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零
穆承雨沿著細小的水流逐步往森林里探索。 他現在做的事情,毫無理性的邏輯以及依據,他一個做技術研究出身的人,要是放回十年前還在求學的自己,是不可能相信有一種金屬是能夠憑藉人為意識去cao縱的。 這種無憑無據的尋找,當然不可能會很順利,穆承雨原本還能沿著水流走,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到正午,陽光變大,溫度上升,水源逐漸蒸發,沒多久就斷了源頭,穆承雨只能先暫緩腳步,尋了一塊蔭涼處坐下來休息。 腹部還是有些許的疼痛,穆承雨一坐下來才知曉,自己剛才完全是靠意志力在行走,雙腿都酸軟不堪,他虛弱得摀著腹部,補充好水分,趁著恢復體力的時候,拿出通訊器瀏覽了一下地貌,卻又喪氣得發現這塊區域沒有辦法完整的定位分析,只有方圓一百公尺處能夠清晰呈現。 穆承雨忽然想起了以前有一次跟九狼一起登山的事情,他逞能得跟著九狼去爬雪山,結過才走不到四分之一就體力不支,被九狼背著一路罵下了山。 要是九狼知道他又自己一個人跑去登山,肯定會罵得他頭都抬不起來,穆承雨也不是真的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只是就差這麼一塊關鍵的拼圖,他怎麼能夠不再多努力一些。 穆承雨忽然想起了他放在通訊器里面的錂金屬合金,是裴紛冥給他的那一顆,鈕扣般大小的圓形石頭,他忽然靈機一動,保持著嘗試看看的想法,把這顆錂金屬球放到了地面上。 說時遲、那時快,觸地的瞬間,錂金屬球居然自行動了起來,一開始原以為只是地勢的緣故,卻發現錂金屬球似乎受到了某樣磁力吸引,朝著某個方向滾動而去。 穆承雨當然是選擇追上去! 錂金屬球移動的速度忽快忽慢,穆承雨推測,極有可能是受到母礦脈的吸引,或是它們天性喜歡尋找同樣的物質聚集在一起,也因為這座森林的某處可能具有比重含量極高的礦脈,才會讓這塊錂金屬合金活躍了起來。 果不其然,錂金屬球帶他重新找到了水源,一條更加開闊的河流,從四面八方匯集了好幾條小溪,朝山底匯集,眼看他的錂金屬合金就要跳進河里,他趕緊將錂金屬球撿起來放回通訊器里。 穆承雨盯著眼前涓涓不息的河流,他沒有思考很久,低頭脫下鞋襪就準備踩進小河里,卻突然被什麼東西從身後拉住了! 穆承雨嚇了一跳,驚訝得回過頭,才發現竟然是一只小獨角獸! 這只渾身銀白色的神秘生物,雖然還在幼年階段,個頭卻已經有穆承雨一般高,牠顯然已經在背後尾隨了穆承雨一段路,獸蹄下留著濕淋淋的腳印,而且似乎認定穆承雨沒有攻擊性,見到他停下腳步,就趕緊趁機上前來拽人。 穆承雨仔細一探究,立刻就曉得獨角獸咬的是他的背包,肯定是包里頭有香香的食物,才讓這只膽大包天的小獸脫離父母保護的范圍,跑來找他討吃的。 穆承雨怎麼忍心不理會這麼有靈性的小動物,於是就將背包打開來翻找能喂食的東西,卻都只是些尋常的乾糧跟水而已,真正拿出來給小獸,牠也不吃,仍然執著得咬著穆承雨的背包。 穆承雨拿他沒辦法,乾脆把整個背包都讓給牠了,果然獨角獸叼走包包後,就不斷得低頭往里頭嗅聞,像是包里面有什麼穆承雨不知道的香餑餑。 穆承雨好笑得看著小獨角獸直率又可愛的動作,同時順勢小心翼翼得將鞋子脫掉放到河邊,慢慢退離小獸…… 就在此時,森林樹蔭間,突然冒出了好幾個大型的陰影,連帶著樹葉都發出交錯摩擦的躁動聲,轉瞬間,已經有三、四只成年的獨角獸從樹影中露出身形,各個雄壯威武,又靈敏警覺,整齊跺步逼近的時候,竟給人一種被圍獵的錯覺。 穆承雨怔了一下,確實沒想到會遇到被獨角獸圍堵的突發事件,穆承雨大致上可以判斷牠們此舉是為了保護那只天真蠢萌的小獨角獸,穆承雨盡量靜止不動,發出善意的訊號,按理說這些獨角獸非常排外,也不喜歡主動攻擊,應該就會帶著小獸離開了。 然而,牠們卻像是突然轉換了目標,昂起高傲的頂角,緩緩得朝穆承雨踱過來。 「?!」 