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藍鼎荷深邃的墨綠色瞳眸瞬間睜大了一圈,他直覺自己應該斬釘截鐵得說出反駁的話語,卻發現能言善辯的自己在穆承雨面前總是少了那麼一句最關鍵的詞匯。 穆承雨緩緩得抬起頭,一雙狹長的眼睛微微彎著,眼尾的笑紋讓他看起來既柔和又真實:「你要結婚了,就到此為止吧?!?/br> 「對?!顾{鼎荷聽見自己的聲音從開闔的嘴唇中吐露出來:「到此為止了?!?/br> 穆承雨淡淡一笑,毫不留戀得站了起來,彎腰撿起地板上的外套,他拾起樸素的眼鏡戴了起來,動作自然得好比他們還是學生的時候。 那時候他還不是家族的繼承候選人,他的一舉一動都不會被放到臺面上任人品頭論足,穆承雨從不會用評斷的眼光審視他,他淡棕色的雙眸中始終帶著淺淺的笑,在與他對視的時候,會露出專注而寧靜的光芒。 而不是像現在,面對他的時候總是無神又失去光彩的模樣。 他就不懂了,穆承雨既然能夠給予白杉城無怨無悔的信任,為什麼給予他的總是防范。 藍鼎荷心想,他確實是做了不正當的事,穆承雨要怨他恨他,他都能理解,但如果要他一輩子懷著無法觸碰的遺憾,他寧可不要這份建立在白杉城之下的虛假情誼。 眼看承雨就要從他優異而完美的人生中徹底離開,藍鼎荷不甘心得伸出手抓住了穆承雨的手腕,那纖細到近乎脆弱的手感,令他的心臟一瞬間像被五指爪了一下,留下了不深不淺的凹痕。 穆承雨其實還沒有準備離開,他揚起頭,給予藍鼎荷今夜的第一個四目相交道:「幫我一個忙?!?/br> 藍鼎荷勾了勾唇角,心臟像吹氣球一般膨脹著升了起來,卻是空心的,他懷著滿溢的空虛道:「你說?!?/br> 「今年年度的巴德摩設計大賽,我要第一名的位子?!?/br> 藍鼎荷沉凝了一會,道:「還有呢?」 穆承雨垂下纖長的睫毛:「青云日志的首席封面,我要你們藍氏周年慶那一個月份的封面?!?/br> 「還有嗎?」 穆承雨搖搖頭:「沒了,就這兩件事?!?/br> 把該說的話交代完,穆承雨沒有理由再繼續留下來,他整理好衣物,朝藍鼎荷點點頭以示道別,便拉開臥室的門。 「承雨?!顾兰诺呐P室中,藍鼎荷低沉的嗓音宛如擲入水潭中的一塊重石,落入無痕,連一絲絲漣漪都翻不起。 穆承雨將手擱在門把上,回首的動作悄然無聲。 「我答應了你說的條件,那你答應我的事呢?」 穆承雨聞言蹙起了眉毛,就如同他所有的動作一般悄然無聲:「什麼事?」 「你答應要為我畫一幅畫,你忘記了嗎?」 不等穆承雨找回被時間掩埋的記憶,藍鼎荷直接為他挖掘出了答案:「你答應要為”他”畫一幅畫?!?/br> 穆承雨這才聽明白,藍鼎荷口中所謂的「他」,指的是他內心傾慕已久,求而不得的夢中情人,據說閨名里有一個羽字,藍鼎荷自從初見對方,留下驚鴻一瞥的印象後,就魂牽夢縈了十幾個年頭。 藍鼎荷打聽了對方的芳跡這麼多年,卻沒能再有機會更進一步接觸芳澤,奈何時光匆匆蹉跎,如今大婚在即,這輩子怕是只能依賴一幅畫才得以鎖上秘密的暗戀。 穆承雨記得他答應過藍鼎荷要為他幫心上人畫像的承諾,但已經是將近十年前的事了,沒想到藍鼎荷還記在帳上。 「好?!鼓鲁姓Z向他要了一副紙筆,依照著藍鼎荷的口頭描述,細心得描繪出藍鼎荷心中的影子,短短一個小時,穆承雨就完成了一幅人像畫。 畫中的人物端坐在窗戶邊,淡棕色的柔順發絲,迷蒙含嗔的雙眼,高雅端莊的宛如帝國最受人愛戴的王子。 穆承雨離開之後,藍鼎荷將畫像攤開來擱置在潔白的床單上,他凝望了許久,久到都快擱淺在即將乾涸的回憶當中,窗外剛露出頭的晨曦逐漸灑落在紙張上柔順的墨跡。 藍鼎荷咀嚼著五味雜陳,說不出從心頭涌上來的味道,嚐在舌根處,最終都只剩下最苦的一種。 他撫摸著畫像上人物,上面仍殘留著穆承雨溫潤而柔和的筆觸,那細致的感覺,就如同撫摸他絲綢般滑膩的淡棕色發梢。 藍鼎荷闔上雙眼,內心涼颼颼的宛如空了一個洞,悵然若失。 他喃喃自語,道:「這張臉……這麼像,你怎麼會就看不出來呢……」 ※ 轉眼間,就到了春末夏初的季節,每年德利菁英大學的校慶都舉辦在這個時候。 德大是全邦聯首屈一指的高等大學,幾乎是各行各業中頂尖人才培育搖籃,許多在各領域有優秀貢獻的社會菁英階層,都是出自於德大,他們受益於母校,便會加倍回饋給母校,也因此德大得以生生不息得致力栽培更優質的青苗。 