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竹墨白衣

    21.

    亂語很不喜歡無尋穿玄色的官袍。

    看著不柔軟，不舒服，不香。

    還是從前的白衣好，又好看又軟乎，還香香的，有陽光的味道，浸了竹葉香。

    他在無尋胸前撓了撓，快換掉！

    然而無尋久久不動，呆滯地抱著小狐貍。

    亂語：？

    無尋：……

    亂語：？？

    無尋：……

    亂語：？？？

    無尋閉上眼睛，又張開，看一眼不遠處石桌上還冒著熱氣的春餅，又看懷里漂亮的毛球。

    無尋一直知道自己撿回來的小狐貍不是普通的狐貍，很聰明，很有靈力，通人性。但不曾想，這還真是一只成精的，會變成人的狐貍。

    “……”無尋深呼吸，懷里仿佛千斤重，一步一步走到石桌邊坐下，半天不知該干什么，最后捻起一塊春餅遞到小狐貍嘴邊，“還吃、吃嗎？”

    問了這話以后全身器官終于恢復知覺，重新動起來。

    “今天放了你最喜歡的白蘑菇?！?/br>
    “好不好吃？我大早上起來弄的?！?/br>
    “是你自己熱的餅嗎？怎么這么厲害?！?/br>
    亂語不理他，一口一口咬無尋手上的蘑菇春餅，細嚼慢咽。

    無尋低頭用額頭頂頂小狐貍的小腦門，嘴角上揚，“小狐貍，你怎么還會變成人啊，原來你是一只小狐貍精?！?/br>
    明明是很驚人甚至可能讓許多人害怕的事，無尋卻一下就接受了這個事實，沒有疏遠亂語，還與原來一樣親近，對亂語有無限好奇和喜愛。

    亂語用兩只前爪噠噠噠擋他的臉，收了尖銳的爪子，只用綿軟的掌心，沒再讓宰相大人三天上不了朝。

    他擋，無尋躲，就是要碰他的腦袋和肚子。

    邊擾他，邊問。

    “小狐貍你還會說話，之前怎么都不與我說?！?/br>
    “是不是還會法術？方才我頭疼，你一碰我就好了?！?/br>
    “小狐貍你還會什么？”

    “你有名字嗎？我先前都沒給你取名字，你愿意讓我取名嗎？”

    “我給你取個名吧？好不好？”

    “你怎么不說話？小狐貍，你理理我?！?/br>
    ……

    書生啰嗦。

    亂語嘆氣。

    22.

    整整分開十年，無尋在這漫長時光中給亂語編了一屋子的竹編球。

    有的已經變了顏色，有的酥了硬了，有的炸開了竹條。

    他一直不停地制作編織，在思考的時候，在無事可做的時候，在獨自想念的時候。

    在房屋里竹編球越來越多的過程中，無尋從一身白衣一間竹屋的書生，變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

    宰相的衣服亂語都不喜歡。

    穿這件！

    亂語點點白色繡銀線的衣裳，示意無尋。

    無尋哭笑不得，拿起那件從沒穿過的白裳說：“穿它??？”

    亂語一屁股坐在無尋本要穿的玄色衣袍上，表明態度。

    “好好好，我穿?！?/br>
    亂語看著一襲白衣風姿俊逸的無尋，滿意地撥撥光滑的竹編球。

    鈴鈴鈴……

    無尋陪亂語在院里扔竹編球玩兒。

    金光撒在白衣飄袂，銀白毛發，揚風葉落，鈴聲脆響。

    一如當年竹屋庭院里。

    第七章　為你取名

    23.

    無尋整日纏著亂語讓他開口說話，讓他變成人，亂語一點兒不想理他，兀自玩兒自己的，被煩的不行了就趴著睡覺，捂住耳朵。

    無尋捏他臉蛋，亂語就掉個頭，把屁股對著他。

    無尋毫不在意，轉而捏他圓圓的屁股，溫聲問他：“小狐貍，我給你取了幾個名，你選一個好不好？”

    亂語心想我有名字。

    但是書生要是想給他取名字也行。

    亂語給了無尋一個眼神。

    無尋興高采烈地拿來一張紙，上面寫了幾個名字。

    驚夢，濃鶯，亂語……

    咦？

    亂語驚訝地摁住紙頁，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小狐貍你識字么？”無尋盡量和小狐貍平視，指間點點第一個名字：“這個，驚夢，挺好聽的，你喜不喜歡？”

    亂語爪子碰碰“亂語”。

    這個。

    “嗯？”無尋笑開，“你識字啊，喜歡這個名字？亂語，亂語，也好聽?！?/br>
    “那以后你便名亂語了?！?/br>
    亂語微微抬抬腦袋，看向無尋，他的眉眼溫柔如初，瞳孔里倒映著自己的身影，專注而喜悅。