穆承雨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他赤裸著雙足,身上唯一能打掩護的包包還被小獨角獸給拐走了,完全手無寸鐵,突然被幾個一層樓高的彪形大漢圍堵,他整個人頓時都有些發懵,然而獨角獸們真的團團將他圍住,然後居高臨下得用銀色的大眼睛盯著他。 穆承雨投降似的舉起手,正想著要從哪個縫隙脫困,這時,其中一只獨角獸忽然垂下脖頸,毫無預警得往穆承雨身上撞過來。 「!」要知道獨角獸的頭頂上是有硬角的!穆承雨還真是第一次知道獨角獸是怎麼運用頂角攻擊別人的,但完全於事無補! 他迅速抱住自己的頭及腹部,要保護最致命的要害,然而卻發現肩膀被推擊了一下,就好像被人用手拍了一下,他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緊接著又被推了另一下,他整個人就直接重心不穩得往後踉蹌。 踉蹌不過兩步,他就被接住了,被後面另一頭獨角獸的軀干攔著沒讓他跌倒,一抬起頭,就對上另一雙銀白色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平靜無瀾。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穆承雨試圖站穩身體,原本推擊他的那一只獨角獸又往前踏進一步,看樣子又想撞他一下,穆承雨這才終於看清楚剛才獨角獸是怎麼「推撞」他的。 獨角獸并沒有拿銳利的頂角對準他,而是側過頭,用柔軟的臉頰去撞他的肩膀,穆承雨又被撞了幾次,才驚訝得察覺,在他不遠處的小獨角獸,也是這麼被成年的獨角獸「撞」的,小獨角獸被撞了好幾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得站了起來。 敢情自己也被獨角獸們當成是不聽話的小獸了? 穆承雨於是嘗試性得按照獨角獸把他推往的方向挪動腳步,果然獨角獸就釋然得跟在他的背後督促他往前走,穆承雨發現這個規律後,簡直哭笑不得。 「我想要去河水的匯集地,你們可以帶我去嗎?」穆承雨誠心得發問。 獨角獸們卻很執著得要趕著帶他往森林里走,出於不知道什麼原因,穆承雨能感覺到牠們是想保護他,就像牠們想要保護小獨角獸。 究竟是要保護他不被什麼東西傷害,穆承雨仍舊沒弄明白,就被趕鴨子上架似的被一群雄鹿弄進了森林里。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陣奔騰的獸蹄聲,從獨角獸群的兩側飛馳而出,牠們快速、兇猛,又訓練有素,很快就超越了獨角獸們攔截住牠們的去路,穆承雨頓時奇異得感受到身旁的獨角獸泄漏出不悅的情緒。 攔截住牠們的,并不是什麼兇惡的野獸,也不是rou食性的獵食動物,竟然是兩匹精壯矯健的駿馬,一只通身漆黑,另一只渾身赭紅,看上去都是血統純正又名貴的寶馬。 這讓穆承雨突然想起了,獨角獸是非常排外的,唯一能夠放行進入獨角獸保育區的動物,就是馬匹。 而這世上穆承雨認識的,既愛馬成癡,又能夠隨意進入獨角獸保育區,也就只有一個人。 馬蹄最後停止的聲響,落在了穆承雨的背後,他被好幾只獨角獸包圍在中間,得從縫隙中才能窺看到那位在逆光下,橫空出現在森林里的男人。 白杉城單手騎著一匹雪白色的純血馬,伴著另外兩只一黑一紅的駿馬,匆匆趕到了他的面前,他俐落得翻身躍下馬,不敢置信穆承雨怎麼跟一群獨角獸混到一塊兒去了。 「小雨,這是怎麼回事,你快過來……怎麼還能被鹿綁架了?」 白杉城聲音低沉,語氣卻異常坦白,讓人聽出了他的焦躁與擔心,在看到他的穿著,并非正式整齊的西裝,不過是簡單的襯衫長褲,蹬了馬靴就上馬,看得出來他是匆匆忙忙,馬不停蹄得趕到了他的身邊。 穆承雨并不想看到他,尤其是現在,他寧可被一群獨角獸帶回巢xue……他轉過頭不去看白杉城,就藏在獨角獸的身軀後,白杉城一時半會也不能拿他怎麼辦。 「這些野鹿是有攻擊性的,就算牠們再親近你,也不能保障不會把你碰傷……」白杉城嘆氣道:「這些道理你都懂,你就是……別這麼任性?!?/br> 「我任性?」