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春雨。

    尤悠將容玥哄睡，現下也覺困倦。等容肅忙完，望見的便是在床榻上等自己等到睡著的尤悠，他不禁莞爾，滅了桌上的燭火，合衣上榻。

    攬著懷中的人，便也感受不到入春夜晚的涼冷。容肅將唇貼於尤悠的額前，兩人的鼻息交纏，一個綿長、一個沉穩，周圍滿是檐下滴滴答答的雨聲。

    再睜開眼，面前的景致蕭瑟，觀月亭的湖旁一片楓紅，儼然是入秋後才會有的景象。容肅不禁怔愣，此時他正站在楓樹底下，身前蹲著一個孩兒，只見那孩兒整張臉埋於雙膝間，哭哭啼啼的。

    熟悉的建筑、格局，然出現的季節與人、事、物都跟容肅所認知的相去甚遠，雖覺得怪異，他還是向前去拍拍孩兒的肩，溫聲地給予關心。孩兒的哭聲止住，仰首時倒讓容肅驚得忘記收回手。

    若說這張臉長得與容玥有六分相似，就有尤悠的八分。

    孩兒瞪著雙圓滾滾的眼，面頰帶淚，對容肅的出現感到好奇。容肅用袖子輕輕地幫他拭淚，嘴上也同樣溫柔，「怎麼一個人在這？」容肅對於孩兒的身分心里有底，忍不住想要與他親近，卻也怕嚇著了他。

    「我找不到母親?！拐f到這，孩兒似乎又要哭，杏眼濕濕亮亮的，「母親說要陪我過生辰的……」

    尤悠的生辰就在深秋。容肅忍著欲翹起的唇角，乃是一副擔憂的模樣，撫著孩兒的頭頂，「你母親是不是去忙了？我陪你過生辰好不好？」

    「哥哥……你是誰??？」面對生人的熱絡，孩兒感到困惑與不安，卻也怕自己的問題唐突，於是補了句：「我叫尤悠?！?/br>
    現下容肅可以確信，眼前的人是兒時的尤悠。思及方才正入睡的自己，容肅歸結這一切為夢境，既然非現實，便也不管不顧起來。他牽起小尤悠的手，大方地報上自己的名，只差沒道出是你未來的娘子。

    小尤悠頭一次在宮中見著這麼好看的哥哥，雖然好奇，還是有些怵的。不過這位喚作容肅的哥哥掌心很暖，牽著牽著，他便有些留戀，不想放手。

    容肅堅持要幫他過生辰，帶他在宮中晃了一圈，神奇的是，路上完全沒遇到任何人。望著無人看守的宮門，容肅將孩兒抱起，抵著他的額笑道：「我們出宮去玩?！?/br>
    等小尤悠反應過來，兩人已身在市集中央。兩旁的攤商爭先叫賣，人聲鼎沸，順著人流走去，有些販賣珍稀的玩意，琳瑯滿目，孩兒不禁看得入迷。見他滿是好奇的目光，容肅便一個個與他介紹，中途還買了串糖葫蘆予他，兩人在廣場邊的樹蔭下歇息。

    小尤悠意猶未盡，興奮地直喚容肅哥哥，口中皆是方才看到的珍稀物品及奇人表演。容肅笑著應聲，眼里有的是孩兒沒發覺的寵溺，他覺得這個夢境很好，有他不曾識得的尤悠，也有他未曾做到的、親手帶尤悠出宮。

    擦去孩兒嘴角的糖漬，容肅帶著小尤悠去游湖。

    宮外的湖是前幾代帝王下令建造的，并非天然所成，湖面不大，然水深。容肅抱著孩兒坐在船上，儼然是對父子的模樣，小尤悠頭一次游湖，好奇地盯著湖面，尋水里的魚。秋季的日陽不烈，和煦宜人，湖水波光粼粼，映於孩兒眼中，好比日月星辰，比什麼都耀眼。

    容肅緊抱懷中的人，耳邊是孩兒稚嫩的笑聲。思緒隨湖水流動，船只在湖面劃開長長一道水花，容肅有一瞬間想告訴小尤悠，盡管這湖沒有名字，他希望尤悠能記得兩人在這的相遇是快樂的，而非濕淋淋的、令人害怕與絕望的深淵。

    不過夢總該醒來。

    兩人在入夜前回宮，容肅擁著孩兒，與其說了許多奇聞趣事，像位夫子、父親，也像位年長的哥哥。容肅逗得小尤悠直笑，對這位初識的哥哥，孩兒眼中滿是崇拜與依賴，他拉著容肅的衣袖，深怕眼前的人會忽然消失不見。

