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屹川沒想到澄慧做出來的防御姿態竟然只是假象。在九微逼近之前，所有的防御就都沙礫般崩散。而澄慧嘴角微不可查地彎起一點點弧度，臉上是即將解脫的釋然。

    九微去勢兇狠，江屹川這一劍是計算了澄慧的抵擋的，全無防備之下，澄慧必定會被一劍穿心。

    臨到這時，又見了澄慧那副表情，江屹川這一擊的決心突然就打了折扣，腦海里也一瞬間轉過好幾個念頭，硬生生在最后關頭把九微調了個方向。

    “噗呲”一聲，九微刺穿了澄慧左肩。

    血洇濕傷口附近的衣料，但因為劍還沒拔出來，血也沒有流得太兇。

    澄慧被刺穿時只是輕哼一聲，腳下趔趄兩步，依然站得直直的。他目光垂在九微上，復又抬頭，眼神里有些迷惘。

    “你，為何……？”

    為何沒有刺入我的心臟？

    江屹川的手還握著劍柄，擰著眉，抿著嘴沒說話。

    “是了……”澄慧忽然想通，“你還記掛著小丫頭的魂魄?！?/br>
    他臉上顯出一點痛苦的神色，聲音也啞了幾分，說話一字一句，語速緩慢，但仍顯得很平靜。

    “你放心，我答應你的法器束靈環已經淬煉好了，交給了我徒弟明貞。我交代過他，若我有了什么意外，讓他拿給你。

    “至于小丫頭的識魂，只要那個魔死了……”

    江屹川咬牙：“你想以死贖罪，自己了斷就是，何必激我殺你？”說罷唰地把九微抽出來，隨著澄慧一聲痛哼，劍尖帶出一串血珠。緊接著鮮血從傷口流淌出來。

    澄慧下意識捂住傷口，臉色灰敗地嘆道：“終究還是由她的親人來討了這債，我……我才能還得干凈些……”

    江屹川怒道：“你欠的何止一條命！你還得清嗎？”

    復又用劍指著他：“你要還債，先把霜兒的識魂好好地給我取出來！”

    澄慧按住傷處，緩緩坐回蒲團上，扯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取小丫頭的識魂，又不傷那個魔的性命，就只能將他的識魂一起取出來，我沒有騙你。

    “你開口之前，我不動他。但你只能選擇殺他，或是連他識魂一起取出來。你此刻不殺我，我不會讓你舍棄小丫頭轉生的機會去保那魔的一縷識魂。要怎么做，你自己決定?！?/br>
    江屹川握著九微的手攥得指節發白。

    讓飛沉變傻，還是讓霜兒從此真的魂飛魄散？

    哪一樣，他都不能接受。

    眼前的情形，澄慧不像是騙他。他心臟如同被一只鐵爪捏住，痛得要炸開。

    正僵持著，澄慧突然渾身一抽，急道：“小晴！”

    “什么？”

    “我給了小晴命符，叮囑他若是遇險，就燃起命符，我會去救他?！?/br>
    “命符被點燃了？”

    澄慧點點頭，運指如飛，在自己傷處附近連點幾個xue位，又摸出一粒丹藥吃了下去，匆匆道：“死了一個小丫頭，是我疏忽。我不能讓紅螺的孩子再出事?！?/br>
    這時候，他也收了那求死的沖動，把兩手搭在兩膝上，掐了法訣，閉上眼，片刻后睜眼道：“找到位置了，我要去看看。你和那個魔就留在這里吧?！?/br>
    說著站了起來。

    “小晴在哪里？”江屹川問。

    雖然對林又晴有不滿，但他到底是霜兒孿生兄弟，如果他有危險，江屹川也做不到無視。

    澄慧回頭看他一眼，“宣平城。你如果要去，就將聚魂燈交給我收好，那里面的魂魄不容有失。這禪院里，我造了個隱秘的禁地，除我外，沒人知道，沒人能進去。待會用你幾滴血讓那禁制認認你，就算我死了，你也能進去?！?/br>
    “好?！?/br>
    澄慧忽然又沉吟著說：“救了小晴，把你們倆手上的舍利子都還給我吧。我用來煉個法器，你取霜兒識魂的時候，有舍利子的保護，對那魔的傷害能更小些，雖然還是保不住他的識魂?！?/br>
    江屹川收起九微，“飛沉留在這里安全嗎？”