穆承雨呢喃重復了一句,忽然滿腔怒火沖上腦門,對著這信口就顛黑搗白的男人生氣道:「這世上……沒有比你更任性的人了?!?/br> 「我、……」白杉城看著躲在獨角獸身後說話的承雨,莫名的也有些供火,他沉聲道:「現在是你被一群野鹿包圍,是你在無禮胡鬧,有誰會……你先出來,過來,我們好好說話?!?/br> 「不要,」穆承雨瞪著白杉城,忿忿不平卻又不知道該怎麼發泄出來,只能化作一句道:「我不想看到你?!?/br> 「說什麼不要,不想看到我……」白杉城咬牙切齒,揚聲斥責道:「你現在過來我這里,我不跟你吵這些,我告訴你,別看這些野鹿現在看上去溫和無害,牠們兇起來可是能把成年野狼給踩死的,我沒在跟你開玩笑!」 這道理穆承雨豈會不懂,也并不是真的想要跟這群漂亮的野獸伴游,又擔心他跟白杉城這樣胡吵下去會干擾保育區的寧靜,只能敗陣下來,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得走出獨角獸群里。 白杉城見他肯出來,趕緊箭步跨到能夠及時拉他出來的距離,他朝穆承雨伸出手,凝視著他的眼睛道:「跳過來,我會接住你?!?/br> 就在白杉城要接住穆承雨的那剎那,有什麼東西忽然拽住了男人的褲腳,非常執著,而且力量很大,白杉城轉頭一看,才發現竟又是那只小獨角獸在搗亂。 小獨角獸不得要領得叼著白杉城的褲子,就像牠剛才咬住穆承雨的背包一樣,咬不動他就用拽的,拽不動他就用甩的,就像個傻呼呼的孩子,弄得整頭毛都亂糟糟的,還是不死心。 一旁的成年獨角獸卻都有志一同得睜眼旁觀,也不上前阻止或是幫忙,像是嫌自己的孩子不夠傻,穆承雨甚至覺得牠們看到孩子滑稽的畫面後,心情都變好了。 白杉城板著一張俊顏,也被這小鹿弄得沒了脾氣,他雖然臉色兇狠,眼神卻是寬容的,肯定平時對這些保育類的鹿寶寶們很是疼寵。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布包,打開布包里的莓果,喂給了滿頭亂毛的小獨角獸,小獨角獸立刻興高采烈得將莓果乾舔舐入腹,顯然這就是他剛才尋尋覓覓要從白杉城身上搜刮出來的東西。 白杉城搞定了小鹿,卻搞不定承雨。 穆承雨不愿靠近他,不愿他觸碰他,白杉城也不曉得什麼緣故,居然真的遷就了承雨,舉止中渾然沒了平時狂傲的獨裁,而是謹慎的,甚至有些低微得照顧著穆承雨的情緒。 白杉城欲言又止得看著生著氣臉頰都有點鼓鼓的承雨,思緒千回百轉,最終故作鎮定得清了清嗓子,問道:「走那麼久山路,還不疲倦嗎?你的身……」 「別說了!」穆承雨瞪著白杉城,隨後又轉過頭,找回溪流匯集的方向,不愿再去管身後那個裝大尾巴狼的男人。 白杉城勸了幾句,沒勸住,也不再費唇舌,而是形影不離得跟在穆承雨的身後。 「小雨,地上濕滑,我牽著你走可以嗎?」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br> 「那,我抱你上馬,讓馬帶著你走,我牽馬,總可以了吧?」 「不用了?!?/br> 穆承雨又徒步走了好長一段時間,即便憑藉毅力以及腎上腺素勉強撐住精神,穆承雨也明顯感覺到了體力不支,而白杉城就像是伺機在等候他主動發現自己的無能為力,一路緊跟在他身後,并不直接點破他毫無章法的困境。 穆承雨也明白杉城肯定對這座保育區非常熟悉,即便不能說上是了若指掌,但肯定對地貌以及氣候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穆承雨既沒有地圖,也幾乎不曾來過這里,純憑著一股沿著河流溯源的執念,以及手上辨識地貌的通訊器,就想找出一翻天地,在白杉城眼里簡直如同孩童玩游戲,又傻又天真。 「這些小河流的匯集地,你有去過嗎?」穆承雨終於開口問道。 「有,」白杉城爽快回答道:「保育區的深林間氣候多變,潮濕一點的時候,溪水錯綜復雜,而太陽要是曝曬大,這些溪水支流又會消失,毫無章法可言,你今日追朔的小溪流,明日可能就看不到了?!?