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泱同囚犯們一起被押著下了飛船。

    他臉色蒼白，唇瓣緊抿著，但卻悄悄松了一口氣。擁擠的船艙和混濁的空氣，面色頹靡的囚犯們被迫擠在一起。

    漫長的星際航行，如同一段沒有光明的赴死。他總是低著頭，偶爾只露出一雙眼睛和一對耳朵，把自己縮在一個角落里，沒有說一句話。

    即便目的地是荒蕪破敗的邊緣星系，無時無刻都有蟲族侵襲的危險，即便他此前只是個養尊處優、弱不禁風的小少爺。他精致俊俏的臉看上去依然是那樣平靜。

    就仿佛不是在前往刑場，而僅僅是去赴約。

    船員的交談并不顧忌他們，被帝國拋棄已經注定了死亡的結局。而沈泱聽力甚好，準確地穿梭過這期間的雜亂音色，大致捕捉到他們的對話。

    其中那個年輕些的聲音拿他的容貌調笑，說他這樣俊美的小少爺死了倒是可惜。

    “老頭你說，那小少爺長得不比那什么聯邦之花好看？”

    老頭似乎是抹了把胡子，一個卡在一半的噴嚏阻隔了些許，隨后用粗魯的倫拿胡話罵他：“這混蟲，盡想些什么下流事？”

    “……帝國更迭混亂，這批人里不管是殺人魔還是政治犯，都要送到將軍大人面前過目，收起你那些有的沒的混帳想法……不如多撿兩枚星幣去喝兩口?！?/br>
    “切，我哪里……嘖，臭老頭……這種破地方哪來星幣撿啊?！?/br>
    縮在車廂一角的沈泱抬眼時，只能見到在車廂前頭向后望來的兩雙眼睛。那四只眼睛一雙渾濁一雙清澈，如同四盞顏色不一的晚燈，在藍色的小湖上泛起振蕩的波光，在他們的身前匆匆一掠。

    沈泱知道他們口中的聯邦之花，那不過是帝國高層口頭之間的玩具，但也是出了名的漂亮。沒想到自己的外表也能獲此殊榮，但他卻絲毫沒有辦法從中汲取哪怕一絲一毫的安慰。

    他也知道將軍。

    帝國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將軍。

    但他此時卻不能確定，老頭口中的將軍大人，和他所知道的那個是不是同一個人。

    那老頭瞪著眼，渾濁而冰冷的鷹目審視著每一個從他跟前過去的囚犯。他腰后別著槍，表情冷酷肅穆，條條溝壑之上，一道蒼老的傷疤橫亙了一側臉頰。

    老頭身邊站了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繃著臉作嚴肅的表情，背后背著把激光槍，看上去倒是比在船艙上聽見的那道聲音要穩重得多。

    走在隊伍后端的沈泱在掃到他們第一眼時，便將這兩個人和那兩道聲音對應了起來。要逃走的話，現在無疑是最后的機會。

    不過糟糕的是，要避過這兩個人的搜查和巡視已經不大可能了。因為自己已經被他們注意到了，即便只是匆匆一瞥，他們也會對曾談論過的堪比“聯邦之花”的漂亮少爺有所印象。

    那個青年眼力一定很不錯。

    沈泱舔了下干燥開裂的嘴唇，想起自己臉上假裝不經意間涂抹上的臟污。他借此讓自己顯得在一車囚犯中不那么突兀，但還是被人注意到了。

    老蓋伊對押囚犯這件事駕輕就熟，只有表現出武力和壓迫才能安穩地結束任務。但這次出了岔子。

    輪到那個小少爺路過他們跟前時，他身后站著的艾登抽了風般向前走了一步，直接伸手拉住了那個漂亮的小少爺的手腕。

    在沈泱之后的整條隊伍都因此而停滯下來。沈泱也抬頭，似乎有些驚訝地望過來。而那個罪魁禍首的混小子卻像被施了咒一般，攥著他的手腕一動不動。

    老蓋伊低聲罵了句難聽的臟話，伸手抓住艾登的胳膊往這邊一帶，而艾登仍然緊緊扣著沈泱的手臂，沈泱也由此被拉出了隊伍。

    老蓋伊拔出槍，朝著看向這邊的囚犯低吼：“走好你們的！看什么！”

    囚犯一個個沉默地低下頭去，他們本來也不在乎這些。列車已經駛走了，即使是逃走也只是死得更快。

    老蓋伊轉身把槍管子頂在艾登的胸膛上，吹胡子瞪眼地說：“你最好是給我個解釋，不然我得在這里親手把你送走了！”

    艾登這才松開沈泱的手，投降般地把手舉過頭頂，嘴里卻罵罵咧咧：“臭老頭，你要是走火了怎么辦！”

