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一
穆承雨乍聽此言,只覺得一股濃厚的憂傷感蔓延了出來。 即便有那個一個令他舍不得離開湘城的人,那個人也已經不再了…… 穆承雨隔著一段安靜而沒有紛擾的距離,沉寂得瞅著眼前溫柔多情說著思念愛語的男人,他已經跟穆承雨記憶中的模樣相差太多,穆承雨記著最多的模樣,還是那個被他稱做阿荷,帶著粗框眼鏡,抱著厚厚一本課本的書卷少年了。 而這一世,他分明是給過藍鼎荷交心的機會。 ※ 穆承雨重生回大學時代後,將生活重心全擺在了自己的課業上,其余的社交活動,除非必要之外,他一概不參與,也不關心,至多就是白杉城叫他出席什麼場合的時候,他才不得已會露面,白杉城太子黨的聚會應酬,他則是能避就盡量避免。 以至於他重生這一世後,第一次見到藍鼎荷這號人物,已經是半年之久以後的事了,還是在一個意料之外的地方——工學院交誼廳內的圖書館。 穆承雨大學原本主修的科系是商學院的會計系,而白杉城主修的則是商院之首的國貿財經系,而藍鼎荷雖然大企業財團之子,卻沒有選擇商院最熱門的科系,而是選擇了主修企業管理,并在工學院輔修了資訊管理系別。 穆承雨仔細一回想,就明白了藍鼎荷會出現在工學院并不意外,卻意外讓藍鼎荷成為了第一個知道他要轉系的人。 藍鼎荷自然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以工學院在系生之便利,以及紮實的學問基礎,隔三五時就用各種藉口,美其名輔導課業的名目,實則開小灶與人獨處幽會,相約穆承雨在圖書室里開讀書會。 兩人彷佛又回到了中學時代,互相交換筆記,砥礪學習的相處模式,穆承雨也是因為這段日子的相處才發覺到,藍鼎荷雖然上大學後外表打扮的花里胡哨,人也變得油嘴滑舌,愛耍賴拿人語病,卻不是像其他紈絝子弟那般虛有其表的花架子,論起內在的學問,絕對是真材實料,有下功夫跟態度精實專業領域。 就連工學院的圖書委員阮德芬都很意外,平時架子端的很是高冷的藍二少,竟會為了一個人,挽起袖子虎視眈眈得提早占領圖書室最好的位子,就為了跟對方挑燈夜讀。 當時藍鼎荷聽了阮德芬這句話,就如沐春風得看向穆承雨,瀟灑得支著下巴,笑意吟吟道:「挑燈夜讀怎麼了,擼胳膊挽袖子又怎麼了,小雨做得,我藍鼎荷自然也做得?!?/br> 阮德芳是個很斯文秀雅的男子,聽著藍鼎荷這番狂妄又有些得意忘形的言論,一時之間也輕笑了出來,那笑聲柔軟如棉絮,聽著讓人感到很舒服,穆承雨不自覺也笑了。 工學院的圖書室理論上是不對外系生開放的,穆承雨最一開始會認識阮德芳,就是因為對方秉著職責,來詢問穆承雨怎麼會來借用他們學院的圖書室,卻沒有公事公辦得將人規勸離開,反而網開一面,并鼓勵穆承雨好好運用圖書室的資料,充分準備考試。 某次阮德芳在離開圖書室之前,將五六本原文書一籮筐得放到穆承雨的書桌前,末了還朝他溫柔得笑了笑,大方得接受了穆承雨的致謝,藍鼎荷得知此事,知曉阮德芳幫忙許多,更是提議若是承雨成功通過了轉系考試,務必要重金宴請阮德芳吃一頓慶功飯。 轉系考試順利通過後,穆承雨剛好有一門課是由阮德芬擔任助教,由於之前的「知遇之恩」,兩人之間的關系也變得熟稔許多,藍鼎荷得閑時就會來找穆承雨吃飯,偶爾阮德芳也有空閑的話,就會變成三個人一起聊聊天,談論課業與時事。 某日放學後,穆承雨一走出工學院交誼廳的長廊,就看到藍鼎荷一身嶄新逞亮的夾克,修身的煙藍色休閑褲包裹住一雙筆直的長腿,正斜倚在石階下的雕塑,玉樹臨風得等候他下課。 對著藍鼎荷今日不同於往常風格的裝扮,穆承雨不免也怔了一下,隨即漾開了笑容,抱著書本踱下石階走到了藍鼎荷的身邊。 兩人踱步在樹林蓊郁的校園小徑,穆承雨輕輕一嗅,盡是青草與土壤的芬芳,昨夜下了驟雨,道路上的紅磚半透著暗沉的漬印,甚是濕滑,穆承雨一沒留神拌了一步,藍鼎荷已經搶先一步握住了他的肩膀,將他帶進懷里,用結實的胸膛免去了穆承雨跌跤的任何可能性。 「謝謝?!辜幢愀械教嵉陌残?,穆承雨在藍鼎荷摟住他的時候,仍舊幾不可察得顫抖了一下,藍鼎荷有力量的指勁觸碰到了他肩胛骨上的瘀青,疼得他猝不及防得止不住冷顫。 藍鼎荷卻沒有察覺到,而是用他那雙墨綠色的眼眸,深沉如水得凝視著他,良久才道:「待會我們朋友幾個有聚,你跟我一起去吧?!?/br> 「朋友?」穆承雨默默得咀嚼著這兩個字,片刻,豪不猶豫得拒絕了:「我不去?!?/br> 「為什麼?」藍鼎荷隨即問道:「都是你認識的人,也沒外人,為什麼不去?」 