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行漫無目的地穿行在人間繁忙的小巷中，一身冰冷的氣息卻毫不收斂，以至于身邊漸漸出現了一片真空地帶。

    這樣的安靜很讓他滿意，但還有一只聒噪的朱雀仍在喋喋不休。

    “秦兄，你到底是要去哪？”

    “你已問了十六次?！鼻刂欣淠嘏牡袅私旁颇前肟罩写来烙麆酉氪钌献约杭绨虻氖?。

    “那便告訴我吧，好秦兄——”

    “我先前已說了十五次，沒有目的地，是閣下自己不信?！?/br>
    “唉，好吧?！苯旁埔荒樀拇诡^喪氣，連一頭紅發都仿佛有一瞬間失去了光澤，表現得真像那么回事，可惜并沒有人會來安慰他。

    卻見他過了幾秒又重新散發出活力，“那秦兄也不要再閣下、閣下地叫我了嘛！喊我九云便可！我也可以叫你知……”

    “姜兄?！鼻刂袕纳迫缌鞯卮驍嗔私旁?。

    “誒，好吧，秦兄?！苯旁坪芏萌绾尾仍诘拙€上適可而止。

    “秦兄?！?/br>
    “何事？”

    “既然秦兄真的沒有目的地，那不如，就去這萬物樓逛一逛如何？”

    秦知行停下了腳步，他的目光輕輕掠過姜九云，落在了身旁這座高樓前高高掛著的“萬物樓”招牌上。

    眼前的樓閣裝修豪華，卻不見低俗的金碧輝煌，只透露出一種高雅的氣息，可見這家主人并不是什么俗人。

    “這是卞都最大的拍賣行，也是交易行?！苯旁莆⑿χ忉尩?，“今日沒有拍賣會，修士間的交易是每日都可以進行的，說不定能碰上些有趣的東西?！?/br>
    秦知行看了他一眼，姜九云卻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

    “這底下的三層確實是供凡人間交易的地方，但再往上，就是修士的去處?！苯旁啤班А钡卮蜷_了一把不知從何而來的折扇，又漫不經心地摩挲著墜在扇柄處的玉飾，語氣中透露出一種秦知行無法理解的情緒，“凡人不會知道這些，他們只道樓上是貴客才能去的?！?/br>
    秦知行垂下雪白的眼睫思索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推開了萬物樓的雕花大門走了進去，姜九云見狀緊隨其后。

    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是最好獲取信息的，秦知行目前對于妖族之亂毫無頭緒，想要知道更多，就只能往他不喜的人堆里鉆。

    這大概便是受命做事的不方便之處。

    如果換一個沒有束縛之人來做這事，怕是就直接用上搜魂了，妖族和凡人在他們眼中什么都不算，就算強行搜魂的后果中包含著癡呆，那又如何呢。

    秦知行雖自認不是善人，但也對這種幾乎是濫殺無辜的行為沒有興趣。

    需要花時間便花時間吧，總不過用上個一年半載，再多也不會了。

    雖說昨日為了修煉很想快點回到仙界，但條件不允許的情況下，他也不會刻意為了完成任務而做一些雖能加快進度卻有害凡人的事。

    若真那么做了，又與如今肆虐的妖族禍害有何不同？

    當然，秦知行平時并不會在意這些有的沒的，如今想這么多都是緣于仙帝的命令。

    雖說他本人對此毫無興趣，但在仙界有相當一部分仙人的仙力與凡人提供的愿力強大與否是掛鉤的。

    凡人雖是凡人，但他們祈愿所產生的愿力最終去往的地方卻是仙界，是大部分仙人們賴以提升仙力的最大助力，如果凡人的信仰動搖，那將是毀滅性的災難。

    因此被派在人間行事，他并不能獨善其身，還需得處處考慮凡人。

    若是他做了什么過分的事情導致了凡人信仰的動搖，后果不是他愿意見到的。

    好在他的外表更多的繼承自他的母親，瞧他這一副妖族的樣子，可不就迷惑住身邊這只朱雀了么，普通人更想不到他的身份了。

    秦知行邊走邊冷漠地想著，姜九云非要跟著就跟著吧，以后人間之行結束后必定還要去打探妖族，說不準還能用上他，他從不會拒絕好用的工具。

    萬物樓室內并沒有過多的陳設，一副普通拍賣行的樣子。

    姜九云進門后就拒絕了樓內殷勤迎來的服務人員，領先半步親自領著秦知行走向更隱秘的入口。

    秦知行默默地跟著，沒有任何反應。

    燈光漸漸昏暗，穿過一層幾乎察覺不到的水幕后，眼前的景象就大變樣了。

    “雖然走著沒感覺，但現在我們已到了第五層。我從前也來過，大約是一種特殊的空間陣法?！苯旁菩χ忉?，他剛才在走過霧氣的瞬間給自己和秦知行身上都施了個高階障眼法，旁人看他們是普普通通的路人長相，甚至難以留下印象，但他們自己看自己還是原來的樣貌。