    老蓋伊冷冷一笑，說：“正好把你宰了！腦子里盡是漿糊的東西！”

    沈泱沉默地看著他們，兩人爭執不休，無非是一些無意義的爭吵。原因在于自己，艾登卻咬死了不說他想干什么，所以連他也不知道。

    老蓋伊顯然被他氣到，眼神陰毒到好像想要把他們兩個都殺了拋尸，狠狠地道：“你這是在找死！”

    艾登卻習以為常了，見老蓋伊跟上囚犯隊伍末尾轉身走了，這才轉身對著沈泱，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抱、抱歉?！?/br>
    沈泱看著面前跟自己歲數差不多大的青年，不用想也知道，他們兩的生活際遇和環境天差地別，但此刻卻同樣呆在這里。

    他搖了搖頭，率先邁步跟上老蓋伊的背影，沒有想要回應搭話的意思，也不想刨根究底青年的目的。

    但艾登卻不需要他回話，臉上的雀斑在雀躍地說著話時都顯出幾分生動：“喂，你怎么會被送到這里來??？”

    “我說，我的名字叫艾登，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么？你別看我這樣，我在外緣一帶可是混得很好的?！?/br>
    “我真不舍得看你跟他們一樣去送死。只要你偽裝成是跟我們一塊來的，這一陣就應該可以被分到個文職了。你也不想面對那些惡心的蟲族吧？過段時間，等船再開來了，我就帶你逃走好不好？”

    沈泱看向艾登，雖然表情并不熱衷，卻終于對他的話有了反應：“我叫沈泱?！?/br>
    艾登愣了一下，隨即忍不住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喔！沈泱啊，你的名字真不錯?？茨氵@名字，你以前應該是住在H星系中央區那的吧？啊……抱歉，我不該問那么多?！?/br>
    沈泱又搖了搖頭表示沒關系，隨即切入正題問道：“你真的可以，帶我離開這里嗎？”

    只要能坐上列車或者飛船，遠離這個最危險的地方，不論艾登把他帶去哪里，他都有信心回到中央區。

    只有這個地方，人族和蟲族交戰的最前線、堪稱蠻荒之地的恐怖星系，對于被押送來的普通人毫無生機和希望可言。

    帝國根本就沒想過要收復這塊貧瘠的宇宙，只是當做最天然的屠宰場，對不知情的民眾展現自己的仁慈。

    艾登得了他的回復，臉上的高興都掩藏不住，忍不住拍了拍胸膛，說：“我和老頭是負責你們這一批的，還有其他一些人，除了我們這樣的押送者，你們這些囚犯是沒有辦法離開的?！?/br>
    “你放心，我有一套多的衣服。還沒穿過呢……你不介意的話……只要你跟我一起過去，等我們走的時候，我、我肯定把你帶出去?！?/br>
    沈泱低頭“嗯”了一聲，不知是有沒有相信。

    隊伍又走了一陣，只見艾登走上前去跟老蓋伊說了些什么，隨即老蓋伊勃然大怒，抓著艾登的頭發把他打了一頓。

    沈泱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看著，艾登和老蓋伊都滿臉赤紅，邊怒罵著對方邊廝打在一起，到底還是沒有開槍。

    兩人氣喘吁吁地分開之后，艾登走過來朝他扯出一個笑，牽動了臉上青青紫紫的傷口，顯得有些僵硬：“走這邊吧，我帶你去后面找那個什么將軍?！?/br>
    說完，他哎喲叫喚了一聲，不滿地抱怨道：“媽的老東西盡往我臉上伺候?！?/br>
    在艾登的帶領下，他們很快登上了一輛老式列車。這種列車只能進行短途航行，沒有辦法跨越星球，是早已被淘汰的老舊款式。

    車廂上還有幾個人，看上去跟艾登一樣，總歸比他囚犯的身份要好一些。沈泱坐在一節車廂上向外面看，老蓋伊站在那批囚犯的身前，背對著列車這邊，像一棵沉默的老樹。

    囚犯們的身上沒有鐵鏈、沒有武器，但沒有人擔心他們會逃走、會反抗。

    沈泱收回眼，看回眼前的艾登。

    艾登寶貝似的從兜里的小盒子里掏出一個小紙片來，遞給了他。

    沈泱接過來一看，才知道這不是什么小紙片，是一張不知從什么時候流傳下來的貼紙。這種小玩意應該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消失了，但在上個世紀，又突然從YH－3一帶流行起來。那一塊的人很擅長研究老東西，即使這樣的小玩具，他們也有閑情逸致花費心思去復刻。

    這張貼紙很明顯是上個世紀做的樣子，內容是廣受小孩歡迎的動畫卡通小狗，邊緣四四方方，透著股粗糙的可愛。

    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艾登笑瞇瞇地伸著手，對他說：“這個，送給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