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非?！烂睢谋尘奥曋?，克里斯短暫沉思了片刻。亞爾林為什么要抓這個年輕的小海盜？如果是和他的哥哥，范倫丁·巴羅爵士一事有牽連的話，那也應該在一年前他們兄弟二人失勢的時候下手，沒有必要現在突然發難；更何況，對方現在暫時還造不成什么威脅。

    那么，亞爾林?。』蛘哒f是亞爾林背后的勢力，是只想抓住對方，當成‘魚誘餌’嗎？就像是當初他乘坐的那艘船一樣，接著宗教的名頭，像是卡爾他們做的一樣，把活生生的人類當作誘餌，用來捕獲人魚？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現在應該正駛往紅尾群領地的邊界。到那個時候，這個少年的氣味，對領地外的陌生的人魚會有很大的影響?。∷麄兣c這個紅尾群落的人魚不同，很大可能是還沒有找到伴侶的人魚，很容易就會被　’魚誘餌‘的氣味吸引而來。

    但這一定會引起混亂。人魚之間領海的界限非常嚴格，外海的人魚在氣味刺激和激動之下，很有可能會迫不及待直接闖過紅尾領海的界線，沖突和戰斗勢必不可避免...

    或者說，這就是亞爾林想要的嗎？

    克里斯慢慢瞇起眼睛。對面的少年見他長久不出聲，又在喊他，沒好氣地問他是不是死了。幾句短暫的對話中，克里斯得知對方的名字是‘愛德華’?。　安皇悄莻€窩囊廢愛德華！”對方特意強調道。

    克里斯覺得他說的有可能是愛德華二世，一個可憐的同性戀倒霉蟲；他當初率領英軍入侵蘇格蘭，被打得稀爛；不僅如此，他的姘頭還是個佞臣，最后被王后和反叛的臣下給關進了大牢，被處死的時候從肛門被塞進一根燒紅了的鐵棍，一晚上的慘叫聲連幾里外的村落都能聽得見。

    只不過，他面前的這個小愛德華似乎沒受過什么教育，也沒什么文化；他恐怕唯一知道的就是那條鐵棍。只要有人用這個來開他玩笑，他就怒不可遏?？死锼箾]費多少力氣，三言兩句就套出了他想要的一切信息。

    現在的另外一個問題是，亞爾林還沒有完全信任他。

    這在克里斯料想之中。他的身份現在是一個被人魚掠走，被強行轉化成異類后，又被伴侶拋棄的角色。在黑尾離開后，落單的克里斯發現了人類船只的蹤跡，于是想要上前求助；被巡邏領地的紅尾捉住，這才被送到了亞爾林的面前。

    克里斯賭的是，亞爾林并不知道他和塞繆爾之間關系的內情。從那些模糊的夢里，克里斯只能獲得一些有限的消息：亞爾林痛恨他的這些人魚，并且急于得到自己；他甚至對黑尾的生死都漠不關心，但卻獨獨囑咐紅尾，要將自己生擒。

    問題是，為什么？他到底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克里斯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塞繆爾隨時都有可能清醒過來，而亞爾林的計劃也顯得撲朔迷離。

    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之中，青年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強迫自己休息一樣。然后，他先閉上了眼睛。

    ...

    第二天克里斯醒得很早。有人給他送來了食物：是新鮮的rou，當然還有水。顯然亞爾林并不打算讓他一直餓著，但也不準備讓他吃飽。畢竟，不管他再這么友善，真誠，或者曾經是和亞爾林一樣的人類，現在他仍是一條有潛在危險性的人魚。

    亞爾林今天看上去很沉默。他的眼睛下方有一點烏青，表情略疲倦，看上去是晚上沒有休息好?？死锼购芸烀翡J地聞到了血的味道：在緊系的領結下，年輕軍官的側頸多出了一個帶血的牙印，已經變得暗紅烏紫，被緊緊掩蓋起來。除此之外，亞爾林身上還有一股很明顯不屬于他的侵略性十足的氣味，濃重得讓克里斯直瞇起了眼睛。

    是那條紅尾的人魚首領。但除他之外...還有另外的一條。

    亞爾林看上去思慮重重。他比克里斯要高上一些，肩膀很寬，腰收得很有力，在剪裁得體的深藍制服襯托下更加明顯。他的面孔中帶著一種軍人特有的堅毅，唇很薄，藍色的眼睛像是某種鳥類，像是天空上飛翔的鷹。

