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穆承雨巧妙得避到了距離別墅主棟稍遠的一棟三層樓式的小洋房,這里人煙稀少,不說賓客,連服務生都沒有,穆承雨稍微松了口氣,才百無聊賴得倚著墻壁,往寧靜而沒有雜質的星空一盼,不覺嘆為觀止。 蜿國的夜空,不愧是大自然最美麗的畫布,凝聚了日月精華,除凈任何一粒臟污的凡塵,絲滑濃郁的墨彩如泉水般源源不絕,又亙古不變,那一顆顆閃耀的星星像是古老的樂符,經歷千年的傳唱,或遺失或留存,不變的是,人們都在這片歌聲之中不斷經歷分別與聚合,再分別,再度聚和。 穆承雨翻出衣領內垂掛在脖頸前的墜鏈,里面存放的是母親留給他的寶物,他母親總跟他說到對於蜿國的向往,因為她出生在北方寒冷的都城,對於自由的海洋總是保有無限的希望與想像,連帶著他也開始欽羨這座開闊而悠閑的城市。 忡怔之間,穆承雨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滿腹心事全被小洋房二樓陽臺的男子一覽無疑,男子在紗廉內發出無聲的巧笑,嫩蔥般的手指靈巧得把玩著一只綢緞摺扇。 一個不留神,摺扇調皮得滑出了男子的指縫,從二樓的紗簾墜落下來。 不偏不倚得擊中穆承雨的後腦勺,敲醒了夢中人,穆承雨遲鈍得察覺到一縷暗香,縈繞在摺扇跌墜的軌跡,蠱惑陌生人將它拾起,并交還給神秘的失主。 穆承雨彎下腰撿起來一看,是一把黑色蕾絲摺扇,做工精良,觸手還殘余失主柔膩的體溫。 他下意識往樓上的陽臺一探究竟,卻已經尋不著佳人的芳跡,他只好像是被誘惑的旅人,沿著對方導引的軌跡踏進了小洋房。 小洋房的二樓是一個開放性的空間,屋內的裝潢擺設錯落有致,桌面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果盤和昂貴的酒瓶,或多或少有被享用過的痕跡,可見遺失摺扇的主人就在這里沒錯。 打從踏進樓房的那一刻起,穆承雨就一直隱隱約約聞到一股奇異的暗香,含蓄又曖昧得往他的體內飄入,生理上,穆承雨為這股迷人的香味感到傾倒,然而潛意識上,卻是一陣鮮明而強烈的警訊。 他又踏前了幾步,此時才聽到一道熟悉的男聲。 穆承雨是絕對不會錯認白杉城的嗓音,低沉又醇厚,此時帶著慵懶的姿態,正輕柔得低聲細語,是穆承雨未曾見過的一面。 穆承雨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心想著白杉城的音色實在跟白巖畫太相像了,只是杉城鮮少會用溫柔的語調同他說話,以至於他從來不會混淆,然而今夜偶聽乍聞,實在令他無法不緬懷起另一位總是對他溫柔細語的男人。 男人總對他說:「承雨,要勇敢,雖然我不能永遠陪在你的身邊,但至少讓我知道你也有勇敢的一面?!?/br> 雖然白先生無法永遠陪在他的身邊,但他從來不會感到孤單。 穆承雨將蕾絲摺扇放置在大理石矮桌上,準備悄然無聲得離開,忽然一陣暈眩襲卷他的全身,他往前踉蹌了幾步,撞翻了周圍的果盤與玻璃杯,鏗鏗鏘鏘的聲響接連而至,擾亂了本該浪漫而美妙的節奏。 「誰?」白杉城凌厲的低嚇從落地窗後的布簾深處傳了出來,緊接著是他急遽而迅猛的腳步聲,充滿壓迫感得壟罩在穆承雨的身後。 穆承雨勉強扶著身側的大理石桌,盡量以不讓人察覺到他虛軟無力的姿勢站了起來,眼前卻仍是花白一片,他撐著嘴角道:「杉城……」 一轉身,就看到白杉城只單著一件白色的襯衫,鈕扣只草率得系上了兩顆,裸露出大片緊實而健美的胸膛,曖昧的氛圍昭然若揭,穆承雨剎那間啞然無語,羞窘的情緒占據了他原本開口欲言的話。 