「那是你的朋友,與我何干?!?/br> 「我的朋友,確實是與你無干?!顾{鼎荷突然偏執得揚聲喝斥了一句,并松開了穆承雨的肩膀:「但,是真的每個都與你無干嗎?」 藍鼎荷說得朋友聚會,其實就是以白杉城為首組織的娛樂活動,這是他跟藍鼎荷都心知肚明的事。 白藍兩家乃湘城大貴族,兩家這輩的嫡系接班人,肯定是來往密切關系深刻的至交好友,校園其實就是社會的縮影,正夏邦聯各邦的大貴族都有自成一格的派系與勢力范圍,白杉城乃白系一派的首領獨子,白家又身為湘城權貴之首,藍家世世代代與之共存共榮,相得益彰,唯有兩家親密友好的合作關系,才得以鞏固最大的利益與權力。 且此時恰逢白杉城喪父不久,人道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慧黠如藍鼎荷自是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不管白杉城和荷藍鼎荷兩人內心深處的較量是什麼,只要披著那層光鮮亮麗的皮,他們就是最堅固頑韌的摯友。 但穆承雨是真的倦了,也不想再有更多的時間要看到白杉城。 他擅自轉系的事情早已傳到白杉城的耳里,為此,白杉城已經私下大發雷霆得教訓他好些日子了,他身體幾乎負荷不過來,好不容易對方比較消氣了,最近也沒有再要他在他們的聚會上露面,穆承雨當然不會刻意出現在白杉城的面前討苦吃。 「穆承雨,」藍鼎荷在他的耳畔痛心疾首得低喝道:「你要跟白杉城斷乾凈,離開他,不許再讓他碰你!」 見穆承雨有些怔然得蹙緊了淺色的眉頭,藍鼎荷既是心疼又是氣憤,到底還是心疼占了優勢,他立刻軟下語氣溫言細語得哄慰著穆承雨,說他會保護好他的,只是承雨自己一定要下定決心。 聚會的時間一到,藍鼎荷便跟穆承雨在工學院的大門口道別。 穆承雨靜靜得看著藍鼎荷的背影越走越遠,在林徑的末端與他分道揚鑣,頭也不回得前往白杉城的聚會,而他獨自捂著肩胛骨上的瘀傷,站在空蕩蕩的原地,良久才緩慢得挪步返回圖書館。 秋去冬來,時間緊迫得追在腳後,像是巨大的壓力逼迫穆承雨拔腿往前跑,他在郭木木教授的推薦之下,努力不懈得準備著進入科研院實習的面試與檢定,幾乎是埋頭淹沒在圖書室里。 阮德芳自然是瞧見了他的拼命勁,聽聞他正準備申請科研院的名額,便熱心得提供穆承雨一些面試的經驗與準備方針,藍鼎荷也在一旁笑咪咪得聽著。 一日穆承雨準備夜讀,這時候手機突然來電,穆承雨一看螢幕顯示,便不著痕跡得避開了正在用電腦處理事情的藍鼎荷,出去外面接聽電話,等打完電話返回圖書室的時候,穆承雨低著頭心事重重得正要走過書架的轉角,卻突然聽到了一陣清風般令人舒暢的溫柔笑聲。 他抬頭一看,就看到阮德芳正微踮著腳尖,替藍鼎荷將靛色的大風衣穿上,藍鼎荷自然得承受了對方的好意,他含著紳士的微笑低聲說了些什麼,只見阮德芳一張白皙的臉蛋頓時蒸出了些緋紅,并露出一抹嫻靜而赧然的笑靨。 那日穆承雨送藍鼎荷到工學院門口時,眼看時節霜濃露重,穆承雨看著藍鼎荷身上的大風衣底下就只有單薄的一件襯衫,忍不住脫口道:「天氣冷了,記得要穿暖一點?!?/br> 「嗯?」藍鼎荷聽見他說話,立刻把臉湊近了幾分,幾乎靠在他的頰側低聲道:「你說什麼?」 Alpha天生體質過人,藍鼎荷溫熱的氣息直接明了得告訴了穆承雨他是一個身強體壯的成年男人,穆承雨以為他沒聽清自己方才多此一舉的關心,連忙收回道:「沒有,你路上小心點……」 「什麼沒有,」藍鼎荷卻突然像是個頑劣的少年,斯文俊美的臉孔上竟笑出了幾分放縱的孩子氣,他又湊近了幾分,讓穆承雨分毫不差得看出他喜形於色的笑容:「你分明是要我穿暖和一點,干嘛不再說一次……?」 「……你這不是聽得很清楚嗎?」穆承雨有些無奈道。 「你是不是,開始擔心我了?」藍鼎荷突然往下踩了兩格階梯,伸出雙手抱住穆承雨的腰側,以兩人雙眼水平的方式,霸道得釘住穆承雨所有的視野,大膽而率直得問出了內心向穆承雨索求的渴望。 穆承雨聽出了眼前這個與他也是糾纏過數年的男人,此時此刻傾訴這句話的隆重與真誠,他不禁就軟下了心防,做出了他從未對他做過的舉動,翻正了藍鼎荷風衣外套的領口,并用手溫輕輕覆蓋住男人的脖頸,溫柔道:「嗯?!?/br> 藍鼎荷收起了笑容,換上了一張沒有笑容的表情,那樣真實的表情,穆承雨竟覺得有些熟悉,在好多好多年前,穆承雨也在白杉城的臉上看過同一個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