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彌足珍貴的溫存
阮述而回來時,沒什么表情。和醫生的談話結果并不令人愉快,但時間和經驗造就了他的麻木,他并沒怎么受到打擊。 他靠在門邊,看顧隨和阮森竟然相談甚歡,而且還是顧隨在削蘋果的皮,阮森在吃! 顧隨好像就是有這樣的魔力,不分男女老幼通通適用,他當年都能指揮得動阮福生,更何況阮森這種段位。 顧隨見他回來,切了一小塊果rou塞進他嘴里,阮述而一邊感受著蘋果的清甜一邊心驚rou跳,大庭廣眾之下這樣的動作未免太親昵,但阮森似乎并沒覺得有違和感,反而感動于顧隨的細心體貼,阮述而在心里翻了個白眼,覺得算了沒救了。 他拿上要帶回家洗的衣物,就跟顧隨一起下了樓。把一大袋臟衣服裝進后尾箱,阮述而走到副駕駛席準備上車,沒想到顧隨也跟過這邊來,從背后抱住他。 “怎么了?”阮述而拍拍他環住自己的手臂。 顧隨含糊地敷衍一句,把臉埋進他頸窩磨蹭。 停車場里沒什么人,阮述而倒不擔心被看見,但光天化日之下……冬天衣服穿得厚,他也感覺不出什么,急急轉過身:“我可不能再來了?!?/br> “???” “要不你進后座,我用手幫你?!比钍龆a充一句,杜絕后患,“我的嘴今天也不行了?!?/br> “……” 顧隨敲了一記他的腦門:“你的腦子里成天都裝了些什么??!” 阮述而難以置信,顧隨竟然有臉跟他說這種話,他真想原封不動甩回去。 但顧隨總算恢復了正常,摸了下他的額頭:“好像總算退燒了?!?/br> 那可不,再不退燒,還指不定顧隨要緊張到什么程度。 顧隨打開車門讓他乖乖坐好,又替他綁上安全帶。 車子開到城中村入口,一架裝滿綠植的手推車和一臺出租車擋在那里,出租車的車燈下方有一道刮痕,小販和司機正在破口對罵,周圍聚了一圈人,似乎熱鬧已經發生好一會兒了。 城中村里大家一邊忙碌營生一邊閑得要死,三天兩頭就會起沖突,阮述而張望了下,估計一時半會消停不了?!败囘M不去,不如停這吧,這附近也比較多吃的?!?/br> 顧隨是決計不讓阮述而多走一步路的。他看了下導航,從旁邊一條小巷子拐進去,那巷子又曲折又狹窄,兩邊時不時擺輛單車或小三輪,又人來人往。顧隨就這么閃轉騰挪,硬生生開了進去。阮述而有點著急:“一會兒你怎么出來啊?!?/br> “該怎么出來就怎么出來唄?!鳖欕S毫不在意,熄火下車。 這邊的飯店就更接地氣了,都是廚房臟兮兮的小門店。顧隨忽然變得無比挑剔,阮述而指了好幾家,要不說味道差,要不說沒營養,要不說地溝油,推著阮述而去旁邊的菜市場買菜回去煮。 阮述而有點猶豫:“我們家的人都不太會做飯,廚具和調料可能不全?!?/br> “有什么做什么唄?!?/br> 阮述而被他這無敵的句式氣結。 他們租住在一排握手樓的八樓,沒有電梯,頂層卻也曬不到日光,五十平不到的兩居室,阮述而住在陽臺改造的隔斷間里。本來阮福生這次住院后騰出空房間來了,但阮述而一是沒時間,二是對居住環境也不甚在意,便一直待在小小的陽臺里。 顧隨在廚房里洗菜,窗戶外面就是別人家的臥室,可以清晰地聽見對面的電視聲,煙火氣息濃烈,這還真是大隱隱于市。 阮述而處理完雜事后晃進來:“有什么要幫忙的嗎?” 顧隨趕他出去,讓他睡會兒。 阮述而連忙拒絕:“再睡真的要廢了。而且……我想跟你待在一起?!?