/br> 「那不就是說明,今天我沿著溪水找到的匯集地,是你之前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 白杉城凝視著穆承雨纖瘦的身軀,那不堪一握的腰肢,彷佛隨時都會攔腰被風吹折,卻在他面前散發出許久不曾見到的朝氣以及靈動,他現在才意識到,往常的承雨,對「活著」這件事,太少執著了。 「確實如此?!?/br> 穆承雨罕見得露出了開心的笑容,他的微笑時常是沒有包含什麼涵義的里頭的,只是一種習慣性表達善意的方式,然而今天的承雨,笑起來的時候,連眉毛眼尾都彎彎亮亮的,看來是真的很開心。 「你要繼續找也無妨,我陪你?!拱咨汲欠湃崃苏Z調,低沉道:「只不過你現在需要休息,等睡飽了,我再陪你繼續找,嗯?」 穆承雨自然感覺到了這一早上白杉城處處遷就他的態度,甚至連語氣都溫和謙讓了許多,簡直就像是做什麼虧心事才需要包裝自己,穆承雨也并不想浪費精神跟他吵這個,而是搖了搖頭,道:「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我今天就得找到,之後就可以好好休息了?!?/br> 白杉城卻突然板起臉孔,氣勢洶洶得突破了他原先細心維持的距離,他一把握住穆承雨的手腕,對方驚得一掙,他更是毫不留情得把人拽進懷里,兇狠道:「什麼最後一次,你再胡說一次?!?/br> 「你松開我、白杉城,放手……」 穆承雨實在是掙扎不動,激動又泄氣得整張臉都掙紅了:「我沒有力氣跟你拉扯,拜托你了、嗯……」 白杉城知道穆承雨是真的身體不舒服,憤怒過後又滿是心疼,他沒有再施勁禁錮承雨,也沒有立刻松開他,而穆承雨疲倦到了極點,放松了緊繃的身子,慢慢調整呼吸。 白杉城又是心疼又是無奈道:「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連我的一條手臂都掙脫不過,你還想找什麼東西,也虧得我讓你胡鬧了一整早上,我怎麼就不知道你以前有這麼胡來的時候?!?/br> 穆承雨搖著頭,情緒悶脹在胸腔內像是要炸了開來,白杉城明明知道他想要找什麼,卻又還在搪塞他,他很難過,很疲倦,他就要死了,但還是強撐起一口氣,想要完成最後一件對他有意義的事情,但他就是達不成目標。 「你告訴我,這里……是不是白先生打造出來的?」 「對,這座森林保育區,是父親親手建立的,已經超過了二十年?!拱咨汲堑溃骸溉缃駛鞯轿业氖掷?,我有義務看守下去?!?/br> 白杉城伸手去探穆承雨的額頭,果然起了低熱,怪不得人身子乏力,一找到依靠,就幾乎癱軟在他的臂彎里。 他先讓穆承雨服了些退燒藥,強制要將人直接送下山,這時候他湊巧看到通訊器傳來戚莫的簡報:沿海礦脈活動指數攀升,非常高。 「杉城?!鼓鲁杏臧察o得躺在他的懷里,畜養精神,臉色雖蒼白,心境卻徹底平靜了下來。 「嗯?吃藥有好些了嗎?」白杉城忍不住低頭輕吻了一下穆承雨的眉梢,確認沒有guntang異常,低哄道:「我現在就帶你下山,好好睡一覺,乖,我會陪著你?!?/br> 穆承雨沒有回話,白杉城又更低沉得哄他開心道:「等你好些了,我們再重新上山找一次,好嗎?」 「帶我去河流的匯集地,就是現在?!鼓鲁杏暄鄄鬓D,充滿著脆弱的乞求:「這次,我覺得結果……會不一樣?!?/br> 他伸手指向了不遠處小山丘上茂密的樹林里,隱約有幾叢銀白色的光影,是獨角獸的蹤跡。 早先圍著穆承雨的獨角獸在白杉城出現後,就返回了森林里,消失了蹤影,但穆承雨卻知道,其實牠們一直都沒有走遠,似乎是一直跟著穆承雨走,又似乎是跟著水源的方向走。 白杉城眼神深沉,似乎是被這個提議給說服了。 「那你得答應,讓我牽著你走?!?/br> 穆承雨抿著嘴唇,不甘示弱得對上白杉城深邃而充滿壓迫感的雙眼,斬釘截鐵道:「我自己走?!?/br> 穆承雨攀住白杉城的肩膀,借助他的力量一鼓作氣站了起來,而在白杉城視線的死角處,穆承雨悄悄得將藏在通訊器里的錂金屬合金,重新丟回了小河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