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堂哭笑不得，李天完全招架不住，只嗯嗯呃呃的應著。

    陸遠堂給孫青山打開后座門，然后自己回到駕駛位開車。路上孫青山不時問這問那，就跟個小孩獲得新玩具的狀態，滿心新奇、歡喜，樂此不疲。

    李天在副駕駛上發呆，陸遠堂對外稱自己是他的弟弟嗎？這個事實讓他又驚又喜，驚的是不敢相信，喜的是真心想拉近與陸遠堂的關系，這么多年，他是第一個對自己好的人。但同時他又有點另類傷感，是對信以為賴的依托的褻瀆感，這讓內心深處涌出一種苦楚，面相也稍顯郁色。

    “累了嗎？”陸遠堂注意到，他豐富的表情變化是從孫教授說自己是他哥哥開始的，看來是因為這句話而心緒不寧，他知道，但不挑明，有些事必須自己理清，才能說服自己。如果李天一直這么聽話，他會拿李天當親弟弟疼的。

    “不，不累?！?/br>
    孫青山在后面也不時看那個小朋友，倒和陸遠堂差距挺大，陸遠堂是暖白皮膚，小朋友偏冷白；陸遠堂一雙桃花眼長相溫和儒雅，小朋友卻是亮閃閃的圓眼，跟黑葡萄似的，還自帶水光；年紀這么小，已經很驚艷，長大還不知什么神仙樣呢。

    實踐得真知，年齡越大砍價越狠，孫青山三兩句話就逼得年輕的銷售中介面紅耳赤，一句腹稿都憋不出。陸遠堂真正以低價租下了靠近學校的一處公寓，雙方各退一步，陸遠堂直接租三年。

    簡單收拾了下，天就晚了。

    “我也可以去嗎？”

    李天看著陸遠堂向他伸出的手，一臉驚奇，他以為自己會一天只有一頓飯。

    “當然，走?！?/br>
    李天趕緊把小手放進去，又被裹住了，他太喜歡這種感覺，像是給了自己一個保護殼。

    論長相，陸遠堂絕對是上乘樣貌，但他為人低謙，不喜歡出頭，在外說話做事溫和有禮，氣質沉穩內斂，多樣一綜合，居然生出了一種不怒而威的感覺，一般人還真不敢冒然靠近。

    于是服務生就纏著漂亮弟弟和活寶叔叔，左一句您好右一句稍等，服務到位的很，臨走還想問能不能和弟弟合影？最后自然是被陸遠堂給怵跑了。

    陸遠堂讓老師坐著等著吃，自己帶李天去調醬，一個個給他介紹，這是芝麻醬這是辣油……又給他細細的展示，然后讓他自己調，李天學事很快，確實很機靈。

    這個火鍋店真的很好，菜樣也多，陸遠堂不動聲色的給李天演示有的東西該怎么吃，兩個配合默契，對面的孫青山愣是沒看出半點不自然。

    飯后，先將孫青山送回了住處。

    陸遠堂載著李天往新租的公寓走，路過一個商場，牽著李天進去。

    一路上給他介紹著各種商品，李天認真的邊聽邊記，沒一會兒就不大清醒了，步子也不大跟得上。

    陸遠堂扭頭，發現牽著的人已經昏昏欲睡，看著下一秒就要倒下了，“困了?”

    “沒…”

    “說實話?！?/br>
    “困了”李天心里有點慌，陸遠堂一眼就看出來他沒說實話，會不會覺得自己不誠實?“我不想騙你的，就是下意識的?！?/br>
    陸遠堂理解，那是內心敏感的流露，這很正常，至少目前為止，他很乖，是對他胃口的，但他依舊嚴肅道:“不能再有下次，不然你會挨打?！?/br>
    李天本能地退了下，但握陸遠堂的手卻緊了一分。

    也不嚇他了，“走，買點基本用品就回去，再忍忍?！?/br>
    李天一路被帶著走，琳瑯滿目的貨架，看陸遠堂為自己選洗漱用品、毛巾還有衣物，滿腹情緒無法傾訴。有人為自己考慮一切細節上的事，處處體貼，從各個方面溫柔地侵入他，這已經在他生命里不斷加深存在的痕跡。這比他想象的好太多，吃得飽、穿的暖，還有人一步步領著自己走，領著自己去接觸這個龐大如天庭的繁華魔都。

    李天被人牽著走在稍落后的地方，看到的是那個年輕卻可依賴的背影，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有一個難以啟齒的念頭，他忽然想喊這人一聲父親，一聲完全充滿敬意的詞語，不是人類平常的血緣關系，而是一種認同和敬畏，也是自己衷心的感謝。