/br> 顧隨就讓他幫忙把胡蘿卜切成絲,阮述而雖然對調味無甚了解,但好歹也是從初中就迫于生存開始下廚的,刀工還不錯。 顧隨看起來對烹飪一道非常熟練,阮述而沒想到在這個破舊逼仄的廚房里還能誕生出如此美味,還沒端出鍋就先喝了一碗湯。 顧隨折騰了一上午,說實話也餓了,兩人風卷殘云,不到二十分鐘盤子就全空了。 顧隨把阮述而摁在椅子上,自己收拾碗筷。阮述而耐不住寂寞,靠在廚房門邊,看顧隨挽起袖子,在又小又淺的流理臺里刷鍋洗碗,水花都濺到他的衣服上。他今天又穿著那件森綠色的毛衣,來福袖扣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下次再給你做更好吃的?!鳖欕S在流水聲中說。 “還有更好吃的嗎?” “當然啦。昨晚太激烈,所以今天飲食得清淡些?!?/br> 阮述而無奈:“能不提這事了嗎?” 回答來得很干脆:“不行?!?/br> “那你今天留下來嗎?我爸不在?!?/br> 這話題未免跳躍得太快了吧。顧隨關掉水龍頭,長嘆一聲:“我也想,但我今晚要出差?!?/br> “???”阮述而直起身,“幾點的飛機?” “別擔心?!鳖欕S很想捏捏他的臉,但自己的手剛碰過涼水,太冰了,只得作罷,“我還能再待一陣?!?/br> 阮述而“哦”了一聲,稍微安下心來。 顧隨進了阮述而的“房間”,一覽無遺沒有半點家具,直接在木地板上鋪了層墊子睡在地上,旁邊放了一摞書,還有耳機、筆什么的小物件。 “其實也沒什么,我有大學宿舍的……只是最近比較?;貋?,經常要拿些東西,而且作息不規律怕打擾到舍友?!?/br> 顧隨“嗯”了一聲,沒說什么。坐在地上翻看他那些書:“在寫論文?” “對,不過我這個專業,論文也還好,把畢業設計做出來就行?!?/br> “過來?!鳖欕S拉阮述而坐在他腿上,“怎么一直在解釋這解釋那的?!?/br> 阮述而把頭靠在他的肩窩上,手指玩著他的毛衣袖扣:“……怕你心疼我?!?/br> “真正心疼你的人,說不說都心疼你?!彼皖^吻了吻阮述而的頭發,“我爺爺定制的來福,有意思吧?!?/br> “你之前說……來福跟我很像?!?/br> 顧隨笑:“第二天我奶奶也說你們像來著?!?/br> 阮述而支起上半身看著顧隨:“那你也把我撿回家吧,我們也是在垃圾桶旁遇見的?!?/br> 顧隨的眼睛里像是盛滿了月光。阮述而在那如水的氤氳里,看見當年那個還穿著“一個耽于酒色的天堂”制服的少年,渾身長滿刺,像現在一樣疲于奔命,但沒有像現在這樣傷痕累累,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終于有了依靠。 顧隨的嗓音有點喑?。骸皠e這樣看著我,現在又不能吻你?!彼K于可以戳一戳那白皙的臉頰,裝作一本正經,“還沒問你呢,你的嘴今天怎么不行了?” “……很酸?!?/br> “為什么酸?” “……被你親的?!?/br> “我怎么親的?” “你的,你的舌頭……”本想努力一把調情,終于還是說不下去,自暴自棄地把臉埋在他胸膛。 流氓沒有下限,無異于螳臂當車。 顧隨輕輕扳過他的臉,讓他張嘴看看,怕里面有什么傷口。 阮述而很不好意思:“我剛剛吃完飯還沒刷牙呢?!?/br> “像不像幫小朋友檢查蛀牙?”顧隨一邊笑一邊瞧得仔細,“阮述而小朋友,你的牙齒非常健康,要繼續保持哦?!彼钍龆念^。 阮述而就像一只被馴服的小動物,乖乖縮在他懷里。