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四
穆承雨在心底震懾了一下,彷佛做錯事情被當場逮個正著,莫須有的負罪感排山倒海得沖擊著他的思緒,穆承雨一瞬間竟分辨不出這是他自己的感知,還是身體本能的反應,這種身心分離的失措感,讓他覺得非常的不安。 他不去看白杉城的眼睛,而是低著頭道出一句失陪一下,便掀開簾子離開了包廂。 通訊接通後,邱大人仍舊是一身斯文而嚴謹的西裝,眉宇間帶著一點疲色,語氣卻非常溫柔,穆承雨曉得他最近為了夕國的紓困案案牘勞形,卻還是在公務之間抽空來關心他,穆承雨實在覺得有些對不住。 「王煥然說你并沒有離開醫院,這樣不好,我知道你很擔心,但是不能把自己身體也拖垮了,知道麼?」 穆承雨訥訥稱是,也沒有什麼好辯駁的。 「我聽說你朋友已經醒過來了,總歸脫離了險境,你也不要太傷心了,這樣我不能放心?!骨癯渗S溫柔款款得說著安慰的話,低沉而繾綣:「小雨,你說說話,讓我知道你沒事?!?/br> 「我沒事的,謝謝您?!鼓鲁杏贻p聲道:「您也忙了一天,快去休息吧?!?/br> 「不忙,早就習慣了?!骨癯渗S輕哂,低沉的嗓音在耳邊有些磨人:「你知道我現在在看什麼嗎?」 穆承雨有些訝異邱成鳶會突然話鋒一轉,他暗想著該不會是公文吧……悄聲道:「不知道?!?/br> 邱成鳶卻笑著道:「夕國有一種特有種的灌木花,叫做毛木蘭,這個季節全部都盛開了,非常壯觀,雖然不若梔子香,但也非常漂亮了,你要是看到了,也會喜歡的?!?/br> 邱大人并不是喜歡話風花雪月之人,乍然之舉,卻格外讓人怦然心動,穆承雨怔了一下,溫順道:「您都說它們漂亮了,那肯定是很好的?!?/br> 「很好還不夠,要你喜歡才有價值?!骨癯渗S溫和道。 穆承雨傾靠在腕間的通訊器上,靜靜得聆聽著邱大人的耳語。 「我聽說赤九狼出事的濱海別墅是在貴族區,屋主家里也是有頭有臉的地方望族,當日在別墅的人也有不少,王煥然說你朋友當天救下的是一位Omega公子,也一起被送進醫院了,你可有看到?」 「沒有……」穆承雨隱隱覺得有哪里奇怪的地方,但又來不及深究,又聽到邱成鳶接續問道。 「你有看到其他人嗎?」 穆承雨剎那間以為邱成鳶什麼都知道了,就好像全程目睹了他來到湘城後所發生的一切,包括他現在出現在這座氣氛雅致的茶樓,跟另外一個男人單獨共進了一頓晚餐。 那個男人還是白杉城。 「沒有……」穆承雨緩緩道:「我只待在九狼的身邊,并沒有去管別的事情?!?/br> 邱成鳶體恤道:「不管前兩日如何,今天你一定得離開醫院,到王煥然幫你預定的酒店好好休息,東西他都幫你準備好了,不許說不?!?/br> 穆承雨一直到結束通訊後仍然覺得驚魂未定,又覺得自己并沒有做任何虧心事,為何要如此懼怕邱大人,他們現在也沒有婚約,最嚴謹的關系無非就是職務上的上下級,具有約束力而已。 穆承雨惶惶不安得走回了包廂,在掀簾子之前,卻先看到了白杉城并未坐在案前,而是站在臨窗的位置,一雙大長腿閑適得交疊著,窗外微風輕輕拂開他散開的額發,露出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眼神褪去了螢幕上犀利的一面,顯得穩重而柔和。 穆承雨注意到白杉城正在與別人通話,只看到他嘴唇開闔動作,并聽不清楚他在講什麼,但氣氛非常的親昵而愜意。 穆承雨站在簾子外等了一會兒,才看到白杉城掛上通話,朝他看了過來,像是早就意識到穆承雨等在外頭。 