    “你放心，他身上有小丫頭一魂一魄，我絕不會讓他出事?！?/br>
    “那我隨你同去?！?/br>
    靜平寺到宣平城，他們兩人御劍全速飛行大約兩日能到。江屹川不太放心飛沉，但以澄慧在靜平寺地位，加上飛沉的君子堂客卿身份，留在靜平寺倒也沒什么危險。

    江屹川道：“我去拿聚魂燈?！?/br>
    澄慧點點頭，忽然又說道：“說到舍利子，取小丫頭識魂的事，我忽然想到個新的法子?！?/br>
    江屹川停住腳步，“什么法子？能保住飛沉識魂嗎？”

    “不能?！背位厶袅颂裘?，表情淡淡地看著江屹川，“回來再與你細說?！?/br>
    江屹川看進澄慧眼底，也沒猜到他沒說出口的話是什么，只好先回房間拿聚魂燈。

    飛沉還沒醒。江屹川把聚魂燈從箱籠里拿出來，又忍不住再去看看飛沉。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飛沉臉上的疤痕，輕聲說：“好好在這等我回來?！?/br>
    指尖在飛沉臉上流連了好一會兒，江屹川才收回手要走。飛沉卻像感應到了什么似的，眼皮動了動，睜了開來。

    “主人，你要去哪里？”

    “你聽到了？”江屹川干脆在他床沿坐下，又將手撫上他的臉，“大師先前說你沒這么快能醒來呢。我要去宣平城辦點事，你留在這里等我?！?/br>
    “飛沉不能跟去嗎？”瞬間睜大的眼睛流露出一絲委屈。

    “事情緊急，我要御劍飛去，不好帶你?！?/br>
    飛沉沉默下來。

    “我不能耽擱了……”江屹川站起來。

    澄慧已經匆匆包扎了傷口，換了身干凈衣服在江屹川門外等著了。此時等得心急，在門外喚道：“小川，把聚魂燈拿來?！苯俅☉艘宦?，澄慧往房里看了眼又道：“你要實在放心不下那個魔，便讓他跟來，我能帶著他?！?/br>
    飛沉聽到澄慧所說，立即坐直起來，一陣頭暈目眩使他閉上了眼睛。

    江屹川不悅：“你還沒恢復好，留下來休息?！?/br>
    “飛沉想跟著主人……”

    期待的，乞求的，可憐兮兮的眼睛濕漉漉望著江屹川，手也揪住他的袖子。

    江屹川喉嚨一緊，說不出拒絕的話，可也知道他尚未恢復，不宜奔波，更不宜跟去可能有惡戰的地方。

    澄慧不耐煩：“讓他來。我將他收入我缽里帶著，累不著他。到了那里應該也休息好了。若有不妥，也傷不到他。不要再磨蹭，萬一小晴……”

    “那你起來穿戴好在房里等我，我先隨大師去放一放聚魂燈?！苯俅ㄝp輕拍拍飛沉揪著自己袖子的手背，等他松開手，忍不住又交待一聲，“多穿點，別凍著?！辈抛吡顺鋈?，跟著澄慧消失在拐角處。

    飛沉便自己下床，忍著頭暈和腦袋里一陣陣針扎的刺痛，把棉衣皮裘都穿了。

    過去他是不敢纏著要跟著江屹川的，最多求上一求，若被拒絕，也就默默住了口，只聽江屹川安排?，F在的他卻是知道可以稍微纏一纏的了，江屹川就算不同意，也不會再對他黑臉。

    他半清醒時聽到江屹川對他說的話，只知道江屹川要暫時離開，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因此他穿戴好之后，也不知道需不需要戴上行李。

    正坐在屋子里翹首等待，江屹川已經和澄慧返回了。澄慧也不多言，手掌一翻，手上召出個海碗大的金缽。那金缽隱隱發出微弱的金光，顯然是個品階不低的法寶。

    和尚嘴里念念有詞，金缽緩緩飛起來對著飛沉一罩，飛沉身體竟不斷縮小，最后被金缽吸了進去。

    金缽重新回到澄慧手中。

    “走吧?！彼麑俅ㄎP下巴示意，先大步邁了出去。

    江屹川也隨后跟上，和澄慧一前一后御劍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