顧隨的手掌在他肩上捏了捏,底下肌rou僵硬得不行,阮述而又酸痛又舒適地低呼一聲。 “肩膀酸嗎?腰疼不疼?” 阮述而想,昨天都被你折成九十度了,你說疼不疼。 顧隨讓他趴在墊子上,手先放在自己脖子上捂熱了些,然后給阮述而細細按摩。他的背好薄,手壓下去都是骨頭,整個人纖細脆弱得不行。顧隨說:“真奇怪,你全身肌rou都這么僵硬,怎么昨晚那么軟,怎么掰都行……” 阮述而把臉埋進被子里裝聽不見,耳尖又紅得可以滴出水來。 “顧隨……” “嗯?” “之前就想問你來著,你之前不是念攝影系嗎,怎么變成了游戲制作?” 顧隨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后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我大二的時候轉了專業?!艺f跟你有點關系,你信嗎?” 阮述而想扭頭看他,被一手摁了回去:“趴好?!?/br> 顧隨笑笑繼續說了:“那時候我想你想得不行,一會兒恨你,一會兒愛你,我在思考,我的鏡頭讓我觸及了你的靈魂,為什么卻沒能改變你……當然不是說攝影師只能當觀察者和記錄者,但我當時有股強烈地想要輸出價值觀的欲望,影視制作在國內就業不太現實,又涉及多方資源,太難保全自己不受資本干擾,就想做獨立游戲。當時導師還勸誡我,因為我不算是個游戲兒童,這樣胡搞瞎搞,可能會把自己的前途毀了?!彼柭柤?,“不過后來也還好啦?!?/br> 阮述而還是忍不住轉過頭來:“后來怎么樣?” “努力呀,還能怎么樣?!鳖欕S說得輕輕巧巧,“后來我三年就修夠學分,一個電影跨行做游戲的制作人看中了我,把我招進他的工作室,再后來我就得了個獎……這個你已經在網上搜到了吧?!?/br> 阮述而羞赧地點點頭,怕顧隨逮著這個點又說什么話來調戲他,趕緊轉移重點:“轉專業還提前修完學分,你的導師沒說錯,你確實胡搞瞎搞?!?/br> “就是那陣子天天對著電腦,眼睛都傷了,現在才要戴眼鏡。其實學學編程什么的還挺有意思,當然比不上專精這行的人了,所以合伙開了工作室?!鳖欕S笑得得意,“我們新的游戲快做好了,到時候讓你來試玩?!?/br> 他聊著天,手下不停,僵硬的肌rou漸漸化開,阮述而舒適地小聲喟嘆著。 “你的手指不只是進修了編程吧?!?/br> “舒服嗎?” 阮述而滿足地哼了一聲,閉著眼睛享受?!白鲲堃埠贸?,也是在美國學的嗎?” “是啊,中國人在那邊還是吃不慣,隔三差五想念清蒸魚、豉油雞,外面的中國餐廳大多不正宗,正宗的又太貴,只能自己做了?!?/br> 阮述而想,雖然顧隨看起來在哪都能活得很好,但他一定也有很多沒說出來的苦。 “顧隨,你個子高,愛運動又英文好,在那邊也會遇到……嗎?”他沒把歧視這兩個字說出口。 顧隨沉默了一下?!啊?,很多?!?/br> 阮述而說:“顧隨,你幫我翻個身吧?!?/br> 他趴著太舒服,實在不想動了。顧隨忍住笑,像給煎蛋翻面那樣抱著他翻過來。 “抱我?!比钍龆鴱堥_雙臂,顧隨笑著迎上去,把臉貼在他的心口,聽心臟穩定地跳動。 “心疼了?” “真正心疼你的人,說不說都心疼你?!比钍龆鴵ё∷?。 他們靜默了會兒,享受這彌足珍貴的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