    畢竟他們妖族的樣貌在這里還是有些過于顯眼了。

    人族與妖族如今維持著表面上那岌岌可危的和平，也不過是因為妖族方面及時懲處了最開始那些為禍人間的妖。

    但真實情況如何，兩邊大都是心里清楚的。

    生出異心的妖越來越多，單憑妖族長老也越來越難管——畢竟不是妖王，沒有血脈壓制，隨心所欲的妖不會如往常一般聽話了，他們甚至虎視眈眈那最高的位置。

    如今也只有這靠近皇城周邊的地區還算安全。

    但也不得不防。

    “這里的修士大多都會做些偽裝，我們也需得合個群?！?/br>
    秦知行點點頭表示理解，只望著眼前似乎看不到頭的……繁華又熱鬧的第五層。

    他銀白的發絲微微滑動，在燈光下顯出一種朦朧又毫無攻擊性的美，像是覆蓋在遠山上的薄霧。

    可望而不可即。

    姜九云看著他，怔了怔，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翻涌的情緒。

    最終他還是平復下來，扯出了一個與往常無異的笑容，“秦兄，跟我來吧。昨日我剛得到一個消息，這里來了一批新貨?！?/br>
    “好?！鼻刂星謇涞穆曇魝鞒?，他平時并不會這樣近乎好聲好氣地回答，這說明現在他的心情還不錯。

    他碧綠的眼瞳掠過一眾喬裝打扮過的修士，感受著衣領中微微發熱的吊墜，心里松了一松。

    這枚吊墜是他出發前仙帝給他的，說是里面存有妖帝的一絲血脈之力，可以感應到下界的妖王。

    妖王如今是失蹤的狀態，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妖族和人間的動亂，都源于此處。

    如今吊墜這微微發熱的狀態，正是說明了此處不一般。

    任務可以推進，他自然樂意，甚至看身邊的姜九云都順眼了不少。

    “到了，就是這里?！?/br>
    秦知行隨著姜九云停在一個不起眼的攤位前，他的目光落在眼前這個似乎毫不起眼的修士身上，表情沒有變化。

    隨即他下頭，一眼看到了攤位上的那個錦盒。

    脖頸上的吊墜熱得發燙。

    秦知行思索了片刻，還是目標明確地輕輕拿起了那個錦盒，開口問道：“閣下，請問這個怎么賣？”

    那個不起眼的修士看了秦知行片刻，又看了眼他身旁的姜九云，隨即玩味地笑了開來：“不賣?！?/br>
    本來在一邊旁觀的姜九云表情空白了一瞬，隨即在秦知行身后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個修士。

    然而那個修士看到后卻笑得更開心了。

    秦知行略帶疑惑地看了看面前這個笑得莫名其妙的修士，沉默了下來，思考應該怎么解決問題。

    隨即他聽到了姜九云有一些咬牙切齒意味的低沉聲音：“不賣？不賣你在這擺什么攤？”

    秦知行不知道姜九云怎么突然變得這么惱怒，但沒有反駁他的話。

    “開個小玩笑?！边@名修士終于不笑了，說的話卻還是漫不經心，“自然是賣的，但——這報酬，我還要考慮考慮?！?/br>
    秦知行卻幾乎沒有考慮，他只是不自覺地咬了下水潤的淡色下唇：“你要什么、要多少都可以?！?/br>
    “哦？哪怕我要你……”他瞥了一眼姜九云的臉色，還是拐了個彎把原來的話吞了下去，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哪怕我要你的一縷發絲？”

    在這個修仙的世界中，一縷發絲可以做的事實在太多了。

    秦知行聽到這話只愣了一下，看起來仿佛思索了很多，但其實只過了短短一瞬間。

    “可以?！?/br>
    他其實真的無所謂，他本身是超脫于這個世界的存在，在這個世界沒有人可以對他做什么，而離開了這個世界以后，更不存在什么問題了。

    在這個前提下，這幾乎是沒有任何損失的交易，何樂而不為。

    這下輪到那個修士愣住了，他終于正色起來，來來回回地看了看秦知行，最終緩聲道：“可不許反悔?！?/br>
    秦知行不跟他廢話，只動手取下了自己的一縷發絲，干脆地遞給了眼前的修士。

    發絲在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那修士沒有對這和他看到的顏色明顯不對的頭發發表看法，只取出一個錦袋把發絲裝了進去，隨即把桌上的錦盒遞給了秦知行。

    “交易完成，二位好走?！?/br>
    秦知行沒有立刻打開看里面放了什么，只把錦盒放進了儲物戒，感受著吊墜恢復冰冷的溫度，毫不留戀地走向了開始的入口。

    “不逛了?！彼€好心地跟姜九云說出了想法。

    姜九云在秦知行真的取下發絲的時候就僵硬著的臉色終于松動，他眼神復雜地回頭看了看那個修士，又看了看修士邊笑邊沒心沒肺地朝著他揮手時亮給他看的裝有秦知行發絲的錦袋，覺得自己最近真是脾氣好了很多。

    好到他的手下也敢不聽命令跟他開這種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