綜觀而言,每年德大的校慶都舉辦得非常壯觀,而今年正好趕上了五十周年紀念,又因而籌備得格外隆重,許多重量級的校友都應邀回來參與盛宴。 以白杉城為首的應屆學生會成員,他們年輕,杰出,又離學生時代不算太遙遠,許多在校後輩仍舊認得他們,自然是眾所矚目的焦點。 德大除了學術方面的人才輩出,體育競技上更是不落人後,學院里頭的運動風氣非常盛行,然後最出名的項目又以馬球,以及狩獵射擊最為人載道。 而今年五十周年校慶最不能錯過的節目,莫過於堪稱半世紀之大對決的馬球運動競技,是由杰出校友所組成的隊伍,對上才剛拿下全國校際聯賽總冠軍的德大校隊伍一決勝負,當時消息才放出來就已經造成了不小的話題性,也是今年校慶最精采的重頭戲之一。 今年領軍校友隊伍的主將,自然是當年叱咤風云的傳奇隊長白杉城,雖然他已經闊別競賽的球場多年,但仍舊是許多德大後輩們的榜樣和偶像,就連校隊的球員都是抱著興奮又景仰的心情,遠大於競爭求勝的心態。 這些其實都沒有穆承雨什麼事,他本來是沒有打算來參加校慶的,一來是他在德大并沒有什麼值得一同緬懷過去的好同學,二來是,說白了,德大不論師生都是薈萃了整個邦聯的貴族圈子,他的身分不過是白家沒有公開的義子罷了,實在是沒有什麼值得掛在嘴邊的,最格格不入的人就是他。 他主要會決定要回來德大校園一趟,是因為他收到了以前待他不錯的教授郭木木的信,說他在校慶期間有一個重要的演講,問他不愿意上臺當他的講座特別來賓,跟德大財管的學弟妹分享一下出社會之後的職場經驗。 穆承語很委婉得回復郭教授自己已經從竹詣離職兩年了,可能無法提共更有說服力的談話,郭教授幾乎是急性子的馬上打電話殺進來,錯愕之余,又不禁扼腕得碎念他:「你當初為了竹詣花了多少心血,怎麼說走就走了呢,還是你就享受創業剛開始把公司一點一滴建筑起來的滋味啊,怪小孩?!?/br> 穆承雨還是郭木木的學生時,就老被年長他不到十歲的郭教授一口一個怪孩子,沒想到好幾年沒連系了,郭木木還是跟以前一樣隨口就把口頭禪喊了出來,穆承雨失笑道:「教授讓你失望了?!?/br> 「還教授,欠打是不是,你啥時有空兒,跟木哥出來摸一局,逛逛?」 穆承雨思索了一下,便答應了。 郭木木指定了一家他老愛消磨時間的麻將館,與其說是一家麻將館,其實是一家會員制的高級會所,各式各樣高消費的娛樂項目都有,可貴著身分了,其中麻將館卻是為郭木木特別設立的,誰叫他伴侶是這座高級會所老板的至交。 穆承雨早到了二十分鐘,又等了十分鐘,才發短訊說到了,沒一會功夫就看到一位身材纖瘦的男子,穿著簡單的白衫黑褲,臉上擱著一副粗框眼鏡,烏色的頭發柔順得覆蓋住男子潔白的額頭,一身書卷味兒濃厚到不行,看著就像剛從大學講堂走出來的新鮮人似的。 「承雨!」郭木木伸長手跟他揮了揮,兩三步跑向了穆承雨,郭木木是Beta,身高中等,比穆承雨略低了幾厘米,兩人都屬骨架小不長rou的身材,郭木木卻來先發制人得捏了穆承雨的胳膊一把,嚷道:「你這瘦得太不像話了吧,這要是被那些Omega公子小姐的看到,可不嫉妒死?!?/br> 穆承雨溫順得笑笑:「木哥倒是都沒變?!?/br> 郭木木挑眉笑了笑,一拐膀子勾過穆承雨的肩膀,把他拉近了他的安樂窩里頭逍遙,進了麻將館室內,郭木木沒急著叫人布桌,而是先讓服務生把整棟會所最好吃的東西都先端一盤上來,像喂小豬似的往穆承雨面前堆食。 兩人邊吃邊聊,問到穆承雨為什麼辭職竹詣時,郭木木突然嘖了好大一聲,穆承雨一愣,道:「我都還沒說什麼呢?!?/br> 「還用你說,哥我來龍去脈都幫你標點符號完了,當初就叫你不要留在那座大坑蹲著,讓你挪窩去國外闖闖,你就偏不聽,死固執了?!构灸居謬K了一聲,老氣橫秋的模樣演示在他稚氣生嫩的臉龐上,說不出的矛盾又可愛。 「真的很感謝木哥這麼栽培我……」穆承雨頓了一下,無奈道:「是我不爭氣?!?/br> 「當初管老宮投路子的多得去了,我就特別看好你,當初你要是決定出國,這會沒準名車香屋,妻妾成群了都,真是怪孩子,哥說你什麼好呢?」他道:「現在呢,登記了沒,有準備要孩子嗎?」 穆承雨搖搖頭:「養自己都吃力了,哪能耽誤別人家的孩子?!?/br> 郭木木嗯了一聲,突然道:「這樣說來,倒是我錯看了敏天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