,似乎不喜與其他人過多接觸,周身矜冷的氣勢使他看上去分外的不近人情。他的話也不多,除了上課前的介紹之外,他就沒再和格林說過哪怕一句話?;蛟S是這樣沉默又冷峻的性格讓其他的雄子覺得他不好相處,所以都不太愿意,也不太敢來和他坐在一起,但是格林卻不介意,他倒是很喜歡上課時身邊坐著這么一個安靜沉默的同桌,兩個人各做各的,互不打擾。安德烈在課堂上聽課十分認真,筆記也做得周全,有時他會和格林淺淺討論幾句老師提出的學術問題,別的一句多話也沒有。格林對此滿意極了,正是這樣的人才最適合做學友。 下了課,格林收拾了東西準備趕往另外一個教室上課,周圍的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安德烈和少數幾個人還在教室,安德烈的東西早就收拾好了,但他卻沒走,而是拎著包站在格林身邊,似乎是有意在等格林。這時一位身形高大健壯的雌性湊了過來,他長得倒是很帥氣,他和格林一樣是少見的黑發,笑起來臉上有兩個小酒窩,眼睛彎彎的,就像兩個小月牙,看上去很是陽光。他主動伸手過來要替格林拎書包,卻被格林躲開了。格林看著他,溫和地微笑道:“你好,請問有什么事嗎?” 高大的雌性低頭沖他笑了笑,露出了兩顆尖尖的小虎牙,他的笑容有些羞澀,但他說話時一點也不氣虛:“您好,我叫奧丁。您真是漂亮極了……請問能不能和我加個聯系方式?最近新上了兩部電影,周末我們一起去看看好嗎?” 格林略一思索,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拒絕道:“抱歉,我已經有了監護人?!?/br> 那雌性雖然失落,但最終也沒多糾纏,只是勉強笑了笑便離開了。安德烈跟著格林一起去下一個教室,他向格林問道:“你不喜歡他?” 格林笑了笑:“當然不是?!?/br> 安德烈道:“可你拒絕了他的搭訕?!?/br> 格林略一思索,接道:“我只是遵循一些規則?!?/br> 安德烈不解地看著格林,他還想再問,但格林已經閉上了嘴,顯然是不想再說下去了,安德烈也只好作罷。 兩節課的時間過去得很快,安德烈和格林在上課時并不多話,兩人各學各的,偶爾互相交換一下筆記,查漏補缺,倒也默契。放學后,格林來到大門口,卻不見來接他放學的赫瑟爾,格林四處看了看,并沒尋到人影,只得暫時放棄。他想著從學校到他的新家路倒也不遠,走過去也無妨。正在這時,格林的身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有人,而且是一群人,偷偷跟在他身后。 格林有些遲疑地回頭瞧了瞧,他一回頭,身后那些人立馬分散開來各做各的,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但他們的眼睛卻依然不住地瞟向格林。格林略略看了看,這些人之中,有兩位衣著精致華貴,價值不菲,他們的襯衣和外套上都帶著繁復的花邊,格林一早就認出來,其中有一位是教室里出現過的小雄子。這其中,一位紅發雄性特別引人注目,在所有人之中,他的穿著最為考究,他的衣料看上去鮮亮而昂貴,在日頭之下隱隱流光。肌膚柔潤,靡顏膩理,格林離他有些遠,但也能依稀看出對方粉面朱唇,容貌很是美艷動人。而剩下的則是高大健壯的雌性,看他們猶豫的步伐和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是不大想來參與這件事。 應該是被迫的吧。 格林察覺到一位雄子沖他隱隱投來的不善的目光,他先是不著痕跡地四處看了看,接著有意無意地改變了方向,朝著校外一處偏僻茂盛的樹林內走去。那些人不遠不近地綴在他身后,見他越走越偏僻,他們忍不住暗自心喜。格林行到幾乎不見人煙的樹林深處,那些人也離他越來越近,他們有意無意地將格林圍在中間,呈出包圍之勢。格林耐心地等著,等到完全確認周圍沒有人會經過,也沒有安裝監視器或攝像頭時,他才轉頭沖眾人微笑道:“請問你們找我有什么事嗎?” 一位面色陰沉的金發雄子率先指揮著一位雌性將格林的雙手反剪起來,那位雌性雖然為難,但仍是照做了,并且還頗有經驗地拆毀了格林手腕上的個人終端。