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吾之情生不由吾
自從那日師父離開后,秦歲已便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自己忘了些什么,但又想不起。直到這日齊鳶然師妹聽聞蒼嵐峰只剩下秦歲已一人,便來找他聊天解悶。 齊鳶然是樊明峰峰主杜辭的親傳弟子,跟他師父不同,杜辭門下的弟子很多,而洛鄢只收了他一個。 作為杜辭唯一的親傳弟子,齊鳶然平日一直受到眾星拱月般的待遇,偶爾厭煩了去到哪里都有目光緊緊跟隨的齊鳶然會逃到秦歲已這里來享受一下清凈的時光。 “師兄,你日復一日地培育靈草,不會覺得無聊嗎?”齊鳶然蹲在一旁,看秦歲已為土壤中埋著的種子渡入靈氣。 秦歲已收回手,順便察看了旁邊的靈草長勢如何,淡淡說道:“修仙本就是一件枯燥的事,皆看你如何想的了。你打造一件破境靈器需要多久?” 齊鳶然是一名靈修,她想了想:“至少也要花費九百九十八天,若是運氣差一些,十年也做不出?!?/br> “你可曾覺得無聊?” “我喜歡煉制靈器,便不覺得……哈哈哈,師兄教導得是?!饼R鳶然大笑了幾聲。 秦歲已輕輕搖了搖頭,無奈道:“我可沒有教導你什么?!?/br> 這時,齊鳶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說道:“師兄啊,洛長老走了,那靈草課的講師不就落到你身上了嗎?” 秦歲已撫過葉子的手一抖,葉子與枝干分離緩緩落入了土中。 “這……我倒是差點忘了?!彪y怪他最近幾日老是心神不寧。 新入門的弟子根據各自修為不同會有不同的課程,尤其是親傳弟子,平日更是不會與普通弟子們一起上課,只除了少數幾個基礎理論課程。 而靈草課便是其中之一。 邊墟坐在第一排中間,忍著四周投過來的各種目光,渾身散發著寒氣,導致周圍一圈都沒人敢坐。 “邊師兄,我能坐你旁邊嗎?”一個柔美且羞澀的女聲在一邊響起。 邊墟抬頭飛快地看了她一眼,隨即收回目光冷冷道:“你想坐哪里問我做什么?” 鳳吟雪想了想,覺得這應該是邊墟同意了的意思,畢竟邊師兄性格高冷,這已經他能作出的最友善的回應了。 思及此,鳳吟雪心安理得地坐下了,看著周圍那些羨慕嫉妒的眼神,她內心甚至還有些得意。 果然,對付種高嶺之花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動。相信假以時日,她鳳吟雪一定能融化這座冰山。 上課的時辰剛到,秦歲已準時進了門。他剛一腳邁進門里,就聽見偌大的課室里整整齊齊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秦歲已不明所以,抬眼掃視了一圈,發現坐著的新弟子們皆是一副呆若木雞的表情。只除了第一排坐著的邊墟。 他冷下臉走到課室的講桌前。 “我師父最近不在宗門內,草藥課暫時由我來代他上?!鼻貧q已抬起手在空中寫寫畫畫,浮現出三個字,“這是我的名字?!?/br> 幾秒后秦歲已一揮衣袖,空中的字消失不見。 這一下所有人才像是如夢初醒般,高聲道:“秦師兄好!” 秦歲已稍一點頭,眼神無意間瞄到了邊墟,就見他那雙如寒星般眼眸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眼中的冰霜像是被融化了一般,閃著明亮的柔光。 見秦歲已看過來,邊墟嘴角一彎,做了個口型:“秦師兄好?!?/br> 秦歲已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然后正式開始講課。 “第一課要教你們認識的,是將來會伴隨你們整個道生的幾種靈草?!鼻貧q已伸出右手食指在虛空中點了一下,半空中突然出現了兩株草,一株是通身雪白的細葉草,一株在綠葉的映襯下開出了一朵鮮紅的花。 “這株名為元氣草?!鼻貧q已指了指雪白的那株,“旁邊這株名為朱花。前者入藥可恢復靈氣,后者入藥可治外傷……” 秦歲已一邊講著,一邊能感受到邊墟猶如實體般打在他身上的目光。 許是邊墟的目光過于熱切,連一旁的鳳吟雪都察覺出了一絲不同尋常來。 “邊師兄,你為何這樣看著秦師兄?”鳳吟雪小聲地問。 邊墟眼神動了動,剛想說“他好看”,可話到嘴邊又轉了一個彎:“與你何干?” 鳳吟雪突然被懟,心下有些受傷,不過她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告訴自己邊墟就是這個性格,至少他回答了自己的問題,目前這就夠了。 一堂課下來,秦歲已被邊墟熱烈的目光盯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時間一到就匆匆忙忙想要離開。 邊墟見他要走,急忙追上去,伸手拽住了秦歲已的衣袖邊角。 “秦師兄……” 秦歲已心下一驚,條件反射地甩開了邊墟的手,隨即又回過神來,他的反應未免有些太過了。 “抱歉,邊師弟,我……”看著邊墟低著頭的樣子,秦歲已不知該如何道歉,“我方才……被你嚇到了?!?/br> “師兄是不是討厭我?”邊墟后知后覺地察覺到秦歲已似乎對他有一種天然的排斥。 “不是的?!鼻貧q已搖了搖頭,“我與邊師弟未曾有什么來往,互相不了解,又談何喜惡?我剛才……沒想到會有人拽我衣袖,真就是被嚇到了?!?/br> 經過秦歲已的一番解釋,邊墟才堪堪打消了對方討厭自己的念頭,不過情緒依舊有些低落。 秦歲已松了口氣:“若無他事,我先回蒼嵐峰了?!?/br> 兩人的來往互動皆被課室里的弟子們看在眼里,特別是秦歲已對邊墟那般不留情面,而邊墟卻一點不生氣的樣子,讓大家竊竊私語起來。 “秦師兄和邊師兄很熟嗎?” “這明顯不熟啊,不然秦師兄就不會把邊師兄的手打掉了?!?/br> “邊師兄竟然沒生氣?!” “嘁,我要是能被秦師兄打手,我也不會生氣?!?/br> “一邊兒去!你能跟邊師兄相提并論嗎?” “你說……這邊師兄不會是喜歡秦師兄吧?結果被拒絕了?” “你瘋了吧?怎么可能?!” 已經離開一段距離之后的秦歲已是聽不見這些議論了。而能聽見這些議論的邊墟卻沒有心情去計較。 秦歲已現在非常懷疑天道算錯了,像他這樣的性格怎會有人心悅于他呢?就算一開始有好感,恐怕也會漸漸消磨光了。那個八卦形狀的容器怕是永遠也不會有裝滿的一天了。 因為師父嫌棄教課麻煩,所以前幾天剛在秦歲已面前幸災樂禍過的齊鳶然也被迫承擔起了給入門弟子授煉器課的重擔。 她的課程正巧接在靈草課之后,于是剛走到課室門口便聽見了里面的議論聲。 “邊師兄的表情好難看?!?/br> “他是不是聽見了我們之前說的那些?” “說的什么?” 齊鳶然翻了個白眼,你們說得這么大聲還怕別人聽不見?不知道修為越高五感越強嗎?哦……他們可能還真不知道。 “就是……說他喜歡秦師兄那些話……” “那不是開玩笑的嗎?況且……這兩人的性格根本不合適啊?!?/br> “就是這樣邊師兄才生氣啊……” 咦? 剛要邁開步子走進去的齊鳶然頓住了。她聽到了什么?這么大的八卦,她可要仔細聽清楚了。 “閉嘴?!边呅娴穆曇衾涞孟袷且舯?。 雖然他的聲音不算大,但課室里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剛才還在說話的人瞬間就都乖乖噤聲了。 鳳吟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邊墟,見他只是面沉如水,試著開口道:“邊師兄,他們都是無心的,你別生氣……” 誰知邊墟完全沒有理會她,只站起身來,眼神鋒利地朝著剛才說話的人刺過去:“你憑什么說我和他性格不合適?” “???”之前說話那人已經準備好被揍了,誰知邊墟劈頭蓋臉來了這么一句,整個人都懵了,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邊墟冷冷道:“你們猜得沒錯,我就是喜歡秦師兄,我心悅他。誰再讓我聽見剛才那樣的話,我就把他扔出去?!?/br> 半秒的沉默過后,人群里像是被扔進了油鍋一般炸了起來。 就坐在他旁邊的鳳吟雪更是瞠目結舌,她使勁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讓她肯定自己沒有在做夢。 哇噢! 齊鳶然在門口聽得也一愣一愣地,不過好在上課的時間到了,她趕緊進了教室鎮住了場面,才沒有讓事態進一步擴展。 