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誰？

    修煉中的少年在黑暗中睜開眼睛，望著眼前的虛空。

    誰在說話？

    他甚至不能說真的有人在說話，因為這陣聲音太小了，小得，就像他根本就沒聽到什么聲音。

    眼前有一些凌亂的畫面閃過，沒有聲息的，耳邊依舊是那絲悠遠空靈的叫喚。

    靈筠眨了一下眼睛，那個噪音消失了。

    安靜了幾秒，那些雜亂的畫面再次轟地擠滿腦海，那個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人變了聲調的、怪異的說話聲，還有尖叫，哭泣，煩亂不堪。

    光陸怪離，人面變幻，那是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們張開嘴，又合上，說著一些他聽不懂的話。

    靈筠閉上眼睛，眉頭輕輕戚起，手中長鞭猛地揮出，砸在石壁上，泛起厚重的回響。

    眼前的畫面一滯，再次流動起來時，卻像時間倒流，往中間一個點收縮，最終各色碎片幻化成一張人臉。

    他自己的臉。

    這張臉靜靜地漂浮在他面前，逐漸地生出身體，四肢。

    這個影子忽地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湛藍的眼眸。

    靈筠倒抽一口氣，怒極地揮鞭抽去，將這個影子打散。山洞內的鞭聲與上一聲回響交匯，糅合出更刺耳的聲響。靈筠臉色陰寒，眼周皮膚微微收緊，握著長鞭的手顫抖著，洞里瞬間結滿寒霜。

    瑤姬和碧玥隨著撤退的軍民南下，洪水未去，道路難行，足足走了三天也未出得靈蛇谷。原本的山谷此刻被淹到了半山腰，還在不停地上漲。

    李大人有心奉承這個絕色民女，瑤姬覺得惡心，只與望涯峰的人在一處，順便問出了很多帝星在凡間的情形。

    不過和她說話的都是云湘云清那幾個女孩子，他們的師兄云崢總是郁郁寡歡，尊主許堯則與其他仙門的尊主搜尋幸存的百姓，瑤姬很少見到他。

    云湘說的滔滔不絕，碧玥打住她，問道，“小白很喜歡你們大師兄？”

    “是啊?！?，云湘說道，“我們都覺得奇怪，明明平時都是我和云起去給它做飯的啊…”

    瑤姬在衣袖下碰了碧玥一下，碧玥想起來了，帝星在凡間歷劫做下的那堆缺德事，她望向云崢的眼神不禁多了幾分同情。

    “既然這樣，那小白為什么要離開？”，瑤姬問。

    幾個女孩子都搖頭說不知，瑤姬沉吟片刻，試探地問道，“我聽說，小白是與你們的陸師弟一起不見的？”

    說道這里，這些女修都神色郁郁，“陸師弟還那么小，都不知道去哪里了，現在世道又這么亂，可怎么辦啊?！?，云柔眼眶泛紅地說。

    “我不信小白會劫走陸師弟”，云清篤定道，“否則它為什么要回頭救我們，應該早就帶著陸師弟走遠了吧?！?/br>
    事情恐怕是你們難以想象的?，幖О抵袊@息。

    云清見她好奇，便也簡單說了一下許堯在落雁關救陸家母子的事，別的尤可，瑤姬聽到“失魂癥”幾個字，眉毛挑起，又問了一遍，“失魂癥？”

    “可我覺得不像啊?！?，云湘鼓起臉蛋，“陸師弟很聰明的，說不定因為是庶子，所以在陸府受罪，被師傅救了，自然就好了?！?/br>
    瑤姬開始胡思亂想，帝星一直留在凡間，不現身回天宮，是為了這個長得極像三殿下的人嗎？三殿下已是魂滅無塵，就算長得像又怎么樣，終歸不是一個人，也許帝星是怕玄毓傷心，想給他尋個小替身？

    瑤姬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怎么在凡間對著那些狗官久了，想的也越來越陰暗，帝星重傷落凡，怎會知天宮的事，說不定只是以為那是三殿下自個兒悄悄跑下凡了，才一直跟著調查。

    不過，既是知道云崢就是帝星的前世冤孽，跟著他總是沒錯的，現在到處都是危險，帝星遲早都會找回來

    正說話間，忽地聽到一陣sao動，有人驚呼起來，“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瑤姬敏感地抬頭，眉眼一松，被這幅奇詭壯麗的景色震得救救說不出話。

    整個天空澄澈，透著黃昏的橙紅色，唯獨有一條長長的——恐怕能橫跨整個中洲上空——云團，蜿蜒連綿，是一條巨龍的形狀，四爪長須，靜靜地漂浮在國境上空，在長風的簇擁下，似是要活起來了。

    這是東海龍宮守護中洲皇族的皇氣，龍女已死，皇氣要走了，從此中洲皇族斷絕。

    “皇氣破了?！?，瑤姬喃喃道，這意味著，中洲各界的妖魔不再有桎梏，邊關天險再也擋不住源源不斷的魔兵。

    可這些官兵和百姓卻都跪地俯身，長拜不停，高呼萬歲，“這是神跡啊，天神顯靈了！”

    “這下中洲有救了！”

    “歷代先皇??！快救救我們吧！”

    瑤姬和碧玥都沉默，云湘云柔等幾個年紀小的高興得臉頰發紅，還好奇地問，“jiejie，你為什么看上去不高興？”

    云湘是個嬌媚可愛的少女，雖然打扮狼狽，但天真美好的氣息依舊擋不住?，幖е敝钡乜粗@一張張滿是喜色的、生機勃勃的臉，她們最終都會死去嗎，她們最終都會變成丑陋的，肢體不全的模樣嗎？

