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桃林
過了年,很快就是立春。之后便是雨水、驚蟄、春分、清明…… 彼時江屹川帶著飛沉離崇平和洛城已經越來越遠了,這一路上魂倉里已經集了八縷魂魄。 同時飛沉對魔息的cao控在江屹川的指導下,已經到了隨心而動,收發自如的程度。 飛沉的悟性一次次令江屹川驚嘆,他的性子也一天天開朗活潑起來。 每每看到江屹川對他笑,或是招手叫他,他一雙眼睛便如最上品的黃鉆般璀璨生光,臉上也立刻露出笑容來。他本就是天生的嘴角微微上翹,如今時時看著都像是笑意盈盈的樣子,縱使臉上的疤痕還很明顯,江屹川仍是覺得他分外好看。 江屹川為了不漏下任何一縷霜兒的魂魄,是下定了決心每一處都要帶著聚魂燈親自走到的。自從飛沉能自如cao控魔息,江屹川就沒再拒絕他想全程跟隨的意愿。 有時候在荒郊野外偶爾會遇到劫道的強盜,或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妖魅精怪。若是尋常好對付的,江屹川便讓飛沉獨自應付。 起先一兩次飛沉慌里慌張,手忙腳亂。幾次之后慢慢就不怕了。畢竟江屹川就在旁邊給他掠陣,而交由他應付的都是些三腳貓,他每次都沒費多大功夫就能輕輕松松獲勝。 他們由崇平縣和洛城這個中心點逐漸往外擴大搜尋距離。溪流河灘,野嶺險峰,他們都要一一走遍,不可謂不辛苦,但兩人都沒有怨言。 江屹川也分出一半的心神時刻留意著飛沉。他下了決心,不會再讓當初飛沉落水的事再重演。 一路艱辛,兩人相處卻越來越自在和諧,那些坎坷也就都沒放在心上。 清明那日,江屹川備了香燭紙錢,在野地里燒了,遙遙祭拜。 清明前后,天氣是下雨的時候多,晴天的時候少。雨都不大,在乍暖還寒的時節淅淅瀝瀝地一下就是幾天。江屹川買了兩件蓑衣,兩頂斗笠,有時候還會弄個結界遮著兩人。而他背上的箱籠,也遮了一件小小的“蓑衣”罩子。 偶爾經過城鎮,江屹川便賣掉一些新煉的丹藥,帶著飛沉住最好的客棧,好好吃上幾頓,讓店小二燒了熱水舒舒服服洗個澡。 飛沉傷好了之后又開始搶著做事。不太累的事,江屹川也就隨他去了,但常常會反過來也把飛沉“伺候一輪”。 比如飛沉給江屹川盛飯,江屹川就會給他夾菜;飛沉伺候江屹川更衣,之后江屹川就執意要伺候飛沉脫衣…… 這你來我往的,最后總是抱在一起,互相“伺候”起對方的身體來。 彼此都特別用心,常常一晚上將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地“伺候”得喘息連連,熱汗津津。 只是住店始終只是短暫的享樂,一般次日就會離開。 更多時候他們都是在野外過夜,野人似的,不是住現搭的棚子,就是跟野獸搶遮風避雨的山洞。 那一日早上,兩人離了客棧。天依舊下著綿密的小雨,氣溫比前一日略降了一些。江屹川看到飛沉的斗笠有些漏,雨水從他額上蜿蜒流下。 他本想把自己的斗笠換給飛沉,手摸到斗笠邊,想了想,還是沒有把斗笠解下來,而是伸開手,攤開手掌。 手上漸漸出現一把紅色油紙傘,江屹川目光柔和,另一只手在油紙傘上像安撫孩子一般輕輕拍了拍,才把油紙傘撐開擋在飛沉頭上。 飛沉驚喜:“好漂亮的傘!” “拿著?!苯俅ò褌惚f到飛沉手里,再把他那個壞了的斗笠摘下來,扔在了路邊。 傘不大,飛沉挨近江屹川想遮住兩個人。江屹川握著他手把傘往他那邊推,“擋著你自己就行?!?/br> 雨絲密集,騎馬帶起的風回讓雨斜著飛,淋得更加厲害,兩人就暫時沒騎馬,牽著馬出了城。 城門外還有零星的人家,地面雖然是濕的,但好歹平坦好走,也不算泥濘。 路邊有一片桃林,清明前后正是桃花盛開時節,粉粉柔柔一大片,綿延約有數里,細雨薄霧里,仙境一般美不勝收。 他們所要去的方向,需得穿過林子。行走其間,宛如走進了無邊無際的淡粉色云霞里。雨絲打落的花瓣紛紛揚揚,又如一場粉色花雨。 “這就是桃樹,將來會結出你喜歡的桃子?!苯俅ㄕf。 