不過邊墟的這番表白還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宗門。但這都是后話了。 下課之后,齊鳶然直接就奔蒼嵐峰去了,然而秦歲已卻沒像平日里一樣在藥園里。齊鳶然翻遍了整個蒼嵐峰,終于在靠近峰頂一處石洞中找到了正在打坐冥思的人。 “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齊鳶然往他旁邊一坐。 秦歲已睜開眼,淡淡說道:“這里清凈,適合思考?!?/br> 齊鳶然撇了撇嘴,一副無語的表情,不過很快她又打起了精神,興奮地戳了戳秦歲已的手臂:“誒,師兄,你跟邊師弟是什么關系???” 秦歲已不明所以:“同你我的關系一樣?!?/br> 但是齊鳶然明顯不信他:“得了吧,別欺騙你可愛的師妹了,邊師弟都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你表白了,你還跟我說你們是普通師兄弟關系?” “表……表白?”秦歲已眼中滿是驚詫,他輕蹙起眉頭,“齊師妹休要胡言?!?/br> 齊鳶然露出一副受傷的表情:“師兄不信我?你大可以問一問別人我是不是在胡言,估計這會兒宗門里所有人應該都知道了?!?/br> 秦歲已見她的表情不似作偽,想了想便閉上眼睛探查了一下神識內的容器。忽然發現底部有了一點進度,容器上還顯示出了一個數字——5。 奇怪,今日明明在大庭廣眾之下拂了他的面子,怎么這感情進度還漲了呢? “師兄,你怎么了?”齊鳶然見他表情有異,不由得好奇。 秦歲已回過神來:“無事,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齊鳶然瞪大眼睛:“自然!這可是一件大事!” 秦歲已嘆了口氣,搖搖頭道:“你怎么還是這般沉不住氣,難怪杜長老始終不肯放你下山歷練?!?/br> 不說還好,說到這個齊鳶然就來氣,她氣鼓鼓地站起來叉腰道:“秦歲已!你倒是跟那個老家伙越來越像了,你到底是誰的弟子?而且我可是好心才來告訴你這件事,免得你被蒙在鼓里,到時候被人圍觀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秦歲已淡淡回道:“如此,我倒是該謝謝師妹了,是師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還以為你是想打探我與邊師弟的八卦?!?/br> “你!”齊鳶然面紅耳赤,“你怎能如此想你可愛的師妹……不跟你說了!我回去了!” 說完,齊鳶然就閃身出了石洞,快得只能看見一道虛影。 可惜,秦歲已原本就是因為今日上課與邊墟發生的事而感到心煩意亂,所以才到這里來打坐冥想以求心靜,然而此刻卻被齊鳶然的一句話再次擾亂了心神。 眼看冥想已經無法讓他靜下心來了,于是秦歲已只得無奈地離開了這里。 洛鄢作為當世僅有的一位圣境藥修,他擁有一個囊括了世間絕大部分藥物典籍的藏書樓,其中還包括有許多孤本古籍。 不過這些書里的內容對于洛鄢來說已經是爛熟于心了,所以從很多很多年前開始,藏書樓的鑰匙就已經歸秦歲已所有了。 現在的藏書樓里多了一片沒有裝書的架子,其上擺放著許許多多的靈草標本。這是秦歲已增加的,他每培育出一種靈草就會挑一棵出來做成標本放在這里,算是一種記錄吧。 他看了看其中一個空著的格子,又看了眼格子下方釘著的刻著“離魂花”的木牌,不由得在心里嘆了口氣。 “若是錯過了這次歷練之地,下一次再有機會采到離魂花就得再等十年了?!鼻貧q已自言自語道。 可是,歷練之地入口處的禁制會識別出不是新弟子的人,他根本就進不去,況且他也不是那種會隨意違反宗門規矩的人。 這可如何是好? “若是能拜托某位新入門的弟子……”可他根本就不認識任何關系好到能為他做這件事的人。 秦歲已思索著。 先不說關系好,光是他認識的新入門弟子,也就只有邊墟一人,難不成要找他? “他會幫我嗎?”秦歲已輕蹙眉頭,“若他答應了,我豈不是就欠了他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