    山體隨時都會傾倒，已經平靜了的洪水反而更安全，士兵和修士們用樹木扎了不少木筏，推進峽谷的洪水中，順著水流流出山谷。

    過了靈蛇谷，地勢猛然下降，李越怕木筏翻了，又指揮官兵把百姓們都驅趕上岸。

    邵英月前方探路回來，對吳淵和李越說，“前面是中洲重城舒洲，城門緊閉，外面擠了快上萬的難民?！?/br>
    “舒洲城主真是好大的膽子，”，一個武將當場就罵了起來，“竟敢驅逐難民，丞相大人，定要將此人好好懲治一番！”

    許堯心中無限惆悵，沒有隨邵英月一道馬上回頭報信，而是走進難民堆里，那一頂頂破爛的帳篷，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難民，心中無限憤恨?？伤茏鍪裁?，救得了這些，也救不了所有人。

    前面圍了一堆難民，每個手上都拿著一個破瓷碗。有人布粥？

    許堯心里安定了些，走上前去，想去看看布施之人。

    混亂只是在外頭，越往前，人就越恭謹，也越麻木，一雙雙餓得渾濁的眼睛，在看到白色溫熱的米粥時才會有點生氣。

    許堯順著難民的眼睛看過去，不遠處搭了一個簡單的粥棚，木桌上放了幾個半人高的木桶，上面熱氣騰騰，相比里面放的就是米粥。

    粥棚里只有一個人在布施，許堯看著這個人，忍不住皺眉。這是個一身白衣的男子，對于這個地方來說，他過于俊美，也過于干凈了，眉眼慈悲溫潤，與這片苦難之地格格不入。

    似是察覺到許堯的視線，那男子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許堯知道那股奇怪的感覺是哪里來的了，這個人的眉眼和陸憂有幾分相似。

    不管怎樣，這個男子出現在這里十分反常，看他的打扮氣韻，可能是不知道哪個仙門跑出來的，搜尋了記憶中的映像，也沒有這么一個人物。

    許堯走上前去，兩手一拱，說道，“在下望涯峰許堯，不知閣下師從哪個仙門？”

    恰好四桶米粥都分發完了，剩下的饑民雖是失望，但他們失望得太多了，早已麻木，也沒有鬧，安靜地散去。

    這個男子才對許堯微笑著說道，“區區名謂不足掛齒，至于仙門…在下是靈虛仙洲弟子?！?/br>
    靈虛仙洲？那就對了，許堯點點頭，“既同時仙門中人，不知閣下可愿歲我一行，想必閣下也知靈蛇鎮的洪災，現下朝廷與幸存的百姓都在往舒洲趕來，陛下聽聞舒洲城主不肯開城門，龍顏大怒，才派在下前來查探，若是閣下愿意與我走一趟，向陛下和大人們說明情況，定能消去一場滅族慘事?！?/br>
    這個靈虛仙洲弟子不過略一思索，就答應了，只說道，“如此也好，只我的時間不多，入夜還有一場布施，不得有誤?！?/br>
    于是許堯回來的時候，身后多了個人。

    此人氣度實是不凡，吳淵作為眾仙門之長，在他面前簡直氣短了大半截，姿態拘謹，更別說旁的修士。

    吳淵玉潭等不敢怠慢，紛紛拱手示好，吳淵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這人被追問得無法，又是極好的性子，只好回答道，“眾位只喚我澤川便是了?！?/br>
    吳淵和玉潭是到過靈虛仙洲的，對望一眼，印象都靈虛仙洲沒有一個叫澤川的啊，面上不顯疑慮，只是說道，“見過澤川公子?！?/br>
    隨后，吳淵便將人帶到了大帳中，皇位是空著的，只有李越和幾個天子近臣在里面。李越道，“陛下高熱不退，且憂思過度，不愿見人，有什么，只與老臣說變成?！?/br>
    這個叫澤川的男子便說道，“閣下可是朝廷重臣？”

    吳淵忙道，“這是左丞相李大人?！?/br>
    “見過丞相大人?！?，澤川斂目說道，“舒城閉城多日，驅趕靈蛇鎮、歸雁關等陷落之城的難民，若有闖入者，也要找出來一一驅逐，現下鎮外的難民足有一萬三千多，已經斷糧數日了?！?/br>
    李越大怒，“真是豈有此理，常安，你派一隊人馬去叫門，陛下親臨，看那破城主干敢不敢閉城！”

    澤川又問道，“此外，靈蛇鎮的洪水快到這邊了，這般大的洪水，不會是普通天災，又有駭人至極的驚雷，會否是有神魔之跡呢？”，說到這里，他的神色黯淡下來，似乎因為此事而哀傷。

    吳淵說，“那地方妖魔鬼怪多得很，又有摩羅國的魔兵，當然有神魔之跡啊?！?/br>
    澤川安靜了一會，又看向李越問道，“聽說陛下身邊有大光明寺法師護駕，那位法師手段通天，敢問她是怎么…死的？”

    李越一驚，警惕道，“法師姿勢陪伴與陛下身側，你亂說什么呢？”

    澤川道，“是我失言了?！?/br>
    話既說盡，李越也沒留人的道理，便讓吳淵把人帶出去了。

    澤川道，“陛下親臨，舒洲城主自會開門，只是，那洪水之中魔氣甚重，只怕魔兵邪瘴也會隨洪水而來，還望諸位做好繼續后撤的準備。最要緊的，是安置好百姓?！?/br>
    吳淵點頭稱是，有心試探此人真實身份，正想開口，這個自稱澤川的修士卻站住了，隔著疏落的人群，與此前進言的美艷民女呆呆地相望。

    “你們…是相識的？”

    澤川不理他，徑自朝那女子走去。

    瑤姬眼睛瞪得大大的，她是真沒想到，會在此地遇見他。

    “憫澤神君?！?，她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