飛沉伸手接住幾片飄落的花瓣,高興地轉頭對江屹川道:“主人以后在小房子前面也種桃樹吧?” “嗯,飛沉想種什么樹我們就種什么樹?!?/br> 飛沉開心地旋了旋傘柄。只見傘里也飄下無數繽紛花瓣。飛沉吃驚地張開手去接。但那些花瓣并不是實體,它們溫溫柔柔落下來,穿過了飛沉的手掌。 “主人,這些是什么?”飛沉揮動手掌,那些虛幻的花瓣仍舊自顧自飄落。 飛沉沒聽到江屹川的回答,扭頭去看他,卻見江屹川一臉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不動。 “主人?” 江屹川回過神來,不可思議地說道:“飛沉知道法器嗎?” “嗯,知道。人類修士可以把法器融入骨血,也可以隨時召出來?!?/br> “對。這把傘也是個法器,它已經認我為主了的,所以能融入我的骨血。但是只有在它主人手里,它才會有落英繽紛的幻象啊?!?/br> 飛沉又轉了轉傘柄,傘面帶得落在上面雨珠也飛轉起來,傘下再度飄落虛幻的花瓣。 “真好看!”飛沉笑瞇瞇,“那它一定喜歡飛沉,所以飛沉雖然不是它主人,它也愿意落花給飛沉看?!?/br> 江屹川看著他在傘下的笑靨,不由想起了記憶深處霜兒活潑快樂的樣子。 難道是因為霜兒也喜愛飛沉,所以赤瑤撐花在飛沉手里才會有幻象嗎? 江屹川背上的聚魂燈里已經有了霜兒八縷魂魄,他把魂倉里那一團瑩瑩的幽光早就看做是霜兒,一廂情愿地認為霜兒的意識已經聚合在一起,只是還不能表達。 他透過銀絲般的雨幕看著傘下的人,臉上淺淺的笑容,帶幾分溫柔,也透出一絲淡淡的回憶的傷感。 飛沉銹紅色的長發束在腦后,長長的發絲上落了些雨珠,微微濕潤,顏色顯得更加光亮艷澤。轉身回眸時輕輕甩動,在如云的桃花林里如絕美畫卷中點睛的一筆。 如果這真是一幅畫卷,那唯一的敗筆就是飛沉身上那灰撲撲的衣袍了。 江屹川實在不是個事事大方的性子。 最初買回飛沉時,他眼里的飛沉不過是個工具,不存在美丑之分。只要洗干凈了,不臟不臭不礙眼就行。 隨著對飛沉的想法不同,他看飛沉越來越順眼的同時,也越來越不愿意飛沉惹人注目。 仗著飛沉對他的話不敢抗拒反對,江屹川只讓飛沉穿那些款式顏色特別普通甚至還有些難看的衣服。布料和夾層的棉是最好最舒適的,穿著舒服又保暖,看上去卻臃腫又灰暗,趁得穿的人都丑了不少。 從前對霜兒,他倒沒有這樣的心態。畢竟那時候還年輕,窈窕淑女,巧笑倩兮,哪有不愿意心愛之人在自己面前從頭到腳都漂漂亮亮的。何況伏龍崗除了順天宗的十來名師徒和幾戶零零散散的獵戶,少有陌生人出現。 年歲長了,就沒那么在意外在的東西。加上他本就是孤兒,三十年來,得到過師父、同門、家人、愛人,又一一失去。那之后孤身一人好幾年,獨來獨往之余,變得越來越偏執。但凡是他認定的人,他寧愿他把光華都遮掩起來,也不愿意被旁人覬覦。 而飛沉受了這幾年磋磨虐待,即使江屹川在許多方面平等待他,他也還是將自己看做江屹川附屬物,并不在意自己個人的好惡。 江屹川看著飛沉手里撐著那把赤瑤撐花,歡快地走在雨中的桃花林,即使暗暗為了那一點點敗筆的灰色而惋惜,也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需要修正的地方。 此時在宣平城岑府,岑恩銘剛聽完一名手下低聲密報的事情,擰了擰眉,臉上露出微微驚訝的神情,“你沒看錯?” “屬下絕沒看錯。他雖然蒙著面,但身形舉動卻瞞不過屬下?!?/br> 岑恩銘站起身來回踱步,半晌后吩咐:“繼續跟著?!?/br> 那名手下應了一聲,便要告退。 岑恩銘捏著眉心點頭允了。在那手下即將走出門時,他又喚了一聲:“孫彧,務必藏好行蹤,不要打草驚蛇?!?/br> “是?!睂O彧回身又應了聲,再次施禮后走了出去。 岑恩銘眼神陰沉,低低哼了一聲,“我倒要看看你們搞什么鬼。處處依靠著我,還要在我眼皮底下搞七搞八,可不要怨我狠辣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