    為何要給我取名？

    亂語疑惑書生突然的心血來潮。

    畢竟他們曾經在一起三四年，重逢之后也在一起了許多天，無尋都沒要給他取名，一直喚他小狐貍。

    選定名字以后，無尋歡欣雀躍，很滿意的樣子，揉著他的毛，叫他“亂語”。

    亂語看他這么開心，實在好奇，第一次用原形說人語：“為什么……突然取名字？”

    無尋有些驚訝他口吐人嚴，隨即驚喜萬分，“你這樣也可以說話啊，從前怎么都不與我說？”

    無尋笑著用指間點點亂語的鼻尖，說他：“壞狐貍?！?/br>
    亂語咬他，“快說?！?/br>
    “因為你可以變成人啊?！睙o尋說道。

    他的眼里也帶著明媚的笑意，“變成人就要有名字?！?/br>
    “你可要記得，你叫亂語，是我給你取的名字，亂語?！?/br>
    “為何，取了這個名字？”

    “翻書翻到的，覺得好聽，沒什么緣故。這么多個名兒里你一下就選了它，你也喜歡這個名字是不是？亂語，亂語……”

    亂語還是有些困惑，總覺得好像漏了點什么，書生沒說完整。沒等他確定是哪里不對勁，書生又開開心心地抱著他的身體拱他肚子，于是他馬上略過那一點別扭，接受了書生的回答，跳過這件事。

    取了名字之后，無尋開始常叫亂語的名字，沒事就要叫叫他。

    “亂語，幫我看看廚房的鍋里水開了嗎？”

    “亂語，柴火有沒有滅了？”

    “亂語，我做了桂花糕，快來吃?！?/br>
    “亂語今天下雪了，要不要堆雪人兒？”

    亂語捂住自己的小耳朵，覺得自己快對自己的名字過敏了。

    幸好書生估計只是一時新鮮，叫了大半年名字后，又喜愛叫他“小狐貍”。

    第八章

    24.

    亂語最近食欲不振。

    說是食欲不振也不準確，原本他就可以很久很久不吃東西，是書生總挑撥他吃，遞好吃的到他嘴邊。而最近書生很忙，特別忙，忙的沒有時間在他們院里單獨的小廚房做好吃的。府里廚房端來的食物，亂語幾乎不碰，只有水果還吃上些許。

    于是亂語就不怎么吃東西了。

    亂語隱約知道書生在忙什么。

    當朝圣上的身體每況愈下，朝中風云涌動。前幾年圣上立了太子，但太子幾個月前突然溺水，救起來后體弱多病，調養至今也沒什么成效，病懨懨的模樣實在沒有君王之相。

    另有兩名年齡合適的皇子，二皇子與三皇子。二皇子外表高大，早年出征塞外，軍功赫赫，回朝之后也有所建樹，氣勢逼人，但行事略為粗暴殘忍，殺戮之氣過盛。三皇子翩翩公子模樣，也有驚才謀略，卻是謀略過深，心思沉重，為人陰鷙。

    三方爭斗皇位，故暗波涌動，每走一步都是危險。

    無尋本欲在爭斗之外，卻是身居高位，避無可避，他周旋在三位皇子之中，幾次踏入險境都轉危為安。

    如今圣上已有提前禪位之昭，常留無尋談心，在三位皇子之中選擇。

    無尋出了皇宮也是數不盡的人與事纏身。

    25.

    晚上無尋總算脫了玄色官袍，泡在熱水里，抱著最愛的小狐貍，舒舒服服的泡一個澡。

    什么也不用想，也不需要與人虛與委蛇。

    無尋往小狐貍頭上澆了一瓢熱水，小狐貍瞬間沒了毛茸茸，毛發沾濕后緊貼著皮膚，腦袋都小了一倍有余。

    整只小狐貍都可憐又無助。

    亂語：“……”

    “別別別！我錯了我錯了哈哈哈……”無尋慌忙躲避亂語的攻擊，濺起一片水花。

    狐貍身不便反擊，亂語咻得變成人形，抓過水瓢給了無尋一頭熱水。

    無尋懷里的小狐貍變成光溜溜的美少年，呆若木雞任亂語澆了滿頭：“……！”

    亂語見他一動不動讓他回擊，又澆了一次，才放下水瓢轉身自己趴在澡桶邊泡澡。

    宰相大人府里的澡桶夠大，兩個男人一起窩著也不擠。

    過了好一會兒，亂語肩膀被戳了一下。

    他轉頭疑惑地看向無尋。

    干什么？

    無尋看著他臉色變幻，眼神復雜，也不說話。

    亂語莫名其妙，繼續趴著不理他。

    身后的書生似乎猶豫了很久，才終于伸手攬住亂語的腰，聲音很低也有些不確定，“小狐貍……”