相比被馥郁的Omega信息素縈繞纏身的白杉城,剛絆了跤的穆承雨簡直稱得上是狼狽不堪,他的西裝外套上甚至還沾著紅酒的污漬,手心也被玻璃碎片刮出了一道血痕。 「城少,怎麼了?」一道瞟秒而清雅的聲音從窗幃後娉娉裊裊得婉轉而出,穆承雨隔著一段距離聽不仔細,卻也清楚得明白,紗廉背後的男子,正是方才與白杉城獨處一室的私宴主人,笛泊郡。 「沒事?!拱咨汲寝D身朝紗簾幕後柔聲安慰了一句,他甚至整個人往回走了幾步,像是怕聲音太大會唐突了幕簾內的Omega。 剎那間,穆承雨突然為自己無禮的舉動感到愧疚,沒有得到許可,就這麼冒冒失失得闖入笛公子的香閣,還把人家的東西給砸壞了,實在是太失禮了。 暈眩的不適再加上不請自來的窘迫,連帶著白杉城的目光都充斥著對他的苛責與不耐。 穆承雨一瞬間感到無地自容,比起撞破白杉城私會笛公子的驚愕,穆承雨更為自己此刻的失態感到羞愧。 他惶惶得像白杉城低頭以示歉意,刻意避開了他的視線,隨即轉身就想往樓梯的方向撤離,就連白杉城在背後揚聲遏止他,他都沒有停下腳步半刻。 他幾乎是倉皇得逃離了小洋房,下樓梯的途中,居然一個不留神,蹬掉了一只鞋,他卻沒有辦法分神去撿回來,因為白杉城就沿著他逃跑的路徑,像一只被惹毛的獸王,鍥而不舍得緊追在後。 穆承雨終究連小洋房都沒有逃出去,就被白杉城兇狠得扣住了手臂,穆承雨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與膽量,奮力將手臂一抽,還真的給他掙脫了,卻也徹底把早就不滿他擅自在笛泊郡的私宴上亂闖亂竄的白杉城給惹火了。 「你跑什麼?」這回白杉城不只抓住了他,更在制伏住他的雙腕後,粗魯得把它扔到一旁的沙發上。 穆承雨本來就在方才的追逐中拐了腳踝,掉了一只鞋,這會是無法再跑了,只能眼冒金星得歇在沙發上,不過喘息片刻,就被白杉城狠狠得壓在身下。 穆承雨啞口無言,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逃跑,只是方才白杉城用溫柔的口吻同笛公子說話的模樣,竟與穆承雨記憶中的白巖畫奇異得吻合在一起,他居然在剎那間,產生了杉城其實也可以像白先生那樣疼愛他的錯覺。 其實,他一直都很明白的,他的出現對於杉城來說本身就是一個極惹人厭的存在,明明與白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卻坐享其成名門望族的待遇,又因為他沒有生父,一直以來枉擔了私生子之名,讓白夫人胡竹受盡非議。 而真正最讓白杉城所憎惡的,是他霸占了白巖畫沒有給予杉城的父愛。 換個角度想,杉城沒有在白巖畫過世之後將他趕出白家的大門,或是向他追討所有一切在白家所消耗的費用,已經很仁至義盡了。 他從來都不敢奢求的,當年他母親病逝之後,要是沒有白先生的救濟,他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可能連一個冬天都活不下去,是白家贈與了他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屋檐,就算白巖畫已經不在了,白家給予穆承雨的慷慨與恩惠,他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如果可以的話,他會在他所擁有的日子里,毫無保留得報恩回去。 即使杉城其實一點都不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