    但有什么東西牢牢攥住了他?？死锼乖谒砩?，看到他曾經在很多人身上看到過的東西：很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眼神里沒什么希望。這是一種受傷太多后的麻木，很難反抗，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反抗。

    他當然試過反抗?？死锼共挥枚嗫匆谎?，就知道對方是那種性子硬，且不易屈服的人。但他比真正的鷹要聰明，或者說稍微軟弱一些?。∷粫癖徊蹲降降您椧粯踊罨畎炎约吼I死，到死也不出一聲。在承受不住的時候，他會崩潰；他會屈服，會保持沉默，或者任由對方的喜好來粗魯擺弄他。

    他一定是受過很沉重的教訓。但克里斯清楚，像他這樣的人，永遠都不可能真正地屈服。

    他等著亞爾林先開口。

    牢室里仍然沉默。年輕軍官的呼吸聲很重?？死锼箍床灰娝囊暰€，只能看見他眼下的烏青陰影。

    “是什么感覺？”他突然問，“變成人魚?！?/br>
    年輕的軍官沒有看著他。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落在另外一個地方?？死锼共粸槿瞬煊X地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對方甚至沒有察覺到他的視線。

    “...過程很快?！笨死锼孤遄玫?，“很痛，但很快?！?/br>
    亞爾林的咬肌鼓了鼓?！昂芸??！彼偷椭貜土艘槐?，“...很快?！?/br>
    他的聲線里沒什么感情，聽上去有種莫名的冷漠?？死锼拐f的‘疼痛’顯然被忽視了，他并不在意。

    人魚。多么骯臟的野獸...骯臟。亞爾林從沒想過他會走上這條路，但除了這個，再沒有別的方法。他很快就能解脫，把這些屈辱和折磨統統拋在腦后。

    “...你說過你需要我的幫助?！?/br>
    軍官終于抬起頭來。他直視著克里斯，目光重新變得很冷。停頓了一下，亞爾林繼續說完了他的話。

    “你有我想要的東西。把它給我，我送你上岸。＂

    ...

    金色的閃爍陽光拍碎在浪花上，濺起白色泡沫。乍起的咆哮聲中一個大浪迎面被破開，魚尾翻騰間一片混亂。

    身為首領的阿瑞斯正在教訓一個地位較低的核心成員。但與其說這是教訓，還不如說是單方面發泄的打斗。在首領的怒吼聲中，對方不甘示弱回頭咆哮，但同時后背上的骨刺已經低垂下去，表示臣服地緊緊貼著脊背。

    海面上的咆哮聲不絕于耳，一直傳到船艙下層潮濕的牢房。沉默之中，鐵鏈相撞之間，發出輕微細響。

    “我可以答應你?！翱死锼孤f，“但你有可能會死。你確定嗎？”

    亞爾林提出的要求，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但他知道對方是那種愿意去賭一把的人?。∮绕涫窃谶@種已經走投無路的情況下。

    年輕的軍官沒有回答他。他似乎在想別的事情。沉默之間，亞爾林的眼神略有些暗?？死锼鼓托牡氐却?；很快，青年給出了回應；只不過，亞爾林并沒有用語言來回答他。

    年輕的軍官眼神晃動了一下。他短暫地閉上眼。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開始冷漠地動手，解開自己緊緊系好的白色領結。

    窸窸窣窣的衣料聲響起來，亞爾林動作很快，臉上沒什么表情。緊身馬甲上的鑲金紐扣被一顆一顆利落解開。顯露出青年肌rou緊繃，流暢結實的軍人身材。

    克里斯嘗試著忽視對方脖頸和前胸處的好幾個牙印。他的腰上情況更加嚴重，青紫色掐痕和淤血爪印非常明顯，但已經被襯衣遮住了些，顯然已經被竭力掩飾起來，并不想讓對方全部看個清楚。

    他的人魚伴侶并不溫柔?？死锼共⒉桓械狡婀?。人魚是非常殘暴且貪婪的生物，尤其是成年已久的青壯年成體，往往過于不知滿足，下手之間又根本沒有分寸；哪怕是他與塞繆爾的溫存，對方千般小心翼翼也常常會讓他流血。

    實際上，這些情況都算是幸運的：一些發情期太過暴躁而失去理智的人魚，甚至會在初次交尾中讓他們的伴侶嚴重受傷，以至于肋骨折斷，背脊骨裂或內臟出血；但這些人類往往又因為接受了人魚的性腺液，而無法立刻死去，傷口會在整個發情期中不斷緩慢愈合，又被撞裂，一直持續到為期七天的發情期結束為止。

