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節 獸愛 【為什么?】
那柄薄薄的黑刃匕首從他的肋骨之間被猛地橫插了進去。塞繆爾于半昏迷之中悚然發出一聲極為可怖的怒吼,粗喘聲聲,魚尾蟒蛇般起伏,眼睫直顫...克里斯再無力讓他昏睡了。 亞爾林反手將匕首拔出來的時候,金發青年甚至再不能繼續支撐自己了。血很快流出來,從他發抖捂緊的指縫間往外流。漆黑的匕首刃面沾透了屬于人魚的心頭血,已經變成了血紅色。 這就是亞爾林需要的東西。 克里斯喘息著,伏在地面上,又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聲。這一刀并不致命,但他即將失去一些東西...一種難以言喻的劇痛頓時襲來,讓克里斯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沾了血的匕首‘鐺啷’一聲掉在了地上。亞爾林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一步。他的唇上沾了血,而他正用發抖的手指去摸自己的冰涼唇頰... ...他才飲過人魚的心頭之血。 一個曾經是人類,但現在是人魚的怪物。但克里斯現在又會重回人類身軀,而他...他將變成這個怪物。 只有這樣他才能拿起那把劍。普通的刀和劍無法真正傷害到人魚,只有這樣...只有這樣。亞爾林喘息著。他渾身發抖,站不住了,勉強扶著墻,踉踉蹌蹌地離開了地牢。 一切仿佛都在離他遠去;月亮從黑夜中隱隱約約可見。冰涼的甲板上,高高的船柱投下一個可怖的陰影。就是這樣的一個夜晚...青年喘息著。他記得,一年前就是這樣的一個晚上,和現在一模一樣。漆黑的海面上仍然不起波瀾,紅尾人魚在海水下巡邏,一切都仿佛沒有改變。但海風的方向很快就會變....到那個時候,海水很快就會被染紅。 他終于回到了自己的船艙里。亞爾林顫抖喘息著。他癱軟在床榻上,手指蜷縮著,在抽痛和眩暈中發抖;紅尾人魚氣味在枕頭中浸濕了他,下一次的發情熱潮很快就會再次襲來。 不知過了多久,有可能只是幾分鐘...幾條魚掉在了地板上,活蹦亂跳地發出響聲。青年身邊床榻一沉。熟悉的氣味一瞬間籠罩了他,像是能吞沒一切,恐懼與情欲的潮水。 亞爾林在他懷里,不住發抖,只喘息著。人魚低頭,手蹼輕輕掠過他的眼睫。他的指間生著透明蹼膜,指爪無比鋒利,能輕易扯開人類的頭骨。但阿瑞斯卻難得動作輕柔了一回,十分溫情,好多愛惜意味。 亞爾林的眼睫發顫,抬起眼來。阿瑞斯用手捉了青年的下頜,低頭在他眼睫上親了一親。 亞爾林發出一聲類似哽咽的小聲音來。紅尾人魚用手背摩挲了一下他通紅顫抖的脖頸,從他的腰線往下撫摸,又低頭與他接吻。兩人頸間相貼,彼此熟悉的氣味如深海一樣讓人沉溺,但也心碎。 他現在恨阿瑞斯的溫柔。人魚愛他,亞爾林終于意識到這一點,他像一個野獸那樣地愛他,也折磨他。 那個晚上為什么不把他撕碎?他本可以免于這些折磨。為什么要這樣羞辱他?或許對阿瑞斯來說,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羞辱。他也不知道什么是折磨;他按照自己的天性來肆意行事,沒有人類那些骯臟的心思。 軟弱而可恥的柔情擒住了他。青年軍官戰栗喘息間嗅到人魚身上散發出的氣味,那氣息一直都讓他動容。阿瑞斯用蒼白的手爪挽起他的頭發,盡數撩到耳后,低頭忘情地去吻愛人喘息著的脖頸。 那些吻如此熾熱。凸出的動脈在人魚脖頸有力起搏著,連著青年的心也開始真真切切地跳動起來。 “...你是為了戲弄我嗎?”亞爾林喃喃道。他閉眼,淚水涌上他的眼眶。人魚溫柔吻他,他也回吻對方,阿瑞斯的臂膀與他肌膚緊緊相貼,而他自己通紅的唇頰在發抖?!?..我不是你的玩偶?!?/br> 房間里所有的燭光都在顫抖搖曳。青年聽見自己的聲音是如此絕望而微弱。命運愚弄他,給他親人之間赤裸裸的欺騙和背叛。他的父親何嘗不知道這些騙局,他被送到海軍學院從來都不是偶然。公爵需要一個能控制魚群的軍人;紅尾人魚與他們定下契約,以一個伴侶的交換,將海洋的力量施舍給這些渺小的人類。 他十五歲那年終于以為得到了父親的認可。他做得比別人更好。他的射擊和騎術超過所有人,沒有人能在擊劍場上擊敗他。那些人被打敗了,于是痛罵他是骯臟的混血兒,罵他流再多的血和汗也仍然一輩子都會是下等人,被人奴役。 有些人生來就是統治其他人的,他生來就是被統治的。命運的不公讓他只能流更多的血,流干每一滴咬牙的汗水,才能勉強達到他人的十分或百分之一,或者永遠都不可及。他是所有人的玩偶。十五歲那場欣喜的熱淚盈眶,感激和決心奮斗,他所以為的一切認可,只不過是因為公爵偶然發現他是個完美的魚誘餌而已。 