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你想他叫喻希望還是喻未來
殺慣人的人有一點好,哪怕今天手刃愛人,第二天也可以照常上班。 喻翰丞頷首微笑,聽委員長介紹自己如何鐵面無私,如何大義凜然,如何發現自己十年好友是舊人類的間諜后決絕地將對方炸成碎片,重創了舊人類軍的軍備力量。 他們當然不會說,喻翰丞在屠殺過程里毫不知情,屬于計劃里被設計的一環。 喻翰丞的笑都程式化了,連自己什么時候走到聚光燈底下都沒注意。 新聞部發言人注意到了他的精神出差,出言想提他一句,又想借此再贊頌贊頌喻翰丞的功績。 于是他問:“喻總將軍,您當時其實知道飛船上的人,是盛秋吧?” 發言人發現面前俊俏的年輕將軍目光兇狠了一剎那,又安然地熄滅了。 “是的?!庇骱藏醒笱蟮匦α诵?。 沒必要再燃燒了。喻翰丞想。 原來自己那么愚鈍,直至今天才發現那天的出巡航線并不符合常理嗎?明明自己留了一手,結果對方還是“被全殲”了嗎? 只是聯盟的以儆效尤罷了。告訴他喻翰丞別那么自以為是,滿身血滿身傷的殺光蟲族又怎么樣?你不過是一把刀,他們想把你揮向誰就揮向誰。 盛秋死后的第二周,喻翰丞照常在域外巡邏。 戰后的和平年代銜接得很快,臭魚爛蝦早已灰飛煙滅,身為總將軍的喻翰丞巡邏不過是一種形式上的鎮壓。 他想用終端看看自己和盛秋過去的照片,發現聯盟系統不知何時已經悄然入侵了他的終端,像擦拭污垢般將盛秋存在的痕跡抹得一干二凈。 喻翰丞急切的聯系盛冬,所幸她還好。 好就好在性命安保,其他一切差勁極了。她被聯盟從首都星的一所高等學府開除,趕回了搖光星。而她回到搖光的家,發現盛秋的一切都被趕盡殺絕地消滅掉了,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盛秋這個人一樣。 喻翰丞再來到艾爾學院,發現他們曾住過的宿舍樓已經被推倒重建?,F在的軍事學院都是單人單間,再沒有舍友像同居情侶般過日子。 畢業后的八年他和盛秋沒怎么下過太空,因此連可以憑吊愛情的地方都沒有。 他所在的機甲,沒一處不牽連起喻翰丞對盛秋的掛念。他們曾在上面一起勠力同心,出生入死……盛秋當時會是什么心情呢? 喻翰丞的心很空,好像身體的另一半隨著盛秋一塊死去了。他仰面躺在醫療艙上,全身無病無痛,可就是累,就是疲倦,他是缺水缺陽光缺養分的植物。 他就這么奄奄一息的活著,直到他收到聯盟寄來了喻南深滿月的照片。 明知道那小家伙不缺吃不缺穿,喻翰丞還是殷勤的買了一大把奶粉和琳瑯滿目的小玩具送到羅爾維德那。 他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羅爾維德剛帶著孩子到草坪上曬太陽,見他來,很欣喜。 “怎么買那么多東西啊?!笨此蟀“?,羅爾維德抱著孩子,抱怨了一句不是抱怨的抱怨。 小喻哥哥每次來,都會給他帶東西,那么多年一直沒變。 喻翰丞笑了笑,沒說什么。 他把東西一股腦的丟在旁邊,蹲下來,饒有興趣的看那小家伙在草地上爬來爬去。 “小小喻好聰明啦,六個月就會叫mama了?!?/br> 羅爾維德的手從那穿得滿身白的小家伙腋下穿過,輕輕柔柔的提起他,展示一件寶貝一樣舉給喻翰丞看。 “頭發也長出來了?!?/br> 胎毛般柔軟的黑發貼在寶寶的小腦瓜上,寶寶像一團小面團,白白的,軟軟的,喻翰丞想怎么揉都可以。 羅爾維德確實把他養得很好,又乖又白又漂亮,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公子。 小面團的綠眼睛隨羅爾維德,干凈純粹,像能析出光芒。無害無辜的用一雙嬰兒眼睛瞪著喻翰丞,好像在努力辨認這個偶爾出現的人是不是能信任的。 “……。趴趴!……”寶寶的手指著他,奶聲奶氣的叫。 爸爸被他無齒的發音柔化了,也變成軟軟的,面團似的“趴趴”。 喻翰丞用手包住那rou乎乎的食指,大手裹住小手,裹住延續他血脈的新生命。 