    容肅了然，包裹小尤悠的手掌，溫聲說道：「哥哥差不多該回去了?！?/br>
    等來這句話的孩兒終是落淚，埋於容肅懷里，淚水將衣衫染濕，燙著了身前的人。容肅拍拍他的背，等孩兒難過的勁平復一些，便將他從懷里挖了出來。容肅輕撫孩兒紅腫的眼，心里突突地、有些酸脹，他不想尤悠如此傷心，然少時的尤悠究竟這樣哭過多少回，是他無從得知、也無法安慰的。

    「哥哥……你、你還會再來嗎……」小尤悠哽咽，眼里盡是不舍。他雖年幼，但畢竟於宮中長大，深知像容肅會這樣陪伴他的人，大抵是無法久留的。

    「尤悠，信我，我們定會再相見?！谷菝C捏了捏他的臉頰，又點了他的鼻尖，「要好好長大，哥哥以後才尋的著你?！?/br>
    孩兒癟嘴，最後搖著容肅的手臂，「哥哥不許騙我啊?！?/br>
    「不騙、不騙?！谷菝C攬著小尤悠，讓他趴於自己的肩頸上，輕拍他的背，口中盡是哄人的話。容肅發覺哄容玥時都沒這麼費心，想到這里，不禁會心一笑。

    「祝我們尤悠，生辰吉祥?！顾麚P唇笑道。

    所以請等等我，再多等我幾年。

    我會找到你，再告訴你一次、我是你的誰。

    再睜眼，外頭的雨聲已停歇。

    天未亮，懷中的熱源sao動，尤悠竟是早就醒了。他趴於容肅的胸膛上，瞇眼笑著，「你剛剛喚我的名字了?！?/br>
    「嗯……」容肅應了聲，睡醒的嗓音低啞，他上前吻住尤悠的唇，溫柔中帶有眷戀與想念。點燃燭火，容肅抱著尤悠，兩人誰都沒起，賴在床榻?！肝覊粢娔懔??！?/br>
    「真的？」尤悠仰首，盯著容肅投來的目光，好奇地問：「我都做了什麼？」

    容肅莞爾，撫著他的眉眼?！肝覊粢娦r候的你，跟玥兒長得很像?！顾剂藭?，又說：「老是對我哥哥、哥哥地叫，比玥兒黏人，愛哭又嬌氣，」

    「唉？」尤悠睜大雙眼，似乎不敢置信，「我喚你哥哥？」

    「是啊?！谷菝C拾起尤悠的手，笑著含住他的指尖，「最後還不讓我走，哭著問我會不會再見?！谷菝C雖說得不正經，然尤悠從他的笑中品出不舍與心疼。他不清楚容肅夢見些什麼，若是不好的不提也罷。

    不過尤悠還是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啊……」容肅提了尤悠的身子，兩人貼著額、鼻尖對著鼻尖。他輕啄尤悠的唇，黑色的眼眸很深，若有似無的嘆息含在嘴邊，最後釋然地笑了?！肝腋嬖V你，我們定會再相見?！?/br>
    他抱緊尤悠，兩人耳鬢廝磨，「瞧，我們遇見了彼此，成了婚、還有了玥兒?！?/br>
    不知怎地，尤悠想安慰容肅。他輕撫容肅的發，也不明白現下的情緒從何而來，僅知道容肅夢著兒時的他，似乎很開心、也很難過。

    「哥哥，謝謝你找到我?！惯@哥哥喊得有些別扭，但尤悠希望容肅能開心。

    少時的他們不相識，縱有許多苦痛與不安，然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尤悠沒覺得可惜，也不希望容肅心疼他而難受。

    窗外的天朦朧未明，半晌，春雨又至。

    室內燭光晦昧，兩人在雨聲中絮語。容肅拉開尤悠的衣襟，綿密的吻自脖頸蜿蜒而下，點於白皙的肩、粉嫩的胸膛，兩人交錯的鼻息旖旎，交纏的四肢帶著潮氣，如逢春的雨露，滴滴答答地，染濕這片大地，而他們是染著彼此，交融且無法分離。

    「怎麼不喚我哥哥了？」容肅笑得不羈，埋於溫柔鄉，倒是得寸進尺。

    尤悠無奈，最後被頂著軟嫩磨，下身一片淋漓，才忍不住求饒，憋出幾聲不成調的哥哥。

    燭光搖曳，晦明交界，新的一日到來。

    你過去的日子，我無從參與。之後的每一日，不管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抑或是川海山岳、荒漠森林，風里雨里，都有我牽著你。

    走過日月年歲，行過滄海桑田。