當晚白杉城并沒有送穆承雨回到酒店,他們甚至在茶樓外就分開了,白杉城早就請人替穆承雨叫好車,向他道別之後,看了一眼通訊器,便坐上自己的轎車離開了。 穆承雨在湘城并沒有固定住所,回到酒店之後,他不曉得為什麼睡得格外沉,等他清醒過來,竟是被一通電話叫醒的。 是醫院的人來通知他九狼醒來了! 穆承雨二話不說就立刻趕到了醫院,他看到九狼斜靠在病床的躺枕上,臉色雖然不是很好看,但人至少非常清醒,他本來板著一張嚴肅的臉孔,卻在看到穆承雨的一瞬間,眼神閃亮了一下,唇角立刻拉出一條放松的弧線。 穆承雨原以為自己有滿腔滿腹的話要對九狼喋喋不休,然而實際上他只是小心翼翼得站在床邊,也不敢隨便觸碰到九狼,怕又把傷口弄開了,他只敢抓在被角上,目不轉睛得看著赤九狼。 「我沒事?!钩嗑爬且膊徽f別的,簡單明白得直擊穆承雨的心靈,聲音還帶著久久未說話的沙啞。 穆承雨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竟比病號還要畏顫顫:「有沒有什麼是我現在能幫你的,你告訴我,傷口疼不疼,頭還暈不暈,想吃什麼,我都替你弄來……」 赤九狼瞅著難得喋喋不休的承雨,瞧著那模樣比他這個剛從死神關拉拔回來的人都還要憔悴,也不知道接獲消息之後,獨自難過傷心了多久,赤九狼只要一想到承雨壓抑哭泣的臉龐,就忍不住一陣心痛。 到底還是自己讓承雨擔心受怕了。 見九狼一直若有所思,沉默不語,穆承雨頓時緊張了起來,忙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傷口哪里不舒服?」 赤九狼輕輕一笑,雖然幾乎看不出來臉部變化:「小雨,你能幫我一個忙?!?/br> 穆承雨全神貫注得聆聽著赤九狼的後話,他說:「不要離開我的身邊,好嗎?」 穆承雨怔了一下,隨即忙不迭送得點點頭,他反手匆匆抹了一下眼眶,忽然張開雙臂抱住了九狼的肩膀,一直到此刻,才有種失而復得的踏實感:「我早就說過了,我不離開你,只要我還活著呼著一口氣,我這輩子就永遠不會離開你!」 赤九狼并沒有說什麼,穆承雨抱著他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赤九狼露出了一抹平靜而釋然的微笑,縱使穆承雨無法承諾諾言,他也知道,他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能從穆承雨口中說出這句諾言的那個人。 「……倘若我食言了,」像是心有靈犀九狼并不戳破這層太過不切實際,且容易幻滅的誓言,穆承雨又呢喃著補上了一句:「我把下輩子都賠給你,永遠不離開你?!?/br> 九狼照理說是不相信什麼前世今生,毫無根據的怪力亂神,但因為穆承雨不斷得跟他提及了他那個由上輩子的記憶所構成的「夢」,潛移默化太久,連他都開始相信下輩子了,他們一樣會在某一個注定的一天相遇,而承雨此時的承諾也變得充滿了說服力。 「好?!钩嗑爬堑统恋溃骸改愦饝伊??!?/br> 「你也記住我說一句話,」赤九狼道:「我早就跟你說過,我絕對不會比你早離開我,不會在你有一天需要我的時候,卻又找不到我,我從來不會對你食言……所以,不要再這麼難過了,知道了嗎?」 兩人正是溫情互訴,心意相通,忽然一道尖銳的聲音劃破了他們私密的空間,破壞了整間病房的寧靜,把穆承雨驟然嚇了一跳,而赤九狼也在瞬間沉下了臉色。 「你是誰?你給我放開九狼!」一道清脆的男聲怒氣沖沖得撲向了床畔的穆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