他們三個坐在新鮮茵綠的草坪上,風和日麗,萬里無云,一家三口,幸福美滿。 喻翰丞嘆了口氣。 孩子是無辜的,羅爾維德是無辜的。其實誰都無辜,唯他不無辜。 他企圖用一個生命將功抵過般兌換另一個生命。然而他作盡努力,挖去良心,也沒換得好結局。就像盛秋所說,他們立場不同,而他太強求。 也許在另一個世界線里,是他死了,而盛秋活下去。 羅爾維德放開小面團子,任他滿世界好奇心十足的亂爬。 待他爬到另一頭和蝴蝶玩耍時,面前那雙嬰兒似的漂亮眼眸膽怯而期盼的攀上了喻翰丞。 羅爾維德說,該給寶寶取個名字了。 叫什么好,喻翰丞全無規劃。按理說孩子的名字應當是父母寄予的美好祝福的,羅爾維德怎么想他不知道,自己對孩子的愛來得太遲,現在做個好父親太晚。 “你還記得嗎,這孩子一出生時,我爸和聯盟那群人就開始給他貼標簽,說他是什么聯盟的未來和希望?!庇骱藏┖鋈坏?。 羅爾維德茫然了一瞬:“???你想他叫喻希望……還是叫喻未來……?” 喻翰丞:“……” 那樣子取名以后會被同齡人嘲笑的吧!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孩子跟你姓,畢竟你才是生育他的人,我付出太少了?!?/br> 喻翰丞望著羅爾維德的臉,羅爾維德很認真的聽他說話,就像小時候。仿佛喻翰丞永遠是懂得最多的人,而他甘愿做喻翰丞一輩子的聆聽者。 羅爾維德白凈,那小孩遺傳了他十成十。他視羅爾維德作弟弟,曾想一輩子保護他,卻玷污了他。 “不可以的?!绷_爾維德歪頭,很認真的說,“蕭伯元帥說要讓他和你姓呢,因為孩子不能知道我是他mama?!?/br> 說到mama,羅爾維德的臉頓時紅了。 “見鬼的蕭伯,為什么不能讓孩子知道你是他母親?”喻翰丞的火氣上來了。 羅爾維德見他要發作,連忙道:“我沒關系的,真的,我只要能陪著他就好了。我只要看他健健康康長大就可以的?!?/br> 他越說喻翰丞越生氣。 遠處,孩子已經結束了和蝴蝶的友好交流,正在興致勃勃地揪草。 兩人才想起原先的話題。 “你起吧,孩子已經跟我姓了?!庇骱藏]揮手,幾步走到那小孩身邊,只消一點力氣就把他舉過頭頂,旋著他轉圈兒玩。 后來喻翰丞想過,是不是喻南深的名字成分中他參與得太少,才可以歹毒的下狠手。 喻翰丞往羅爾維德跑的頻率高起來后,收到了聯盟育兒中心的警告信。 原來委員會安排了眼線在育兒中心,通過指標,他們發現喻翰丞在喻南深的成長過程中的出現頻率過高了,“長期以往,孩子在這段親子關系中產生太多不必要的情感需求”。 喻翰丞直接造訪了委員會辦公大樓。 “你們要我怎么樣,要我愛他還是不愛他?!彼麊柺悄敲磫柫?,卻一點聽從發落的意思都沒有,“孩子是我的,權利卻是你們的?!?/br> 議員們聽到笑話一樣,紛紛開懷大笑。 “將軍,您搞錯了,孩子從來不是你的,他屬于聯盟?!?/br> 他們只要喻翰丞配合制造,然后這還在牙牙學語的嬰兒就變成了一件可供交易流轉的物品,從生產商喻翰丞和羅爾維德,流通到了那虛無縹緲,卻威嚴莊重的聯盟手上。 聯盟的希望和未來,不被個人所有。 兩個月后,喻翰丞的私人終端收到了用戶名為unknown發來的一份檔案記錄。 內容是一段監控錄像,和一封尸檢報告。 盛秋死透了。 可不是死在他手上。 喻翰丞發瘋了似的打開那段錄像,眼睛如饑似渴地黏在了生前的盛秋身上。生前,他痛恨這個詞,他還沒做好和他死別的準備,卻猝然經歷兩遍,心好像血淋淋的死了兩回。 雖然盛秋沒有露臉,喻翰丞還是一眼認出那個垂下頭的男人 錄像里的盛秋被拘在一把刑訊椅上,瘦削的肩耷落,襯得他身子更加單薄。 他軍裝上有斑駁干涸的血跡,舊成了褐色。 ……兩根褲管,空落落。 帶著面具的西裝男人走進錄像范圍,扳起盛秋的下巴,迫使他望向前方。 錄像也隨之往前照。 而本來神色平靜的盛秋,睜大了眼睛看清“他們”給他播放的畫面后,五官劇烈地扭曲起來。 目眥欲裂。 五官走形的盛秋像受了致命一擊,大幅度地顫動不止,瘦薄的肩胛骨上下起伏。