被這些野獸撕碎才是他的價值所在。而這些野獸真的撕碎了他。 “為什么?”亞爾林輕聲哽咽道,阿瑞斯喉頭低啞應聲,憐惜地低頭吻他打濕的眼睫。 為什么給他這殘酷,有毒,沉溺又溫柔的愛情?除了他之外再沒人愛他。青年喘息一聲,顫抖伸手尋找人魚的唇頰;他碰到了獠牙,也觸到了對方起伏的咽喉。 他從沒意識到人魚的脖頸也是柔軟的。這具咽喉和他一樣脆弱,被斬斷了,也會流出汩汩的鮮血來。 隨著他的觸碰,阿瑞斯發出一聲低沉的嘆息。他閉上眼睛,任憑亞爾林撫摸自己。人魚蒼白的面孔如同冰冷雕塑,就像是古代戰場上的羅馬戰士。戾氣在他的眉間殺出一道淺淺凹印,這只野獸天生就是為統治,暴力,以及殺戮而生。 阿瑞斯沉沉閉眼。這只野獸此刻面孔上的神情竟然并不是完全的殘忍或冷酷。亞爾林感到一種他從未感受過的溫情;青年幾乎要再次流淚了。人魚的眼簾下一刻睜開,而蠟燭在此刻瞬間熄滅了。 就在這時,人魚群的預警聲劃破了黑暗的天際。一輪蒼白的弦月赫然出現在天空,就如同他們第一次相見的那夜一般,再次印在兩人的瞳孔深處。 紅尾人魚陡然輕輕一顫。亞爾林聽見一聲輕響,仿佛是阿瑞斯的喉中窒息般滯了一滯。青年從未想過這聲音會如此之輕柔,就像吁出的一聲悲傷嘆息,最后一次輕緩地吻在他的頸間。 沉沉烏云映照之下,海浪陡然被無數魚尾劃破,巨浪滔天。鮮血順著人魚蒼白的健碩胸膛往下流,很快浸透了青年緊緊握劍的手腕。劍柄上原本暗淡無光的紅寶石在血的浸染下顯得無比熠熠生輝,銀色劍刃穿胸而過,刃尖自人魚健碩背后凜然挑出一抹森白的寒月。 這柄銀劍被他事先放在了床榻的另外一邊。人魚吻他的時候,他已經在床榻下握緊了劍柄。 阿瑞斯很快抬起頭來,在某一刻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他注視著亞爾林,以一種他從來沒露出過的眼神注視著亞爾林。人魚的修長手爪搭在那柄長劍上,輕微地發著抖;疼痛在此刻還未刺穿而來,只讓他震驚。 “...這是你欠我的?!眮啝柫值吐暤?。他的面孔褪盡血色,但那雙淡藍色的眼睛里卻已經沒有憎恨了,只有一種堅毅而受折磨的神情,讓他看上去像一個痛苦的復仇之神。 “你該還給我?!?/br> 下一刻阿瑞斯一聲悶哼。那柄劍被反手狠狠橫攪過去,從背部更深地穿刺了他的胸膛,再次刺出染血的劍尖。人魚踉蹌跌下床去,血很快在地板上蔓延開來。 他的整個魚尾都在痙攣顫抖。阿瑞斯極力試圖挺起身軀,腹部肌rou顫抖著緊繃,止不住的血珠直往下滑。亞爾林拉開抽屜,開始把匣子里的鉛彈裝入槍內。這是一柄用來獵熊的西班牙重型火繩槍,沉甸甸地往下墜著,深棕色的槍身泛出棕紅油光,上面有許多陳舊傷痕。 亞爾林知道普通的步槍無法傷害到人魚,就連火藥對他們也并無致命的威脅。但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一把槍了;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經準備好了這柄槍。 阿瑞斯還未死。他發出痛苦的嘶鳴聲,整個房間里都是他的沉重喘息。亞爾林沒有對他再補一槍,只是將通條咬在牙間,從槍管后利落通了進去,給槍上了膛。 就在他要離開這間房時,阿瑞斯拉住了他。人魚因為劇痛而無法自控地肌rou痙攣起來,肋骨兩側的狹長鰓裂也掙扎起伏,隨著每一次的沉重呼吸而不斷張合。 但他甚至沒有試圖去捂著自己受傷的胸口。 “不?!卑⑷鹚蛊D難道,“...不要?!?/br> 他喉頭嘶啞,說不出話來。他此刻只會說這個詞了。不,不要。亞爾林對他說過無數次,所以他終于記得了。他掙扎著抬頭,想要看看他的摯愛,但穿透胸膛的銀劍卻將他釘死在地板上。 他不要放手。野獸的直覺讓他知道自己此刻一旦松開就再也抓不住他了,永遠都抓不住他了。他曾經那么切實地把他摟在懷里,他絕不要放手。 亞爾林的那一劍并未刺中他的心臟。在最后一刻,青年的手腕堪堪從他的致命要害處避過,人魚只是暫時失去了行動力,但他不會因此而死。 軍官用槍硬生生別開了他的手爪。人魚發出一聲心碎的哀鳴。接著他驟然發出一聲嘶吼,但無論如何也無法支撐自己起身。血再次涌出,在地板上積攢成血洼。門在青年身邊關上之際,他卻短暫地停住了。紅尾人魚掙扎著抬頭,在血泊里喘息著。那雙暗紅色的豎瞳在黑暗中竟然燃燒著如此痛苦而強烈的情緒,已經說不出話來,但仍然固執地要亞爾林回頭過來,要他留下。 亞爾林的目光落在前方。人魚的哀鳴在他身后再次響起,像是牙牙學語的孩童。他第一次見到阿瑞斯的時候,對方也不會太流利地說話,他發音晦澀地問了自己的名字,低低地念了一遍,然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