想來兩個人應該是情人關系,經常勾搭在一起干這種事。格林對他要做什么心知肚明,但他還是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他看了看被踩壞的個人終端,口中問道:“請問這是什么意思?” 那位雄子聽到他的問題頓時暴跳如雷,漂亮的小臉氣得漲紅,他抬手就要打格林的耳光,卻被那位紅發雄子拉住了。那位金發雄子勃然大怒,他又委屈又憤怒地指著格林吼道:“這個不要臉的賤人,他勾引了奧丁,表哥你怎么還護著他???” 那位紅發雄子見他這樣沉不住氣登時皺起了眉頭,他松開手,淡淡提醒道:“奧丁對你沒興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自己追不到他,何必為難別人?你難道心里不清楚,就是因為你這個驕縱的脾氣奧丁才不愿意嫁給你,今天就算沒有他,明天也會是其他人。來之前你只說警告他兩句我才跟著你一起的。我看你是被家里給驕縱壞了,爭風吃醋這種小事嘴上說說也就算了,他也是雄子,你怎么能動手打他?” 金發雄子聽了這話,更是氣得雙眼發紅,格林安靜地在側旁聽,搞了半天原來是一出老套的扯頭花戲碼,那位他們口中的“奧丁”,想來就是下課時在教室跟他要聯系方式的那位雌子了。要說幾個人湊在一起因為喝醋而互相斗來斗去這種事他以前也見了不少了,那時看戲只覺得津津有味,如今發生在自己身上卻是讓人啼笑皆非。格林見那位金發雄子氣得像只小斗雞似的,心里覺得有些好笑,于是他沖那位金發雄子友善地笑了笑,好聲好氣地解釋道:“你是在為白天的事情生氣嗎?可是我并沒有給他我的聯系方式,我對他也沒什么意思,你大可放心?!?/br> 格林是好意說這話,但聽在那金發小雄子的耳朵里就是另一回事了,他自動理解成了:你喜歡的我看不上,看你可憐施舍給你,不必謝我。 這位雄子從出生到成年,十幾年的時間里幾乎從未遇到過不順心的事,今日在格林這里連番吃癟,心里可謂是又羞又惱。如今格林輕飄飄的一句話更是讓他徹底破防,他幾步沖過來,手臂高高揚起,顯然是惱羞成怒了。這時他身邊一個雌性拉住他,放軟了聲音懇求道:“夫主,您不能對一個雄子動手……我們幾個您隨便打,但他也是雄性……” 那雌子話還沒說完,金發雄子便回手一個耳光先打在他臉上,口中呵斥道:“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來干涉我的事!再多嘴一句我就立刻解除我們之間的關系!” 那雌性被威脅了兩句也不敢吭聲了,只得捂著臉默不作聲地退到一邊。當他放下手時,格林注意到他臉上浮現出一個鮮明的掌印。 眼看著那位金發雄子步步逼近,格林不慌反笑。他看著那位金發雄子,微笑著提醒道:“雖然你的身份也很尊貴,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能用嘴解決的事,最好還是不要動手?!?/br> 那位金發雄子不為所動地冷笑了一聲,轉頭沖著格林身后的雌性喝道:“盧森,抓緊了別松手,務必把他拉??!” 格林仍是微笑道:“這位朋友,你非要這樣嗎?我已經提醒過你一次了,現在我只能說,如果你非要和我動手的話,那也并無不可。但是我是會還手的?!?/br> 那位金發雄子聽到他的稱呼,更是氣得俏臉由紅轉白,他指著格林喝道:“誰和你是朋友!我告訴你,我今天就是打了你又怎么樣,要怪就怪你自己四處勾引別人的雌子,不要臉的賤人,活該被人嫉恨!”說罷,那名金發小雄子就沖著格林沖了過來,身邊的雌性們都只是面色發白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有了方才的前車之鑒,這會兒沒一個不要命的敢來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格林被動挨打。那位紅發雄子看到自己的表弟腦子這么不好使,提醒了兩句以后也就懶得再搭理他了,任由他作死。 帶不動的廢物,沒必要多費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