他大口大口的嘔出鮮血,衣服上的血跡又新了。 看清畫面的喻翰丞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他和羅爾維德交媾時的影像。 兩具赤裸的身軀交纏相擁,大開大合,共赴云雨,看起來十分濃情蜜意。 “還想保護他?看見了嗎,他還在和誰上床?” 喻翰丞在剎那間明白這個unknown是誰,還能是誰,有能力有目的地拿到錄像并別有用心的傳給他。是盛秋那邊的人。 喻翰丞擊落了盛秋不假,但他的心軟讓當時那一擊高能粒子炮沒有成為致命傷害。 聯盟背著他捕獲到受了重傷的盛秋,強行喚醒盛秋后,他們就將他秘密刑拘在這間暗無天日的審問室。 嚴訊逼供。 他們凌虐盛秋,為了從他口中得知一個秘密。 “還是不肯說?” 刮骨取rou,雙腿被廢,錄像里的盛秋不斷受刑——高壓但不致命的電流每隔不久就會光顧盛秋脆弱的身體。 什么秘密?喻翰丞怒喝,在無人的駕駛室他暴怒,這個秘密重要到要他這個rou體做的堡壘這樣護住嗎? 喻翰丞到死都不知道聯盟在放出他和羅爾維德zuoai視頻后問的那句話里,那個第三人稱代詞指的根本就不是他。 盛秋保護的是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緣的羅爾維德。 電擊后,盛秋的排泄物流滿了下半身。喻翰丞印象里的盛秋從沒臟得那么一塌糊涂。 聯盟宣言的教養和尊嚴對他這個外邦人不適用,聯盟不需要尊重盛秋。 刺激太大,盛秋雙目失焦渙散,蒼白的唇翕動。他在喃喃自語,沒指望說給誰聽的自語,更像是身體建立了一道自我保護的屏障,徒勞地抵御這摧毀身心的沖擊。 屏幕之外,喻翰丞渾身冰涼,頂天立地的大將軍幾乎要站不穩了:他讀懂了盛秋崩潰時的唇語。 盛秋說,喻翰丞,救我,你救我啊。不是說好要保護我嗎? 全部過程,盛秋意識清醒。 他抿起嘴,拒不回答。 這個rou體筑成的堡壘就這樣緊閉著,強大而溫柔的alpha將秘密閉口不言的鎖進堡壘深處。 致死傷是腺體,赤裸裸的一道嘲諷,有關聯盟號稱的人道主義。 錄像里,喻翰丞眼前,兩個訓練有素的行刑人分工極佳。 一人按下盛秋的頭顱,逼迫他露出雪白的脖頸。 一人像做手術,手在盛秋的脖子上撫摸,仿佛在找尋適宜的下刀處。 這個片段靜了音,可喻翰丞就是能聽到盛秋慘烈的叫聲,穿越電波穿越空間,尖銳而疼痛地刺透喻翰丞的耳膜,洞穿他的理智。 喻翰丞疼得要瘋魔了,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西裝革履的醫生在沒有任何麻醉措施的情況下用手術刀劃開了盛秋的后頸。 活生生的,將腺體挖了出來。 盛秋的身體扭曲得又恐怖又可憐,身體的每根線條都在叫囂著它有多痛苦。 太疼太疼了,疼得盛秋肝膽俱焚。 盛秋死在一把椅子上,像一灘骯臟的rou色垃圾。 至死,他什么也沒有吐露。 喻翰丞看到尸檢報告的日期后徹底嘔了出來。盛秋死的那天,他坐在草坪上,快樂祥和的在玩過家家。 聯盟。 什么聯盟。 什么分量的秘密要他們連偽裝都不裝,徑直在一個脆弱的軀體上實施暴行? 這就是自己宣誓要保護的家園?這就是宣稱愛與自由的樂土? 這不是他奉為信仰的聯盟,不是他所向往的世界。 喻翰丞可以接受自己因為立場問題殺掉盛秋,可盛秋不應該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黑暗中。聯盟行使了權利之外的權力,為了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 而喻翰丞無形之中成為幫兇,是他讓現在的聯盟固若金湯。他一手建立起的。 喻翰丞能得到,就能摧毀。 世界瘋狂躁動,像張牙舞爪的狂歡節。 咒語似的聲音在喻翰丞耳畔悉悉索索地響起。 “這個孩子是……” “聯盟的未來和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