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根據黃毛——他爺爺的描述,遞交的報告一直沒有得到回應,但是在LX105年事件后不到半個月的某一天,突然有一架艦船來訪。 艦船來得相當低調,甚至沒有任何預示。 船上下來的人全部穿著制服,沒有人多說一句話,只有為首的一個人相當熱情,邀請他爺爺做了向導。 “后來啊,后來據說沒過多久就出了事兒,”黃毛攤手道,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反正我怎么問他都不肯說了?!?/br> “你們有去找過那個地方嗎?”林景明問道。 “開什么玩笑?”黃毛瞪著他,“你沒進過森林嗎?你不知道一年之內植被會把殘骸覆蓋成什么樣嗎?” 林景明大致理了理,LX105年墜落的艦船基本上可以確定是載著M2908的巨型艦船,甚至可能是軍事艦,肯定還在某個角落。至于黃毛爺爺提到的人,既然穿了制服,有可能是當時某星的軍方,或者某個組織。 林景明皺著眉頭,如果是政府組織的探索,沒有理由要如此低調隱秘地進行。 還有一個問題,黃毛的爺爺既然答應當向導,應該是接到了一筆豐厚的報酬,甚至可以讓他離開蛇尾星。但是黃毛祖孫三代還在這里,這就很讓人感到疑惑。 進入森林后到底發生了什么,讓黃毛的爺爺諱莫如深? 林景明一時沒有頭緒,他只能讓黃毛給自己辦了臨時身份證明,買好票,等待中轉站每周一次的艦船。 走的時候黃毛手一揮:“別問我是誰,問就是雷鋒——記得打錢?!?/br> 林景明想了半天才回憶起這個舊世界的英雄人物,最后在黃毛的的聯盟賬戶上查到了他的名字:黃志。 還真姓黃,林景明感到一絲好笑,關上了中轉站臨時買的終端屏幕。 他找到位置坐下,壓低了帽檐,拉上口罩,登上了自己的郵箱,已經快爆炸了,工作上的內容占了很大一部分,另外還有一些零零散散表示擔憂和關心的訊息。 還有一個頻繁出現的id,每天堅持不懈地給他發無數條確認位置的信息,落款人——淳于逍,從日期上看,應該是飛船墜亡以后不到一天就已經獲救了,林景明霎時松了一口氣。 他已經失蹤了近一周,恐怕都已經失蹤立案了。 但他現在沒空理這些。 還有一個亟待解決的關鍵問題。 林景明的目光投向了身前的小桌子上——那里放了一個空的針管,為了過安檢已經洗得干干凈凈,上面只有刻度,沒有任何廠家的標識,也沒有預充式注射針管的成分標明。 他醒來之后在床頭發現了這個,據黃毛——黃志說他被救回來的時候死死抓著這個針管不肯放開,就差把它跟胳膊熔在一起了,直到最后昏迷脫力了,才被黃毛摘下來放在了床頭柜上。 事實上他在研究室里對針管接觸得不算少,人用的或者生物實驗用的,但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型號的注射器。 通常注射器外部都會標明刻度,但是這個注射器刻度太過于奇特了,以至于讓人不注意到都不可能,它沒有用聯盟通用的數字標注,而是一種形狀奇異的字母。 從材質看年代不會太久遠,林景明后背突然涌上一股寒意,一時間汗毛倒豎——難道說還有人在近期去過觸腕所在的艦船殘骸嗎? 不對,不一定,只要保存得當貯藏了藥液的注射器也可以保存很久,林景明冷靜下來。難道說他被迫接納的藥物來自六十年前的外星艦船? 這個猜測沒讓他臉色好看到哪里去。 林景明一時也沒什么頭緒,徹底關閉了終端之后塞上了耳機,把帽檐一壓,靠在艦船椅上看了一會兒外面浩瀚的星河,視線最終落到了被襯衫蓋的嚴嚴實實的小腹上,強忍著沒用手撫摸上去,那使他感覺自己像個孕婦。 那些東西沒給他增添什么重量,或許因為他本來體型就偏瘦,最初幾天的撐漲酸痛和無法排除異物的痛苦消失之后,他甚至已經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林景明無意識地地抓緊了靠椅的扶手,柔和的燈光自高挺的鼻梁骨而下落到他形狀優美的的鎖骨上,整個人顯得憔悴而脆弱。 他原本只是打算去度假,現在卻什么都不一樣了。 即便是如此,他也沒有向任何人……或事妥協的意思。 成眠的診所離研究所其實不近,但是距離城區更遠,灰白簡潔的建筑座落在郁郁蔥蔥的樹林間,比起那些與其說是診所,其實更像有錢人奢華別墅的私人診所,要干凈樸素得多。 林景明知道成眠曾經在聯盟醫院工作,問起的時候他只說比起在專家診室掛牌,他更喜歡清凈。這家診所的顧客很少,不過毋庸置疑的是,都很有錢。 送他來的出租車司機很好奇,但是看他顯然沒什么回答的欲望也就識趣地沒問。 林景明進門的時候成眠在跟一位看上去有八十歲的老人聊著什么,相談甚歡,像是快要達成協議的商業洽談。 成眠早年間為了學醫做過視力改造,視力很好,在看到林景明的一瞬間愣了一下,然后迅速了解了與老人的話題,站起身來。 “我聽說了你失蹤的事情,怎么回事?”成眠直截了當地問道,一雙淺琥珀色的眼瞳在金邊眼鏡后面微微瞇起來,發絲干脆利落往后梳起,雖然他的長相不是很具有攻擊性,但是不笑的時候看上去確實很冷漠,“我不是建議你去度假了嗎?” 他示意門口的護士將老人送出門。 “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明明是站在面對數千人的講堂上面不改色的林教授在這種時候總是顯得很心虛,更何況這次的事情如此難以啟齒,他垂下視線道,“我可以預約一個檢查嗎?” “我跟你說過,你在我這里隨時可以檢查,不需要預約?!背擅叩统恋穆曇粼诓⒉凰銓挄绲脑\室離回蕩,“教授,你臉色很不好?!?/br> “是,”林景明努力抬起眼睛正視著他,感覺一路上支撐著他的什么東西突然被抽掉了,他用盡力氣才說出來,“我可以先做檢查再跟你解釋嗎?” 成眠看了他一眼,摘掉了脖子上的聽診器,對著守在門口的護士道:“準備一下?!?/br> 即便成眠這里設備齊全,血液監測的結果也沒那么快出來。 “我可以先回去等……”林景明試探著道。 “不用了,”成眠手里拿著X光片,臉色陰沉得嚇人,他冷冷道,“已經不用等了?!?/br> 顯影后的墨藍色圖像清晰地照出了腹部那一串不屬于身體的狀似結節的東西。 “我不指望你給我解釋這是什么了,”成眠不容置喙地把林景明按回了床上,他用的力氣很大,沒給林景明留下半點反抗的余地,“你回來的事情通知你的朋友和同事了嗎?” 林景明沉默著搖頭。 “從現在開始,教授,把你經歷了什么,為什么會這樣,全部都告訴我?!背擅哂昧褐募绨?,一字一句道,“否則,我不能確定我眼前這個人還是不是林景明?!?/br> 林景明睫毛顫抖著,他害怕從成眠臉上看到哪怕一絲嘲諷厭惡,或者恐懼。 成眠一直冷著臉。 “還要我再說得……詳細一點嗎?”林景明躺在醫療床上,用手背蓋住臉,疲憊地問道,窗外樹葉間里透出來的光照在他的臉上,落下一片影子。 “需要,越詳細越好?!背擅叱林樣檬终频肿∷南掳?,命令道,“把扣子解開?!?/br> 林景明黑白分明的眼睛盯了他一會兒,乖乖解開了襯衫紐扣。 成眠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指從肋骨一路往下按,最后停留在小腹上,他加了力道。 林景明微微咬著唇,清楚地感受到成眠的手指隔著皮膚壓了體內的硬塊上,詭異而屈辱的回憶霎時間涌入腦海,讓他整個人一時僵硬。 “放松,林教授,你從來學不會對自己的身體負責,”成眠涼聲道,抬頭對上了林景明的雙眼,“你知道我現在有多生氣嗎?” 林景明避開他的視線,啞聲道:“幫我把它們取出來?!?/br> “不能,至少在我這里不能?!背擅咧逼鹕韥淼?。 “我記得該有的設備你都有,不過是一臺小手術而已?!绷志懊鞯吐暤?。 “小手術?”成眠重復道,拿起手中的醫學影像,“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它已經跟你長在一起了!你自己看看……上面覆蓋了多少血管,隨便哪一條在手術過程中破裂都能要你的命?!?/br> 成眠難以說清那張醫學造影對他的沖擊,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林景明腹部有幾個一模一樣的卵狀硬塊,每一個外層都包裹著筋膜和血管,像是剝了殼的雞蛋一樣連帶著母體一起脆弱不堪。 “那我還能怎么辦?”林景明無聲地看著他,臉色蒼白無比,只有顫抖的指尖能反映出他內心受到了多大的沖擊,“我不可能放任這種東西待在我的身體里,你這里做不了我可以去聯盟醫院?!?/br> “你瘋了嗎?”成眠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林景明從未見過他的臉色如此嚇人,“你知道在以前在聯盟醫院的時候,我們碰到這種情況會怎么做嗎?教授,沒有人會為你手術,要不了半個月你會出現在研究所……可能是你自己的實驗室和解剖臺上!” “聯盟醫院有人權保護主義,病人的隱私不會被隨意泄露?!绷志懊鞯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渾身都在顫抖,說著自己都不明白意義的話。 去了聯盟醫院,哪怕東西取出來了,身體的異樣怎么辦?其他人的目光怎么辦? “前提是你是個‘人’?!背擅邏鹤∷碾p手,避免他繼續自殘,強迫林景明看他的眼睛,“你的身體在變異,血檢結果還沒出來,但是我不確定那個生物——M2908是吧,它灌進你身體的東西到底會怎樣影響你。不管是外形還是神智?!?/br> 換句話說,聯盟在沒有確定他是否會變異成2908那樣的怪物之前,已經無法把他定義為純粹的人類了。 聯盟法案不會給一個怪物提供庇護。 “那你呢?”林景明低低道,“你會把我送到研究所嗎?” “如果我現在還是個聯盟醫生,早在兩分鐘前就該舉報你?!背擅呃淅涞?,取出一旁的乳膠手套戴上了,“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場,我的醫德讓我沒法這么做?!?/br> “做什么?”林景明看著他從柜子里拿出的瓶子和器械,感到一絲沒有來由的不安。 “檢查?!背擅哂貌粠Ц星殓晟难壑榈乜粗肼冻鰜淼钠教剐「?,“張腿,我試一下有多深,確定手術范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