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室內的裝潢確實如同若芯所說,格局洋氣,色彩鮮明,墻壁上的油漆看著就充滿異國的情調,上面掛著一幅幅表了框的畫作,參差不齊,高低成趣。 穆承雨一瞬間就被這些畫作奪去了所有的目光,不是因為若芯把它們形容得如何栩栩如生,而是,他曉得這些畫作的原主是誰。 他心不在焉得在莊若芯的對面坐了下來,送上菜單的是一位女店員,穆承雨根本對這些眼花撩亂的甜點毫無興趣,就按照莊若芯的推薦點了一個組合餐。 「如何,承雨哥,這地方不錯吧?」若芯擺著大小姐式的端正坐姿,邊抿著叉子,邊對著穆承雨道:「價格合理,氣氛幽靜,是情侶約會地點的勝地之一呢?!?/br> 「確實?!鼓鲁杏暌脖磉_贊同之意,并沒有捕捉到情侶兩個字的用途有哪里異樣。 「而且我不是有跟你說這些小幅小幅表成框的手繪作品,正是這間咖啡廳最特別的地方,你看它們排列的軌跡,我也是爬了好多文才知道原來其中是有門道的?!?/br> 若芯將這些小畫框的軌跡從咖啡廳的四壁延伸到天花板正中央的匯集點,她還未公布網路上被網友們熱烈討論出來的答案,穆承雨就脫口而出將它的意像講了出來:「就像鳥籠一樣?!?/br> 「你居然看得出來?」若芯詫異道:「跟這家店的名稱有點關聯,叫作Lost bird?!?/br> 用餐中途,穆承雨被通知要去挪動暫停的汽車,他卻忘了將手機帶在身上,若芯已經看著那支手機在木桌上震動了快三、四通,她矜持得偷覷了一眼,上面顯示著三個字: —白杉城。 莊若芯左思右想,在心底排演了不下百遍,她瞅了一眼穆承雨離開的方向,將手伸向再次響起的手機。 她才剛接通,就聽到一道醇厚的男低音,帶著內斂的怒意,即使是發脾氣的語調,仍像是經過完美的設計,恰到好處得令人甘愿進入被他責備的角色。 「你在哪里?這麼晚才接電話——」即使是撒氣,男人的尾音卻像是有擴散的作用,包圍了整個撥放器。 得不到回應,白大少的耐性更像是燒到末端的火藥:「穆承雨,你這是欠修理了嗯?」 「承雨哥他不在……」若芯揣著膽子截斷了男人的話,又戰戰兢兢道:「他……離開一下子,待會就會回來?!?/br> 她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做好被白大少發火的準備,她甚至連接下來該怎麼繼續話題都想過了,眼前卻在此時橫過一只乾凈而指骨分明的手。 「我來吧?!鼓鲁杏暧么秸Z道,從呆滯的少女手中拿回了自己的手機,他深呼了一口氣,才把話頭拿到耳邊,邊往店門外走。 穆承雨原以為白杉城又喝酒要拿他撒瘋了,這種突如起來狂催的電話,有十之八九是醉出了火氣,然而出乎意料,對方的聲音還算沉著冷靜,只是要他今天回去他的住所一趟。 穆承雨能怎麼著,自然答應了下來,回去咖啡廳後,莊若芯的神情一直有些郁郁寡歡,顯然是方才幫他接電話,被私底下的白杉城嚇著了。 「白大少……」莊若芯突然無緣無故地冒出一句:「好兇喔?!?/br> 穆承雨失笑道:「他不兇,他只是喜歡裝作很兇的樣子?!?/br> 就像杉城其實一點都不冷漠,只是喜歡在職場上表現出很喜怒莫測的樣子,就像他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卻總喜歡用無情的商賈形象武裝自己,就像他其實非常需要白巖畫的關愛,卻總是裝作獨立而無動於衷的模樣,把白巖畫的父愛拱手讓予給他。 莊若芯自然不解穆承雨話中的意涵,只佩服道,又帶著一絲絲澀然:「你跟白大少真的就像親兄弟一樣,真了解彼此?!?/br> 穆承雨嘆了一口氣,心道:兄弟這兩個字如他,就像一杯咖啡飄出的熱煙,聞著香,但實際上卻沒有記憶中那樣鮮明的醇厚,抓了一把塞入口中品嘗,是幻想中的苦與澀,現實中,剩余的只是一團不存在的熱氣,再張口,已經涼盡。 穆承雨結完帳,準備要離開,收銀臺的店員卻遞出了一張名片小卡給他,說是咖啡廳的老板歡迎他們下次再度蒞臨。 穆承雨翻開名片的背面一瞧,上面手寫了一行字,是一首英文小詩。 「The lost bird was trapped outside the cage. Her wings were free, but her soul was dead.」 ※ 穆承雨一刻不敢耽擱,驅車便來到了白杉城的住所。 他推開門,卻沒找到人,上了二樓,只看到臥室的燈是打開的,他放輕腳步走了進去,只見書房外的落地窗大敞,雪白的紗簾隨著夜晚的微風往外搖曳,像是一盞孤獨的聚光燈,而照映的盡頭,是一條無法回頭的不歸路。 他的視線微轉,淺棕色的瞳孔驟然一縮,蝶翼般的睫毛輕顫,觸目是一套燙熨整齊的西裝,胸口別著一只純銀制的徽章,栩栩如生得刻畫出一頭長著鷹翅的雄獅。 穆承雨宛如墜入了一段無法挽回的記憶,整間房間充斥著男主人乖張又強烈的信息素,獨特的菸草味,卷著淡淡的酒香,夜色如涼水,往他毫無防備的肌膚侵襲。 他從沉默的回憶中抬起來,毫不意外得看到了被這股味道縈繞的男人。 男人的容貌比之他記憶中永不抹滅的身影,其實不過六七分像,但當他強大得佇立在這棟充滿這股氣味的房子里,就宛如與白巖畫的模樣重疊了起來,密不可分,再也無法分辨清楚。 不對,穆承雨總覺得靈魂深處有一道凄楚的聲音在告誡他,白杉城相像的男人不是白巖畫,不只是白巖畫,而是另外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同樣代表著鷹翅雄獅的徽章,他配戴著兩把皇家御賜的寶劍,分別系在腰配兩側,他踩踏的每一個步伐,都像是踩在皇室端紅的絨布地毯上,一旦寶劍出鞘,就再無任何律法能夠困住這頭兇猛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