    哥哥——被當做陸遠堂的弟弟，這個身份完全配不上那個溫和沉穩的男人。

    買好了必備的東西，結賬時看到收銀臺處的巧克力，想著給李天嘗嘗，就伸手了一塊。

    回到公寓，陸遠堂把買好的東西分門別類放置好，李天一路跟著，有些困了，但還是堅持記下陸遠堂的生活細節。

    為了省錢租的是單人公寓，反正李天長的不大，一張床，兩個人輕輕松松。

    陸遠堂有睡前讀書的習慣，這是小時候就養成的，那時候沒有那么多書，他每得到一本就舍不得放下，入夜了也要翻來覆去看兩遍。

    許是真的累壞了，李天靠在他身上沒幾分鐘就睡著了，等自己放下書也準備睡的時候，發現一雙胳膊抱著自己的腰，拂了拂，人囈語一句，更緊了，陸遠堂無可奈何慣著他，又不禁失笑，像養了個兒子。

    他帶李天回來，被他那份膽魄打動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有私心。孤身一人多年，他沒有過什么是真正屬于自己的，長大后雖然已經不在意這些，但到底奢望那種有人陪著的溫情，也渴望一種牽絆，他希望用三年的時間為自己建一個這樣的節點，使他不會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個體，他想要以后有人記得他。在某一時刻，某一地點會想起他，那就是證明他存在過的最有力的證據。

    ＊

    “現在社會是網絡社會，這三年我只能教你計算機和英語?！?/br>
    “我會認真學的?！?/br>
    李天坐在電腦前，仰頭往上看陸遠堂，他站在身后，像是自己最強大的后盾。

    陸遠堂大概花了一周的時間給李天講了電腦基本的cao作，白天有課要上，孫青山雖沒有課題，但還是在積極的申請，他其實也不想讓自己的學生失望，雖然那個小伙子看起來比他還成熟穩重。

    晚上除了計算機，就是一詞一句教李天英語，至少這兩項以后可以傍身。

    陸遠堂閑暇也會做一些程序設計或工業設計，賺點外快。

    之前嚇唬李天說保證不了他的一日三餐是有點夸張的成分，但也有現實的考慮——萬一坐吃山空、山窮水盡了呢?——賺錢真是學習之外的當務之急了。孫青山近來呆在學校的時間延長了，他覺得陸遠堂真是個寶，有耐心，不急躁，懂禮貌，哪兒哪兒都做得好，回家以后耐不住和自己老婆炫耀。

    對方煩了，翻個白眼，“別天天光嘴上說，明天帶回來吃頓飯?！?/br>
    孫青山一拍腦袋，“這主意好，我帶回來你看看?！?/br>
    于是第二天中午，孫青山湊近正吃飯的陸遠堂，“遠堂啊，　今晚跟老師回家一趟，你師母想見見你?！?/br>
    陸遠堂下意識拒絕，又思忖了下，沒推脫，“好，麻煩老師了?！?/br>
    陸遠堂沒有給李天手機，想著應該用不到，但就今天的情況來看，是有些欠考慮了。

    孫青山的妻子是個很溫婉的女人，皮膚光滑，少有皺紋，保養的像個嬌俏少女，沒有那種婦人的風韻，而是一種清靈氣，和他說話笑瞇瞇的，大方得體，讓陸遠堂很舒服，真是個聰明的女人，愿意跟孫青山這樣溫吞的人在一起，飯菜是保姆做的，明顯這兩個人都不會下廚，師母不斷給兩人夾菜，找話題，大都是問陸遠堂的。

    “你還有個弟弟?”

    “對?！?/br>
    “那怎么行？你還要上課呢，他怎么辦？能照顧好自己嗎？要不然讓他到我這兒來，我幫你看著，你安心學習?！?/br>
    “不，不用，可以的，謝謝師母的好意?！?/br>
    師母也沒再說什么，只告訴陸遠堂，“你就把這里當家，不要見外，下次的時候再帶你弟弟來?！?/br>
    陸遠堂心里是微妙的，像冰冷的池水里多了一塊熱炭，滋溜滋溜的，打破沉寂的水面，再說不出什么別的了，只應了聲好。

    臨走時，師母裝了一大袋水果，孫青山接過，遞給陸陸遠堂，“你師母就這樣，你不要嫌沉，都拿走，要不一會兒又要叨叨我了?！?/br>
    “說什么呢！”

    “沒說什么，夸你呢?！?/br>
    “切，沒一句實話?！?/br>
    陸遠堂笑了笑，再次道謝后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