    克里斯不知道亞爾林是否也曾有過類似遭遇。如果有過，那么這種足以深入骨髓的恐懼，是絕不可能輕易去除的。對方此刻做出的決定，也就不那么不能理解了。

    但讓亞爾林做出決定的不僅僅是這個。年輕軍官的側腰上，有一個黑色圖騰一樣的紋身，正斜斜一直蜿蜒到后背?。∪欢驮谙乱豢?，克里斯意識到那并不是紋身。這符文看上去如此熟悉，多看一眼都覺得不詳，正是在那艘船上，卡爾獻給人魚的‘獻祭品’身上曾經出現過的那些黑色符咒。

    ”你見過這個，對么？”亞爾林低聲道，“你應該知道這是什么?！?/br>
    他本來就會死。這并不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上?。∩踔烈膊徽莆赵谀切┘t尾人魚手上。但軍官身上的這個符咒，與克里斯記憶中能吞吃掉祭品的四肢，最終奪取他們生命的那個符咒并不完全相同，要更小一些，細細一看，還有一些細微的區別。

    但這個符咒的紋路同樣不詳，黑紋中有什么東西在緩慢流動，幾乎像是有生命一樣。毫無疑問，這也是一個能消耗人類生命的附身體，只不過現在暫時被控制了一些，沒有再繼續擴散。

    ”誰？“克里斯簡潔道，“是誰給你留下的這個痕跡？”

    亞爾林冷淡地再次穿戴好自己的衣服。他過了一會兒才開了口，語氣聽不出有什么起伏。

    ...

    對方的回答讓克里斯心下一驚?！〉驮谶@時，一陣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咆哮聲從船艙外猛然傳來，讓亞爾林立刻皺眉轉頭過去。

    在聽到一聲熟悉的暴怒吼聲后，金發青年的呼吸短暫滯了一下。年輕的軍官沒有注意到這個，只是臉色更陰沉了些，正在分辨不遠處傳來的陌生咆哮聲。

    有人魚入侵了紅尾的領地。是外海里被愛德華吸引而來的人魚嗎？他不確定。但現在根本不是一個好時機...

    ”待著別動?！皝啝柫职櫭嫉?，轉身準備離開，下一刻卻被身后的人魚低低叫住了。他這才發現，對方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變得更暗了，豎瞳幽亮，像是暗處毫無水波的湖面。

    “...是那條黑尾?！比唆~說，聲音又低又輕，”你需要我在甲板上。他看見我會安靜...你的人魚群不會受傷?！?/br>
    他的嗓子里像是有一種能不知不覺說服人的魔力。亞爾林沉默了幾秒，眼神略有些防備地看回來，似乎在斟酌對方話里的可信程度。他眼前的人魚看上去并沒有什么威脅，背刺也安靜地垂下去，疲累又有些擔心的模樣。他在害怕么？亞爾林對他沒有什么更多同情，但在他的計劃里，對方是很重要的一環，現在還不能被黑尾掠去。

    “別?；ㄕ??！避姽僮詈罄淅湔f，克里斯一直看著他。接著便是‘哐當’幾聲，牢房的門被打開了，然后是鎖鏈重重砸到了地上。

    不遠處的海面上一片混亂。亞爾林臉色很不好，甲板上的船員都有些驚恐，但在軍官的高聲指揮下已經開始填充火藥和炮彈。

    “左滿舵！把帆索拉好，調整帆位！”

    眾人的皮靴在甲板上踩得噔噔亂響。了望片刻后，亞爾林把黃銅長筒望遠鏡從左眼移開，唇緊緊抿起。他的面孔上顯出一種冷漠的堅毅來，看著前方，藍色瞳孔里映出不遠處海面上的廝斗：紅尾圍剿中，血花在雪白泡沫和巨大的波浪中濺射開來，暴戾的陰沉吼聲驟然劃破天際！

    “讓他停下來，＂軍官驟然轉身，＂馬上?。?/br>
    就在下一刻，塞繆爾捕捉到了甲板上克里斯的身影。黑尾人魚立刻發出一聲極其憤怒的嘶吼聲，一只年輕紅尾即刻間居然被他直接暴戾掀翻在了海面上！

    他的手臂上肌rou塊塊暴起。人魚英俊的面孔上露出一種極其暴怒的神情，不住喘著氣，死死盯著克里斯，金色幽瞳縮成針尖；一種被欺騙和自己所有物被奪走的恐怖神色呈現在他雕像一樣蒼白的臉上，幾乎顯得陰鷙，一眼之下讓人無比膽寒。

    克里斯從來沒有見到過人魚露出這種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