    亂語習慣了他的舉動，書生想抱就隨他抱，亂語換了個姿勢挪到書生懷里，讓他抱著，“干什么？”

    “……”無尋還是第一次抱赤裸的小狐貍。

    知道亂語可以變成人以后，亂語在他面前也變過幾次人形，但明顯亂語更喜歡原形，平常都是安安靜靜當他的小狐貍。

    光滑細膩的皮膚和平時蓬松柔軟的毛發極為不同，亂語的腰又韌又細，盈盈一握，手感絕妙。

    無尋活了三十幾年，未娶過妻妾，人人都知曉宰相大人不近女色，潔身自好。前些年還總有人送美人到他府上，男的女的都有，但都被他遣送回去，說是無福消受，各位大人自己留著吧。

    他這么說了送的人自然不敢再有舉動，只能自己留著，碰上后院混亂的，或是花了好些銀兩的，苦不堪言。

    后頭再也沒人敢往他這兒送人了。

    私下里狐貍成精魅惑宰相的言論和話本更是傳瘋了。

    那個什么連載了百來話，年年銷量第一名。（坊間不敢直說主人公是宰相大人，故而拿書生的名號做掩護）

    無尋這么些年都是自己疏解，他也不是縱欲之人，五六天自瀆一回，一點不想找人泄欲。

    如今突然抱了個美人在懷，心跳得快要蹦出來，四肢僵硬，呼吸都不會了。

    “怎么了??？”亂語說話很慢，因為不常說話，所以不太熟練。

    覺得書生不對勁，他抬頭問。

    無尋搖頭，他就是，就是……

    亂語微微蹙眉打了無尋的手臂一下。

    太緊了，想勒死我！

    26.

    裸體共浴后，無尋看亂語的眼神都變了。

    他從前把亂語當小狐貍，憑著內心的驅動喜愛他，想疼他，想和他一起生活，再過分一點也只是希望自己離世后小狐貍別忘了他。

    他對亂語的感情一直很復雜，說是對寵物，又不是那么淺薄，說是朋友，又好像少了幾分親密，說是話本里的情愛，又應該再純粹真摯一些?？偠灾?，雖說不清到底如何，但他是將亂語放在心頭寵愛的，沒有什么情色的念頭。

    現在有些不一樣了，他竟然對小狐貍有了下流的沖動，這可真是把他當狐貍精了。

    無尋想到之前搜過的民間以他倆為原型撰寫的話本。欲色染了十分，大篇幅的情愛糾葛和床上秘事，把小狐貍寫了媚態橫生的禍水，小妖精整日纏著書生要……

    幾乎吸干了書生的精氣。

    無尋坐在庭院石椅上深呼吸，趕緊把那些齷齪的念頭扔掉，繼續給亂語編竹絲小鳥。

    編完把小鳥放到亂語面前，就匆匆回了臥室。

    亂語趴在石桌上曬著日光，本來都快睡了，被他一系列的動靜吵醒，一頭霧水，覺得書生可能是被皇帝和幾個皇子折騰瘋了。

    27.

    無尋投入忙碌的朝務中，減少空閑思考。但人越是神經緊繃，越是會在午夜貪歡。

    弄了一手黏黏糊糊，無尋坐起來扯過床邊的濕毛巾擦手，完了又扔回盆里。

    小狐貍在床內側動了動。

    好腥。

    亂語知道無尋剛剛做了什么，他不是一只無知的狐貍，而且之前也常碰見無尋做這事。

    畢竟無尋沒有真正的私人時間，都和他在一起，要自瀆避不開他。亂語不會吵他不會打擾他，等他喘息平穩了，才會挪回他懷里繼續睡。

    今天的無尋特別激動，呼吸很沉，一直背對著他，還弄了三回。

    亂語抓了抓無尋的衣角，讓他躺回來睡覺。

    穿著單衣坐著，也不怕著涼！

    無尋背頸肌rou僵了片刻，躺回被窩，停頓了一會兒，才像往日一樣抱著小狐貍睡覺。

    無尋輾轉反側。

    一夜難眠。

    我有罪。

    28.

    無尋暗自氣惱，他不可能跟小狐貍置氣，他只能自我唾棄。

    一面唾棄，一面抱著小狐貍摸啊摸不松手。

    若說要和亂語發生點什么，無尋是絕對不敢的。他想過，也知道亂語會從，可就是亂語太乖了，他不愿，也舍不得亂語知曉情愛。

    無尋依舊將亂語當作最愛的小狐貍。

    疼他，寵他，愛他。

    只在混沌時刻，肖想他的千般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